天黑得格外早,正如凌波所说,清晨时的小雨,下了一整天,午后便转成大雨,伴随着时有时无的春雷,下的人有些心烦意乱。
云真给凤允恭送去晚膳时,凤允恭正站在御书房的走廊底下,看着外头的雨,发着呆。
“入夜天凉,皇上别冻着了。”逢晴随即将手里端着的菜交给其余宫人,取了件明黄色的斗篷,上前要给凤允恭披上。
“没事,朕就是觉得屋里有些闷,也没觉得冷。”凤允恭回了个淡淡的笑,轻声答道,“这雷雨一下,便是初春了。”
“可不是。”逢晴不知凤允恭想要表达什么意思,要给他披上披风,凤允恭也只是轻轻推开了她的手。
“你说,庭梧回去的路上,在下雨吗?这么大的雨,恐怕路滑得很。”
说着,扭头扫了眼云真。
云真静静回望了他一眼,转身提着食盒走进御书房里,即便是下雨,庭梧也应当是高兴的,这么多年终于能回到自己的家乡,哪怕是下冰雹下刀子,也不会觉得路难行。
人总是这么贱的生物,当真知道了一个人或许永远也不会再回到身边来,才觉得难受。
之前说庭梧死了,凤允恭还能骗自己说,可能还没死,说不定有一天还能重逢。
可再次重逢的结果,就是永远不再相见,这更加叫人难受。
庭梧一定是不想再看见凤允恭了,而且身边有了韩知客,方知凤允恭不过是个生命中的过客。
前几日,庭梧还跟她说,她竟好像记不清凤允恭长什么样子了。
因为彻底放下了一个人,才会分隔没多时,竟然能记不清他的样子。
凤允恭这是自作自受,她并不想安慰他什么,她知道凤允恭想要一个人来告诉他,既然下雨了,那就把乌洛兰庭梧追回来,等天好了一些,再放她回去。
可是没有这样的道理。
凤允恭一个人在外头又站了许久,云真已经把菜摆好,宫人试过无毒,他才慢慢转了身走进来。
他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看着面前的碗筷,忽然轻声道,“云真,朕……今日去问过皇姑姑了。”
问过什么?问她的身份?还是问她有没有骗人?
云真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望着。
“等到这些事情都过了以后,朕会还你一个身份,一个公道。封你为郡主。”
因为边上还有其他人,凤允恭这些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其实不是皇亲国戚,也可以被封为郡主,边上的几名宫人虽然听到了凤允恭说的话,也并没有显得有多惊奇。
“多谢皇上,只是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不必早早给下承诺,世间的事,变数太多。”云真想了想,低声回道。
隔了几秒,又道,“奴婢今晚想早些回去,有些事要办。”
“好,以后宫里除了朕,谁都管不着你,你想怎样便怎样。”凤允恭笑了下,这才接过逢晴递给他的一碗汤,喝了口。
他想叫周围的人都退下,想单独告诉云真,其实他并不是舒太后的亲生儿子。
可是一口热汤下肚,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无论他是谁生的,都是先帝的儿子,身上都留着先帝的血,云真跟他就是血脉最相近的表兄妹,逃脱不了的关系。
他想了一天,直到此时,才彻底想通。
因为没有了继续喜欢她的借口,也因为,云真喜欢的人不是他,所以这一刻,才彻底明白自己有多傻。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朕已经答应了你,暂时不可能伤害楚家兄妹,一切等找到了楚玉再说。”他又朝云真露出一个貌似无所谓的笑来,挑了挑眉道,“既然有事,那就退下罢,不要紧。”
“是,谢皇上。”云真这才低头应道,转身退了下去。
她走到御膳房,换上便服,穿上蓑衣,又走到马棚牵了马,慢慢朝出宫的方向走去。
其实,她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要赶着回去,不过是想早点回去看看,看店里的生意怎么样。
惠娘走了之后,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忙得过来。
反正那四个丫头都是楚家的人,倘若忙不过来,她并不介意把麻辣烫的配方完完整整地全都教给她们。
她想,或许这也是对楚家的一点点补偿,虽然可能楚家并不在意这点做生意的钱,可这样做,能叫她心里好受一点。
早上凤允恭答应了她一些事情,答应她说,倘若真的是赫连锦的阴谋,他就放过楚家。
她知道这就是赫连锦的阴谋,也不假思索地把真相告诉了凤允恭,可此刻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赫连锦也有些可怜。
救楚玉的代价,就是牺牲赫连锦。
她本不想这样做的,可赫连锦实在是太卑鄙,几乎将她逼到了死胡同,她为了楚玉,已经无路可走,只有伤害他以达到目的。
她也仔细考虑过了,揭发赫连锦的造反阴谋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她知道神器在赫连锦那里,韩知客已经跟着惠娘走了,倘若凤允恭出其不意地拿下赫连锦,那么知道神器的事,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人,她可以赶在舒常宪他们之前,找到神器,并且偷走。
几乎一切都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可以偷偷把神器送回去,不伤害任何人,这是一箭双雕的美事,并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可是也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是觉得有些发闷。
她走出内城门,走到华夜楼门口的那个四岔口,发现他们店已经打烊了,只有一个伙计正在店里打扫。
伙计见正要关门,见云真站在路口,随即招呼道,“二老板,你从宫里回来了?今天下大雨,没什么生意,凌波他们已经回了,你回去估计还能赶得上吃晚饭。”
“好。”云真笑着朝他点了点头,随即牵着马往回走。
往回走的路上,雨下得越发大了,路上一个人都不见,走在青石板路上,牵着的马儿马蹄直打滑。
她小心翼翼走到后门处,敲门叫人来开,是染绯来开的。
“正好,我们刚吃完,饭菜还是热的,小姐赶紧进来。”染绯朝她笑道,接过她手上的缰绳。
“其他人呢?”云真走进厨房,见厨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一边解着蓑衣,一边轻声问道。
“在前头呢,今天轮到我收拾桌子洗碗。”染绯接过她手中的蓑衣,一起给送到了马厩里,“小姐快吃吧,不然饭菜要凉了。”
云真打开蒸笼一看,饭菜是染绯用热灶头给她隔水蒸着的,还热乎乎地冒着气。
她自己捧着碗,在厨房的小桌子前坐下,一声不吭地吃了起来。
染绯关了马,回到厨房,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走到灶台旁继续洗碗。
两人安静地待在厨房里,只听得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许久,云真都要吃完饭了,染绯忽然轻声开口道,“小姐,炎叔这些天对你有些冷淡,你也别放在心上,他是因为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觉得小姐跟赫连锦在一块,有些想不通。”
“那你们呢?”云真慢慢嚼完嘴里的那口饭,低声回道,“你们也想不通吗?”
“其实说一点点也没放在心上,那肯定是骗人的。”染绯扭头,朝她微微笑道,“可是小姐毕竟是赫连锦的云夫人,不是我们爷的夫人,哪有一味地把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
听到她这样说,云真竟然觉得有些惭愧。
她抓着手中的碗筷,转身走到染绯身旁,轻声回道,“你是个好姑娘,其他几个丫头也是,炎叔也是好人。是我不对,是我的问题,炎叔生我的气也是理所应当。”
“小姐可别这么说,哪能是一个人的错?炎叔年纪大了,固执,有些事怎么也想不通,他脾气太倔也是个原因。”
云真忍不住笑了,主动帮忙要替染绯洗碗。
染绯推脱了一阵,推不过云真,只好任她帮忙。
“帮忙在热水里冲一遍就好,这都洗得差不多了。小姐和我这样亲近,似乎是第一次。”染绯望着云真,轻声笑道。
“谁知道之前你为什么不愿与我亲近?”云真朝她撇了撇嘴,无奈地回道。
两人虽然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原因,却都没有挑破。
只是相视一笑,之前的误会,也便全都烟消云散。
云真帮着她擦干净碗筷上的水渍,两人正笑着聊着闲话往前面走,却见凌波和炎叔他们都站在半开着的大门门口,不知在看什么。
“怎么了?”染绯拿了把伞,撑伞走到他们身后,好奇地问道。
炎叔和凌波两人,随即让开了些位置,将门缝开大了一些,“爷说要见小姐,可小姐还未曾回来……”
“小姐回来了啊,刚在后头吃饭呢。”染绯随即答道。
说话的同时,猛然间反应过来,炎叔说的是“爷”。
她看向门口,只见面前的人,慢慢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来。
是楚玉。
他唯一露着的脖子和脸上,都有伤口,望着有些触目惊心,整个人比起之前憔悴了很多,似乎瘦得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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