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最终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锦绣是第一个倒下的。
夜色微凉,四更天了。
殷不悔和锦荣推开房门,走到院子里。
四处寂静,小院没有一丝响动。视线黝黯,天空有一轮黯淡的月儿,泛着莹莹的茧光,将四周掩映在一片朦胧里。
墙头的老树上,不知何时飞来一只鸦雀,胡乱拨弄着树枝,发出窸窣细微的响动。
院子仿佛活了过来,少了几分沉闷,多了一丝生气。
锦荣率先开了口:“劝不走的,她性子犟,做了的决定是决计不会收回的。”
锦荣有些难过,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根被冷风刮落的树枝,用力捏着树枝,树枝便发出“卡尺卡尺”的断裂声响。
殷不悔深深看了他几眼,突然问:“不直接打晕扛走?”
锦荣苦笑:“有什么用?醒了还会跑回来。她的根,她的魂全都丢在了这里,她已经不想离开了。”
说到这里,锦荣骤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高空。
一轮阴翳的云不知何时将明月遮挡,大地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就连枝头的鸦雀都看不清了。
锦荣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带着一丝痛楚:“且由她去吧,我留了一些人,危难时会守护好她。”他的目光落到了东方,那是皇城所在的方向,黑暗中,他的眼睛显得尤为明亮:“国师已经在准备出征的事宜,此次返回,大军便会南下。”
冗长的沉默。
殷不悔不再说话,锦荣也不再说话。
他们纵然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
锦绣是他们至亲至爱之人,殷国同样是需要他们守护壮大的。在国家面前,个人的情感显得微不足道。
此次机会,一旦错过,殷国再难有扩张的可能。
……
锦绣醒来的时候,所有人都走了。
殷不悔,锦荣,和硕,还有李术,全都在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
东方的太阳高高升起,带着前所未有的火辣,照耀在她的脸上,刺得她有些张不开眼睛。
从屋子里走出去,头一阵刺痛,她强撑在抄手游廊,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缓过来。
木婂从小厨房出来,脚步有些虚浮。昨夜大家都酩酊大醉,不胜酒力的木婂只喝了两杯便烂醉如泥。
木婂熬了醒酒的茶水,端到锦绣跟前,锦绣抿了两口,听木婂说起:“奴婢醒的时候他们就都不见了。”
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锦荣将军留下的。”
信打开,应当是早就写好的。锦荣兴许也料到她可能不会离开,言语中不免痛苦伤感。叮嘱了她要万万小心,交代她一旦身处险境就要想办法离开。
锦绣细细地将信看了好几遍,心里到底是有些难受的。
多年未见,匆匆一别,以后……
她将信交给木婂,让她拿去烧了。
太阳越发炙热,冬季就将过去,新春一到,万物复苏,一切掩藏在白雪之下的肮脏,也就暴露在世人眼皮底下。
……
皇帝病了,太医已经确诊,是时疫。
消息虽然被隐瞒下来,还是有不少人知道。
宋澈立在西蜀王府的书房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次,直到宋煜略微皱眉:“晃来晃去,我脑仁都疼了,你就不能好生坐一会儿?”
宋澈苦了脸,顺着椅子坐下,又站了起来,长长叹了口气,问宋煜:“七哥,你就不担心吗?”
宋煜瞥他一眼,淡淡反问:“担心什么?”
宋澈急了:“皇阿玛要是……帝京势必大乱,眼下洛神国虎视眈眈,殷国也不过口头上应许,只怕……宫里戒严,额娘送了信不许我进宫,想来皇阿玛的情况怕是凶险了,哎!”
宋澈长吁短叹,宋煜反而比较镇定。
认真想了一会儿,才开口:“你不如想一想,宫中那般仔细,皇阿玛怎么会染上时疫?皇阿玛平日的吃食,都有专人打理,所有进口的膳食,都有内监先尝一遍。为何那些内监没事,独独就皇阿玛感染了?”
宋澈僵在原地。
宋煜还道:“贴身照顾皇阿玛的内监也没有一人病发,这是为何?你再想想,皇阿玛感染时疫之前正在处理什么事情?”
宋澈皱眉,认真想了起来。
“洛神国……不对,殷国……也不是……”宋澈猛地一拍脑袋:“是钱郡!皇阿玛才派了禁军去钱郡!还将安广王府包围了!”
宋煜的面上有丝严谨一闪而过,思忖片刻,才接着宋澈的话往下说:“留心着宫里吧,我怕突然出变数。”
宋澈再次耷拉下脸:“时疫……只有五日时间,要是太医配制不出解药……”
宋煜突然站了起来。
宋澈愕然。
就看见宋煜大步往外走,宋澈急问:“七哥去哪儿?”
“给皇阿玛找解药。”
只丢下这一句,宋煜便阔步离开。
……
锦绣没有想到,两天的时间会见到这么多人,先是锦荣与和硕,然后是宋煜。
他穿一件白色长袍,长袍边上绣了细细的云纹,脚上是一双素色软靴,靴子上用银制的丝线缝了竹枝的图案。
头发用玉束高高束起,上头插了一个簪子。
腰间有一块羊脂美玉。
几年未见,他还是打扮的一丝不苟。清瘦的脸上并没有时间留下的疲惫风霜,反而因为岁月的历练给人一种沉稳冷静之感。
宋煜站在门外,锦绣站在门内,两个人一时间失了神。
她只穿一件素色小袄,面上不施粉黛,头发用发带简单地挽了个纂儿,黝黑如海藻的发间没有半点金银妆点。
她和离开的时候一样,美丽动人,娇小恬静。只是那双眼睛,隐隐的多了几分疏离和冷漠。
他的心突然有些刺痛,又有些后悔。
他早就知道她的存在,知道她这段时间做的事情。至于为何一直没有出现在她面前,一是还未做好相见的准备,二是怕她再次受惊不辞而别。
诚然,今日突然登门,有一时兴起,更多的是因为心底的思恋再也压制不住。
替皇阿玛寻找解药——这拙劣的借口只是他说给自己听的说辞罢了,当他真真正正站在她面前,他的心底突然有一瞬间发出轰隆的巨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他才知道,自己其实这么害怕,害怕面对她。害怕她不肯原谅他,害怕曾经的伤害再被提起。
害怕他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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