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长卿垂着头看着郑娥,又圆又白的脸蛋上,一双眸子乌溜溜的。
郑娥先是一惊,瞪大了眼睛仰头看人,见张长卿果真只是好奇,方才稚声稚气的应道:“是七返糕啊……”她想了想,便从自己绣着一丛绿蕊梅花的袖子里取出一块素白的帕子,然后小心翼翼的揭开来,果真是一块圆形花朵模子的蒸糕。
张长卿的眼睛一下子就更亮了,嘴角情不自禁的扬了起来,就差掉口水。
郑娥被他这般瞧着,心里不由得可怜起张长卿来:萧叔叔说,外头还有许多人连饭都吃不饱,这个张哥哥是从外头来了,看这模样,一定是好多天没吃饱饭了。好可怜哦……
这般想着,郑娥便把自己手上的那块小小的七返糕递过去,眨巴了一下黑亮亮的大眼睛,问他道:“你要吃吗?很好吃的。”她怕张长卿没吃过这东西,于是便学着宫人的模样,绘声绘色的介绍起来,“你知道为什么要叫七返糕吗?因为这是在面团上抹了油膏,连着折了七回后才蒸出来的。咬下去,很甜很软的!”
张长卿果真被郑娥的话给打动了,咽了咽口水,立刻便伸手接了那块七返糕,咬了一口,眼睛笑得和月牙似的,忙不迭的道:“谢谢二妹妹。”
张长卿来时听她娘介绍过,知道皇帝舅舅家现今只有三个公主,一个大公主已经十岁了,一个三公主尚在襁褓,这余下的自然便是皇后嫡出的二公主,叫一声“二妹妹”也是有的。
边上的二公主原还瞧着他们两人说糕点呢,觉得张长卿好没出息,专门就盯着女孩家的袖子看!结果,听到张长卿认错人,二公主一双圆溜溜的杏眸立刻就瞪了起来,气鼓鼓的出声道:“好笨哦,你认错人了!”她瞪了一眼张长卿,扬起光洁白皙的下巴,气哼哼的道,“我在这儿呢,给你糕点的是阿娥。”
张长卿被说得一怔,呆了一呆,来回瞧了二公主与郑娥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在上头的大人虽是说着话但到底不曾把他们小孩家给拉下,不一会儿便听到上首的太后开了口,先扭头与二公主笑言道:“行了,你长卿表哥还小,先时又没见过你,认错了也是有的。兄弟姐妹,很不必这样计较。”说着,又笑逐颜开的与张长卿招招手,柔声道,“看你娘把你给饿的,快过来,想吃什么只管和外祖母说,外祖母叫人给你拿去。哪里至于和那些个连块糕点都要藏着捏着的人说话?”
张长卿张嘴欲辩,抬头瞧了瞧太后与泰和长公主的面色,到底还是小步的挪了过去。二公主只好跺了跺脚,瞪了张长卿的背影一眼。
郑娥其实也不大听得懂太后话里的讥讽,可她却能感觉到边上那些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讽刺的、讥诮的、幸灾乐祸的……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只是心里隐隐生出几分不安和尴尬来,不禁的低了头,指尖抓着衣襟揉搓着。
边上的萧明钰瞧了她一眼,暗暗伸出手,轻轻的捏了捏她又柔又软的指尖。
郑娥只觉得指尖被捏的微微有些热痒,仰头看他,鸦羽一般乌黑的碎发跟着滑落下来,露出的那一段玉颈当真就像是玉雕出的。二人这般对视片刻,见着萧明钰面上笑意温和,郑娥心里头那点儿不安与尴尬就像是被暖风一吹,不知不觉的散了开来。
郑娥抿了抿唇,虽是竭力忍着却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来。她本就生的极好,肌肤白得似细雪,站在光里时就像是一尊完美无瑕的白瓷娃娃,此时微微一笑,花瓣一般柔软粉嫩的唇扬起来,颊边的梨涡跟着塌了下来,乌黑的眼睫又长又卷,尤其显得一双黑眸如黑宝石一般的明亮照人。
真真是叫人一眼看去,便忍不住喜欢起来。至少,张长卿就很喜欢,他虽是重又被太后给搂到了怀里,可一双眼睛却仍旧是忍不住的打量着郑娥。他见郑娥露笑容可爱,更是喜欢起来,忍不住便拉了拉太后的袖子,轻声问道:“外祖母,刚刚给我那个糕点的妹妹是谁啊?”
太后正侧头吩咐人去拿几个装点心的攒花漆盒来给张长卿,闻言下颚不由得绷得更紧了,微微蹙眉,显出几分明显不悦来。
许皇后想了想,便与泰和长公主使了个眼色。
泰和长公主原还真不想管她娘和她皇帝弟弟这点子烂事,只是到底是自己儿子挑出来的也不好不管。于是,泰和长公主挑了挑眉,先低头教训儿子道:“吃了人家一块糕便知道叫妹妹了?”她又细又长的手指戳了戳儿子的额头,又与太后道,“这是郑娥吧?以往皇弟给我写信的时候还提过几句呢……”
女儿开了口,太后也不好不应声,只是仍旧不大高兴:人皆有眼缘,她就是越瞧郑娥越不喜欢,偏碍着皇帝,日日都得见着。今日难得女儿带外孙回来,正是一家子团聚的时候,偏还要夹着一个父母不详的郑娥,真真是一提起来就觉得心烦。太后蹙眉咳嗽了一声,从宫人手里接了一盏温茶慢慢喝着,润了润喉咙,这才慢条斯理的道:“皇帝也是,和你写信提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人做什么。”
泰和长公主笑着道:“正所谓‘养儿方知父母恩’,后宫里头这么些孩子,皇弟最多也不过是搭把手抱一抱便是了,哪里知道为人父母的辛苦?还是后来亲自养了郑娥,方才写信与我道,说是总算知道母后你当初的辛苦了。”有些话吧,还真只有泰和长公主能说。
太后听到这里,想着皇帝儿子,面色也跟着稍稍缓了缓。
泰和长公主巧笑倩兮,难得的是还能句句说到太后心底里:“要我说,郑娥到底是姑娘家,哪里及得上皇帝小时候那调皮劲儿?我现今还记着呢,有一回他也不知从哪儿滚了一身泥,头发上都是,光是搓就足足搓了大半天……”
说起皇帝小时候那些个调皮捣蛋的事啊,那真是三日三夜都说不完。
人越老总是越心软,太后被泰和长公主这么一说也不由得软了软,口吻里头亦是透出几分感怀来:“半天哪里够?光是他头上的泥都够我洗的!就是他大哥那般的性子都忍不住叫了他一句‘泥猴子’,为这个,他们兄弟几个又打了一架……兄弟几个,也只有皇帝自小便叫人操心,偏高皇帝最喜欢的也是他,惯得他无法无天的……”
想到早逝的长子,闭门不出的次子,如今也只有皇帝这个叫她操心了半辈子的儿子承欢膝下,太后面上一缓,心也软了:难得皇帝这般喜欢个孩子,今日又是难得的好日子,罢了,权当给皇帝个面子吧。
恰好宫人提了几个装点心的攒花漆盒来,太后便拍了拍张长卿的手背,笑道:“罢了,我们大人说话,叫你呆这儿也怪无趣的,去找你几个表哥表妹们,”略一顿,到底还是加了一句,“还有你郑妹妹一块儿玩吧,一起吃些点心。”
许皇后此时亦是点点头,又加了一句:“叫他们几个去偏殿吃吧,他们几个难得见一回,吃完了正好能玩会儿。”
太后点了点头,便有宫人上前去掀开翡翠珠帘,引了几个公主皇子们去偏殿。张长卿亦是高兴得很,一咕噜的便从太后膝上跳下来,看着就要冲过去。
泰和长公主惯了拿儿子说笑,跟着在后头嘱咐一句:“你可给我悠着点,再吃撑了的话,看我不揍你。”
张长卿忙转头去看太后,可怜巴巴的叫:“外祖母……”
太后被他那模样逗得一笑,摆摆手:“去吧去吧……有外祖母在呢,多吃点儿,没事儿。”
张长卿圆圆的脸蛋露出笑来,脆声道:“谢谢外祖母!”说着蹦了一下,立刻便撒腿跑了。
泰和长公主轻轻推了太后一把,忍不住抱怨道:“母后可别再惯着他了,这孩子精着呢,不管不成!”
“我又能他惯几回?”太后瞥了女儿一眼,嘴里不紧不慢的道,“当初他才出生,你这个做娘的竟然就敢抱着他跑去洛阳。这么些年,我这做外祖母竟是没能见上几回……”
泰和长公主连忙摇了摇太后胳膊,撒娇道:“娘!”又呶呶嘴,“皇后她们都在呢,母后便给我留些面子吧。”
太后哼了一声,没应声。
泰和长公主便又笑盈盈的接着道:“好了好了,这回驸马调回京里,我便也回京住了,母后你以后再赶我,我也不走了!”她抬起下巴,俊眉修目,神采飞扬,言笑之间便显出了几分皇家长公主特有的倨傲来。
太后得了这话这才高兴,本想再嘱咐几句:记得去瞧你二弟,多劝劝他又或者阿斌那里你也该去看看了……想着边上还有皇后和几个妃嫔们,太后便又把话咽了回去,想着迟些儿私下里再与女儿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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