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听熙凤在外头笑道:“老太太,我带了贵客来了!”
众姐妹一听,在房内都十分好奇。因猜贵客是谁。
但见那熙凤叫鸳鸯掀了帘子,在她身旁低低耳语了一番。那熙凤说道:“放心。我知你的心。老太太这里,我来说。只是别让那边的大老爷大太太知道了。”鸳鸯一听,脸更红了。
熙凤便轻轻一拍鸳鸯的肩膀,随即又轻轻叹了一叹。方拉着一老年村妪的手,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贾母看着地下的刘姥姥,就笑对她们姐妹道:“这就是我说的贵客了!来,姑娘们,你们见过姥姥!”
“是!”见贾母说得郑重,房内的李纨等人都一一站起,朝着刘姥姥行了礼。
那刘姥姥方才跟着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聊了会子天,又在熙凤房内和平儿盘桓了下,心内已经记得府内一干公子小姐的名字了。
她被熙凤领着,一边在心里默默记诵,提醒自己到时不可出了错。
刘姥姥是王夫人娘家祖上联的姻亲,如今已隔了三辈。知道现在的贾府只如烈火烹油,那府上的大小姐又封了贵妃,刘姥姥因此在村里逢人就说自己是贾府的亲眷。
村邻就笑话:“既然是现成的皇亲国戚,姥姥你何不伸手去要上一回呢?只怕那贾府地下零星的阿物,也就够你用一辈子的了!”
刘姥姥知众人不信,在家里寻思了几日,就对女婿道:“那府里据说都是读书人。读书人都是好面子的。比如咱们村口的王秀才。我先自己去探路,若得了便宜,改日再带着板儿去。”
他女婿蹲在地上,边吃红苕饭,边道:“别怕人家将你老轰出来?咱们这样的亲戚,只怕那府里有几百号,人家哪里想得起来?”
那刘姥姥却不以为然道:“据说那府上,还有老太太在。听说最是个怜贫惜弱的,太太们也是。要赶,我就预备着被赶一回。可要是进得了府,奉承奉承,就总是少不了我的好处。”
近日板儿的娘没了,她女婿预备着近日要娶上一房媳妇,现下正在攒钱。刘姥姥怜惜外孙,担心女婿再娶,丢了儿子。因此只想给板儿留点银子,预备这孩子大了娶媳妇用。只是苦于年纪已老,哪里能攒来银子?因此贾府这趟是非去不可的了。
她女婿就道:“那你老先去打探。只是若没脸回来了,不许告诉邻居。又或者被打伤了,我也无钱帮你医治。”
刘姥姥就啐道:“兴儿!我对你不薄。你是我招了来养老的上门女婿!如今我只可怜这孩子!为了板儿,即便要了我的命,我也给他!”
说着,便回屋收拾了一番,将自己栽种的瓜果条子整理了一筐。穿戴齐整后,在村口雇了辆板车,方拐三拐四别别仄仄地出发了。
刘姥姥初进贾府,固也心惊。只觉得自己误闯进了唱戏的台子,不知怎么瞅人才好。想来想去,这满府的人,只认识一个周瑞家的。那周瑞家是王夫人的心腹,见刘姥姥来求她,遂有心在她面前显摆一回,抖抖威风。
刘姥姥由周瑞家的介绍给了平儿,再由平儿引荐给了熙凤。熙凤本不想搭理的。心想送几两银子也就罢了。但寻思老太太年纪大了,只喜玩笑。因见这老妪言语行动,极是诙谐,思虑贾母见了,定然开心。因此只将刘姥姥当作玩物,将她领了见贾母去。
不想贾母见了刘姥姥,却是另想起他意。前些时日,宫里惊动,搅得她夜夜不得安寝。若元妃不保,密事泄露,贾府衰败,以至抄家。到时恐自己欲求刘姥姥这样的日子,也不可得。
心里惊了悸,看着刘姥姥就有几分怜惜的意味。“姥姥坐下。我这里自是随意。”说着,叫过鸳鸯琥珀等上茶上点心。
“我老了,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了。细细寻思起来,倒是一些老亲眷还有些情义。”但有一日,树倒猢狲散,那些走动频繁的世家亲眷,估计也难以靠到。且,他们也自身难保。倒是散落在乡间各处的老穷亲戚们,身上还有些人情味。
贾母是个人精,心知舆论的重要。若今日待姥姥好了,她日回去,定然会在乡间大肆宣扬一番。对贾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刘姥姥听了这话,便笑:“我今年七十五。眼睛还行。只是进了府里,见了这些神仙般的哥儿姐儿,却将眼睛看得到花了!”说罢,更是连连感叹。
看着眼前各色的糕点,那些哥儿姐儿的,只是爱理不理。忽又想起自己种的瓜果来。她知道这人大鱼大肉地吃多了,总是喜欢吃些野意。因又说出自己带的现撷的瓜儿菜儿果子的。
果然贾母听了大喜,对刘姥姥道:“你说到我心坎子上去了。如今我无事,就想吃这些东西。”因又对李纨等道:“你们今日别回去吃饭了。就在我这里吃姥姥带来的东西。我保管你们喜欢。”
刘姥姥见贾母亲切,贾母乃一府之主。她待自己上脸了,这余下的丫头婆子们,果然就尊重自己起来。这真叫她万万没想到。心里激了动,因就在席间,将自己在村里听来的见闻一一地说与贾母听,为得只是取她一乐。听得迎春等都直瞪了眼,还想听下回。刘姥姥无法,只得绞尽脑汁往下编。黛玉见了,便亲自给刘姥姥倒了一杯水,笑道:“姥姥慢点说。仔细哑了嗓子。”
刘姥姥诚惶诚恐地接过,遂细看了黛玉一回,方咧嘴笑道:“姑娘,你是个有造化的。”
贾母听了一喜,遂问她:“她是我的外孙女儿,小名叫作黛玉。你且说说,她有什么造化?”
刘姥姥就信口开河道:“不曾为别的,只是咱们村家家户户的壁上,都挂了一幅画。我见那画里的人物竟和姑娘长得一样。”
宝钗就笑问:“你将那画儿给我们说说!”
刘姥姥就笑道:“怎么形容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村里都说,这画上的女子,在前几朝是个什么王妃夫人的。”
探春听了就一叹:“难道说林姐姐也是要当王妃的?咱家已经有了一位皇妃了!”
贾母听了,略沉吟道:“许是你们庄稼人祭拜的螺祖娘子吧。都是披金戴翠的,你也就听错了!”
可那刘姥姥偏说:“不曾听错。的确是个什么王妃。我看姑娘的样貌和她只一模一样。”
贾母这心里就有些不喜。对元春进宫,她本是无可奈何之计。断然不想家里再出个什么皇妃王妃的。因此虽看出水溶有意,她也胡乱搪塞了去。与她看来,黛玉莫如嫁给宝玉,安安稳稳留在自己身边的好。哪里都是不行的。
刘姥姥哪知她心事,因见贾母不喜,不禁有些畏缩,不敢再言语了。
众人也都默默地。唯有黛玉笑道:“无妨。上回姨妈还说我的样子和戏园子里的龄官差不多呢!太太也说宝玉屋里的晴雯丫头有些类我!我听了,都不往心里去的!”
她这样坦荡一说,真叫贾母更为怜惜。她一把搂住黛玉,叹道:“我的儿。她们怎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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