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儿女虽多,却只有如意最特别,皇上如今还口口声声小公主,却又只能将她放在外头,既不能承欢膝下,也不能荣耀加身,连个金枝玉叶的名分都不能占,那原本的那点儿愧疚,自然就更加深了。
是以皇上总想着要她事事如意,要她这一世远离纷争,远离那些权谋与计策,在赵家的这些年确实做到了,赵家在锦城是望族,赵家也清净懂事,还有小华这样的奇女子做先生,这十几年眼见的赵如意成长的确实如意,养成了这样大气又可爱的性子。
皇上也是眼见如此,才给了赵家这样的殊恩吧,而皇上想要给赵如意的状元夫君,却是走了眼,也就是从田家起,小公主好似就不那么如意了,今日还遇到这样骇人听闻之事,幸而她倒能自保,不然此事要掀起皇上多大的怒火?
护国长公主这样的人都有点不寒而栗了,幸好幸好!
护国长公主有点出神的想,这世事果真有轮回,上一世如意死于毒药,这一世她偏成了用药的大高手,这难道也是上天给她的补偿吗?
直等到天都黑了,才听到外头声响,赵如意一边走,一边还笑着在说什么话,护国长公主都站起身来走了两步了,赵如意进门儿一看,忙赶紧上前道:“吓着公主了吗,我好好的呢。”
安郡王在一边,也觉得他娘真的吓着了,拉着赵如意的手,都有点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这可叫安郡王吃惊了,他娘当年可是敢星夜驰往战场的人,今儿竟然因为赵如意吓的这个样。
他娘这样喜欢如意吗……在这样感人的时候,安郡王却有点不合时宜的在心里想,那他要娶如意做王妃,他娘应该不会太反对吧?
赵如意扶着护国长公主坐下来,笑道:“这只是意外罢了,谁会想到在城里出入,会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呢,且又想着是直郡王府,离了这里才两条街罢了。”
护国长公主早后悔了无数次了,她觉得自己确实有点疏忽,想着到了京城了,又是在自己府里住着,出入之间,有自己府里的管事媳妇婆子们跟着,谁也会给几分脸面,自是无碍,便没有给她派护卫,实在是太托大了!
谁会想到有人偏偏就会想到钻这种空子呢!
她就跟安郡王道:“明日你选十名护卫给如意使。”
“这可当不起。”赵如意在一边道。
可安郡王已经在一边说:“好。”
“今日的事。”护国长公主对安郡王道:“也交给你了。”
安郡王说:“我已经办过了,直郡王府都给我砸烂了,今儿晚了些,明日我进宫见皇上,也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去。”
赵如意看他们一递一句的说话,完全没有自己说话的余地,心中也知道,这件事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完全是自己的事的,这其中,暗算公主府,暗算皇子,层次早就升了上去了,所以她懂事的,安安稳稳的坐在那里,并不插言。
还是护国长公主吩咐完了才说:“如意今日受了惊,早些去歇着,再有什么,都明日再说吧。”
闻言,安郡王也跟着站了起来,极其自然的送赵如意回去,护国长公主是不拘小节的人,也没注意,倒是杨嬷嬷在一边看着,待他们都走了才轻声道:“郡王爷好似对赵九姑娘格外不一样些似的。”
护国长公主闻言,反是怔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却是没说话。
——
安郡王送赵如意的路上,他想了一下才对赵如意说:“这件事其实不会有什么明面儿上的结果的。”
这件事是针对赵如意,安郡王觉得要跟她说清楚才好。
“我知道。”可是赵如意一点儿意外的样子都没有,笑道:“若是真能定了那王八蛋的罪,还用什么药呢!”
赵如意虽然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可是并不天真,她见安郡王让她用药,见安郡王到处砸房子,就已经明白了,就凭自己,凭这件事,明面儿上,那是绝对扳不倒南郑侯的。
南郑侯那是蒋家承爵之人,太后娘家的核心人物,并非普通官员可比,只看南郑侯夫人的气焰就可以知道他的地位了,太后娘娘做了二十年皇后和近二十年太后,如今虽然算不得权倾朝野,但也足够与帝王制衡,而且还占着一个孝字,若是让赵如意这样轻轻巧巧的就扳倒了南郑侯,那也未免太小看这位太后娘娘了。
安郡王虽然是主动要跟赵如意说这个,可看到赵如意这样明白,还这样笑着说出来,完全没有要哭的委屈的样子,安郡王很莫名的觉得有点不爽,很没有成就感。
赵如意说:“政治就是妥协和制衡,我很明白的!不过我的药他们可不会明白,你只管放心!”
安郡王想了半天,连一句‘我今后一定会给你报仇’这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灰溜溜的说:“我明天还是会进宫去喊冤的!”
赵如意含笑点头:“那是,闹还是要闹一闹的!”
这么明白这么懂事,真是,真是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安郡王悻悻的想,就不能弱不禁风一点吗?
安郡王那是有皇上吩咐进宫不用先递帖子通报的,这也算是殊荣之一,他一大早就骑着马进宫去,到了朱雀门上都不下马,两边侍卫来拦,被他一边一鞭子抽过去,忙不迭的躲开,就冲了进去。
这宫里的侍卫,与禁卫军不同,几乎都是勋贵人家子弟,消息一个赛一个的灵通,这会儿差点挨一鞭子还不恼,反而笑着说:“安郡王这是气疯了吧?”
“谁不气?”另外一个也心知肚明:“满京城都知道赵九姑娘是他安郡王今后的侧妃,偏那位南郑侯失心疯迷了要去动他的人,这可是泼天大仇啊!换谁忍得住!”
“这位赵九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好奇的很了。”那人道:“安郡王说是还年轻,倒也罢了,南郑侯可是见过世面的罢,还能缺了美人儿?偏明知是安郡王的人还要去动!竟就这么撂不开手?说起来,上回的那什么桂花宴我其实也去了,要早知道,我也该去看看的!”
一群人嘻嘻哈哈只当个热闹看,但御书房里气氛却完全两样,安郡王直放马跑到了御书房的院子门口了才肯下马,把马缰绳丢给迎上来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忙上前说了一句:“大爷也刚来,郡王爷是不是略等等?”
安郡王还没说话,只听得里头‘啪’的一声响,听起来好像是耳光的声音?
安郡王和那小太监面面相觑,那小太监缩着头,一句话不敢说,安郡王这样纨绔霸王的一个人,也有点懵了。
直郡王八成是被人给设计了,安郡王这点把握还是有的,直郡王要来喊撞天屈,也是意料中事,安郡王不信皇上想不透这个,所以听到这一声,都有点不大信自己的耳朵了。
等他走进去,刚到台阶,御书房的掌宫内相何权大约是得了消息匆匆的迎出来,低声对安郡王道:“皇上在教训大爷,郡王爷只怕还是略等等,这会儿不太好进去。”
看来真是大殿下挨了打了,安郡王也觉得还是等一等的好,便站在廊下的梧桐树下等,何权又说:“昨儿闹那么一出,皇上恼的一夜没睡好,郡王爷回头说话还是体恤着皇上些。”
这事儿多半是皇子之间的攻訏,只是做的这样赤裸裸的下流,这样难看,也真是叫皇上丢尽了脸了,安郡王随口应道:“我就是请皇上做主罢了,能敢说什么?”
您有什么不敢说的?何权在心中腹诽,只不敢说出来,又轻手轻脚进门去伺候,见皇上正发作直郡王:“自己平日里搁在脸面儿上用的人,出了这么大纰漏,说一句不知道就完事了吗?你这是学前朝淑妃喊冤呢!淑妃那是深宫妇人,你是什么!办了这么多年差了,你不知道事?还有脸到朕跟前喊冤!”
皇上气的都哆嗦。
直郡王直挺挺跪着,脸上一个巴掌印子隐约可见,皇上这是真下了力打的。
“就你这样的,能办得好什么差使?一个郡王,连跟前使唤的人都拿不住,那今后国家朝廷的要紧差使还敢让你办?”皇上恼的脸上铁青:“废物!”
差点没又一脚踢过去。
直郡王听着,一句也不敢辩,可是父皇虽然打了他一巴掌,倒是把他打的心情舒畅了些,只要父皇信了他这事儿不是他做的,那就好了。
皇上自来温文,就是对着儿子们严厉些,也没见发这样大的脾气,何权那是在御书房伺候老了的人,心里也在打鼓,可眼见的不像了,硬着头皮也要上去禀报打个岔:“皇上,安郡王求见。”
“叫他滚进来!”听到安郡王来了,皇帝这气又起来了,这皇姐怎么也这样大意,在锦城还安排人看着,到了京城,反而还不派侍卫了!
虽说看暗中那人的手段,大约就是派了侍卫也要被人收拾,可现在皇帝盛怒,怎么也要到处迁怒。
其实他最恼怒的是自己,他那上天垂怜才得回来的女儿,差一点儿竟又没了,皇帝又是后怕又是懊悔又是恼怒,胸口一腔怒火仿佛要爆炸了一般,他贵为天子,竟连保护女儿的本事也没有!
他当日就不该让她回京城来,就为了想要看一看她如今的模样,看一看一别十几年的女儿,他明知道京城派别林立,波诡云谲,竟然又一次置她于这样危险的境地。
若是在锦城,她怎么会遇上这样的危险!
都怪那个该死的田家!
皇帝恼怒护国长公主没有护的小公主的周全,也恼自己没有本事护的女儿周全,更又恼上了那因为退亲导致了小公主要进京待选的田家了。
皇上到处都发了一腔火了,当然他最为恼怒的,还是府邸被砸了个稀巴烂的南郑侯。
安郡王进门也挨了一脚,皇帝道:“你到底在干什么!”
安郡王还以为皇上在算昨儿他满京城砸人府邸的事呢,忙奏道:“昨儿出了那样缺德的事,微臣实在恼了,才砸的,这又不是我挑起来的事儿!人家赵九姑娘如今暂住我们家,就有人敢到我们家来骗人,这也太不把我们家放眼里了,别人都往我跟前伸手了,还不许我打下去吗,皇上也替我想想……”
“砸的好!”皇上面无表情的截断了他的话说。
安郡王还没想到皇上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心里一边琢磨,皇上难道是得了什么信儿了,知道这后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想是这样想,安郡王还是奏道:“昨日的事,实在骇人听闻,堂堂南郑侯,竟然假直郡王的名义,意图骗奸有爵人家的姑娘,这实在是前所未有之事,且证据确凿还请皇上命有司查办!”
“查?”皇上面无表情的说,皇上拿起御案上一份大理寺连夜上的一份折子丢给安郡王:“有人已经查了!”
安郡王接过来打开一看,这是大理寺呈奏,昨晚有人前来投案,说是自己因见赵九姑娘美貌,为了讨南郑侯欢心,买通了直郡王府的女官,骗了赵九姑娘去一处民宅,再邀请南郑侯前去赏美人,南郑侯实不知情等话。
这样一看,当然是漏洞百出,凭一小民,如何能买得通直郡王妃跟前得用的人,甘心做出这样会被赐死的事来,可是连那女官也投案承认,两人口供一模一样,这显然是太后一系临时抛出来的替死鬼,只为了给明面儿上的交代罢了。
这是安郡王昨日就已经想到的事情,他是料到太后一系会抛出替死鬼来,可没想到竟然就一个小民,这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太后娘娘这些年来真是顺风顺水惯了。
他知道皇上的状况,更知道朝廷的局势,当年皇上并不是先帝属意的太子,只是机缘凑巧,算得上仓促登基,从小儿以来,就不是当储君来教导的,是以登基之后,既无几个过心臣子,也缺乏手段资源,才致使太后一系坐大。
这些年皇上历练的多了,比起当年自有不同,可内有太后占了一个孝字,外有张阁老为首的一干太后系朝臣,多年来,提拔门生,联络姻亲,已经形成了势力,这样的形势之下,皇上自然是仍是处处制擘,政令难通了。
安郡王看来一眼皇上的脸色,就把奏折递给了直郡王。
直郡王跪在那里,跪的膝盖都发麻了,可是父皇没有吩咐,他又不敢起来,只跪在那里读完了奏折,冷笑道:“这艾永元只当天下人是傻子吗,用这样的东西来搪塞!”
然后他眉峰一跳,看了安郡王一眼,轻声对皇帝说:“父皇,有此奏折,此事更是不可不查!”
“嗯?”皇帝看着他。
“此事既是算计儿臣,儿子不肯认这大理寺的查证,父皇吩咐儿子去查也是名正言顺!”直郡王咬牙道:“后头是谁其实可以慢慢查,今后密奏父皇,但这会儿,就借这奏折,正好整顿大理寺!”
安郡王也立刻明白了:“艾永元轻慢朝廷,往轻了说,这是玩忽职守,往重了说,就是欺君妄上了。”
艾永元是是蒋家的姻亲,直郡王作为皇子,当然希望父皇能大权独揽,乾纲独断,太后分权,对于皇子来说,自无益处。
皇帝轻声说:“此事极易藏匿证据,能查出来吗?”
太后娘娘已经插手了这件事,皇上当然是有顾虑的,安郡王心想,虽然昨日就预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可还是有点不甘心的劝道:“大爷说的是,且就是查不出什么来,可也该大张旗鼓的查才对,便是没结果,那至少叫人知道南郑侯做了这样下作的事!”
安郡王又说:“人家赵九姑娘还是闺中小姐呢,名节是要紧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皇帝摆了摆手:“你急什么,当然要查!”
皇帝说:“只是虽然查艾永元,那蒋欣荣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咦,这话大出安郡王的意外,他还以为皇上有顾虑呢,没想到皇上先就不肯绕过南郑侯。
皇帝好似咬了一下牙,说:“这就拟旨,直郡王领刑部差事,主持查冒名案,命大理寺即刻移交。南郑侯帏薄不修,命暂停一切差使,在家读书养德,待此案查实,再行处置。”
没想到皇上这一回肯这样硬挺着要当面跟太后对上,安郡王眼睛一亮,连忙说:“皇上,把养德改成养病才好,就是太后娘娘过问,皇上也好说话。”
“什么病?”皇上问。
“具体病发什么样儿,我也不太清楚。”安郡王笑道:“但肯定有病,而且正好是那宗事儿上的毛病。”
他得意的小声说:“昨儿如意就做了手脚了,她可能干了!”
皇帝的眉眼因为这一句话舒展了许多,笑道:“你小子最会弄鬼,这旨意赏你去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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