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艳继续道：“我安定下来后，一直担心弟弟在秋府遭罪，有一日趁守卫松散潜出去救他，元郎他跟在我后面，问我做什么，听说我要救人，毅然地要帮我。弟弟是救出来了，却是他拿自己去交换。”

　　她转眸望着秋千寒道：“你还记得吗？我们救你时被发现了，他帮我们跑出去，自己却被抓了。”

　　秋千寒重重地点头：“我记得，我当时很害怕，拉着姐姐就跑，没有管他的死活，我只是不愿再被囚禁在那个地方。”

　　秋千艳笑道：“记得就好，你要记住你的命是他救的，你不能以德报怨，伤害他甚至伤害他身边的人，否则会遭天谴！”

　　秋千寒想起了过去的水生火热，的确是他解救了他，不然他还要留在那永不见天日的地方，或许和姐姐一样炼成个毒人，或许他体质不好，早死了。想到这里，他诚恳应道：“我不会再伤害他们。”

　　秋千艳温婉地笑了：“他被抓进去后，也会和我们一样成为药人，幸而他聪慧，提前去通知了他的家人，才能被救出来，官府还彻底捣毁了秋老爷的巢穴。可我们当时都以为他再也出不来，我在秋老爷那里学了易容术，将弟弟易容成他的模样，扮成墨玉，这样弟弟又能和我在一起了。”

　　秋千寒抱着他姐姐：“我们姐弟说过要一辈子不分开。”

　　“是啊，我们甚至邪恶地想着，如果他回不来就好了。可我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真的再也回不来！我事后才得知，他被搭救后回到萧府就变得痴傻。却是我们姐弟俩害了他，莫不是因为我们的诅咒，我们姐弟自私的不愿他回来，他才从郎朗才华的墨玉公子变成了萧家人人可嘲笑的大傻子！”

　　秋千艳的声音有些呜咽，萧元郎星芒的眼睛里夹着柔情，轻声劝道：“不怨你们。”

　　秋千艳望着他，握上他的手，嫣然含笑道：“元郎，我很感激你，遑论天意还是人意，我们能结识，我和弟弟能脱离苦海，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我都感激你。”他又望着易茗，伸出了手，被易茗抓住，“你知道我是女子，却一直没揭穿我，我也很感激你。”

　　她声音是极轻极柔，却掷地有声，她两只手分别握着他们两人，缓缓站起来，平和无波的眼眸有着看似解脱的愉悦：“墨玉，碧玺，你们在我最自卑、最无助、也最害怕的时候给了我帮助，在你们看来那或许很微小，可是在我看来，却是让我重新认识了这个世道，原来世上还有好人。也是你们让我站在这最顶端，成了万民敬仰的四玉公子，让我不用再卑微如畜牲一样试药，甚至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之于你们，我们是一生的伙伴，是朋友，更是知己，我……我永远都会爱你们。”

　　易茗深情凝重的面目展出一抹温醇的笑意：“我们给你的帮助，远不如你给我们的帮助，这些年你太辛苦了，你身子不好，却一手建了春风楼，收集情报，培养能人异士，哪次我和琥珀遇到危险，不是你派人相救。我们四人中，你是我们的坚强后盾，因为有你在，我们才能无畏无惧。千艳，我们绝不能失去你。”

　　秋千艳眸中水光浮动，哑涩道：“我的身子早就虚空了，就算不是被毒药腐蚀，也是被越来越频密的病痛侵蚀，你看到我拿刀在自己身上剜肉，你知道我生不如死，给我吃了那些药压制缓解。因为我不能死，我不知道我这百毒不侵的体内是否也有相生相克的毒药，我苟延残喘地活着，是怕我死了，你们也会死。总算，让我看到元郎清醒过来，他身边有个一心一意待他的人，我能赎罪，也了无牵挂……”

　　她适时松手，易茗却抢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孤峭而坚定地道：“千艳，从那晚看着你淋水，看出你女子的身份开始，我的视线从未离开你分毫，你虽然总避着我，可我还是会偷偷去看你，你明明是个柔弱的女子，需要怜惜，需要人照顾，可是却努力变得强大，一直在照顾别人。千艳，我不能失去你，让我和你生死相随，我们或许能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地活着。”

　　秋千艳倒在他怀里，轻渺的声音带着颤抖，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原谅我一直拒绝你，还总是气走你，因为我怕我会留念，我满身的剧毒，生怕多碰你都会让你中毒，我的容颜惨不忍睹，我没有资格去说爱。你说你不是这里的人，我想你的家乡很美，比这里美，你有你的亲人，你不是孤独的。但是你放心，无论你在哪里，我一直会陪在你身边……”

　　她的语气像是倾吐遗言般虚弱，脸上浮起痴缠的笑容，她推开他，他却不肯松手，箍紧她的身子：“我不在意那些，你容颜好与不好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在不在我的身边？”

　　秋千艳骇愕，胸中的酸涩冲破喉头，她捂着胸口，挣扎不开地道：“千寒，拉开他。”

　　秋千寒听话地将易茗推开，秋千艳后退的身子踉跄几步，被萧元郎一只臂膀搀扶住，秋千艳眉梢一挑，握住他的手，轻言道：“元郎，你陪我说说话。”又侧脸对易茗冷淡道，“沈小姐是来找你的。”

　　易茗看着他们两人挨近站着，眼神倏冷，转身便离去了。

　　秋千寒也乐见其成地迅速退出去。

　　“千艳。”萧元郎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茶水，“你身子一直不好，没办法医治吗？”

　　秋千艳取过茶杯轻抿一口，神色慵倦道：“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倒是你，你才刚好，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药，要多注意。”

　　萧元郎轻轻点头，看着她额头蒸出腾腾的汗渍，忙拿了汗巾给她：“方才是冷，现在会很热。”

　　秋千艳因为燥热面颊通红，她接过来，喘息地笑道：“沈小姐很幸福，大热的天气，你还给她扇风擦汗，你从小到大都很为别人着想，无论是懵懂的还是清醒的。”

　　萧元郎笑容清湛：“她对我很好。”他略迟疑了会，忽而又道，“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可以不用青衣他们保护，她不大喜欢身边的人总盯着她。”

　　秋千艳眼角滑过一丝惆怅：“青衣和青书本是我为你寻的两个暗人，当初觉得他们兄妹很像我和千寒，便格外优待他们。青衣沉稳有主见，青书作画的天赋极高，他们都能帮你，就留在你们身边吧。你若是不喜欢，便打发了，总归是我最后一份心意，他们也会很乐意跟着你们。”

　　“千艳，你并不欠我的。”萧元郎嘴里溢出一声叹息，裹着浓烈的伤感，他沉静道，“小时候的事，我快不记得了，我痴傻这些年并不是因你的缘故，不要将罪责全归结在自己身上，你已经承担太多了。千寒说的很对，十二岁以前你为你弟弟而活，十二岁以后你为我活，何时能为自己而活呢？我们只想让你好好活在这世上。”

　　“我已经知足了，多活的这些年，我感恩苍天待我不薄，能与你们相识。”秋千艳淡然洒脱，仿佛已看破红尘，“想来你已经知道你为何痴傻了十年。你虽是墨玉，却从未接触朝廷的事，朝堂上盘根错节的关系你也不懂，不必要牵扯进来，这些事是我和千寒心甘情愿的，我们姐弟都已知足。你好好和沈小姐过日子，能看着你们幸福，我也会觉得幸福。”

　　萧元郎双眸如冰般透明，看着她眼睑深处，眼底落下一滴清泪来……

　　沈惜墨和易茗坐在另一边的水榭里，双双静默着，她来温香阁之前想到了许多话要说，可此时此刻，她说不出一句话来。许久，她才道：“真的能带她走吗？”

　　易茗怔了怔，从身上掏出那枚红宝石戒指来，深沉感叹道：“对不起。”

　　沈惜墨心思低迷，看着那枚闪着幽光的戒指道：“你是对的，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一定要带她走，好好照顾她。”

　　易茗颔首道：“我会的，多谢你。”

　　沈惜墨摆了摆头：“若是回去了，还请去看望我父母。告诉他们我过的很好，不要担心我。”

　　易茗问道：“你不打算回吗？”

　　“不回了。”沈惜墨干脆地道，唇角仰笑出两颗小小菱角，“这世上有那么多有情人终难成眷属，我却很幸运，能与元郎相爱相守，我不会再离开他。”

　　易茗杏眼含笑，笑得风度翩翩：“你们会幸福的。”

　　“你也一样。”沈惜墨笑回，心内有着无边无际的感触，“真想大醉一场，酒酣初醒，原来浮生如梦，皆是虚幻。”

　　易茗苦郁一笑：“还曾记得，我邀你去鬼谷找老鬼喝酒吗？”

　　沈惜墨点头：“我原是打算过些日子就和元郎去鬼谷看望他。”

　　“是该去看望他，日后你多陪陪他，他孤寂一人，前世活了六十多岁，一心沉迷于医术，今世又活了五十岁，可不是老鬼么！”

　　沈惜墨眼睛一睁，难以相信地道：“他也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人？”

　　“不然当初他怎么会救得你，还给你治好了脸伤，待你比亲女儿还亲厚，不也是得知你手上的这枚戒指。但他早已看破尘缘，并不想再回去，我拿到你的戒指后便去请教他，因为时间仓促，又涉及许多事，包括元郎在内，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才骗来了你的戒指。”

　　沈惜墨不禁感叹这世上总没有无缘无故的情分，可遇到了就是一种缘分，原来在这异世她并不孤独，她有了爹娘，有了朋友，还有这些故人。

　　她笑语相融地道：“我明白你是迫不得已，我不怪你，只是和你相处的日子太短，会有些舍不得。”

　　易茗调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也舍不得走了，但要再和你说几句话，你那爱吃醋的相公又该要瞪着我。不管怎么说，我们有缘在异世相逢相识，你也是我小师妹，我那易宅就留给你，日后萧元郎胆敢欺负你，你就跑去那住着，把他急得眼泪直掉。”

　　沈惜墨一笑，瞪着他道：“再说我家相公坏话，看我跟你急。”

　　易茗哈哈大笑起来，笑过后又道：“我那府里可有不少我研究的宝贝，都送你了，算是你送我戒指的回礼。”

　　沈惜墨欣然：“这敢情好。”

　　这一刻，两个人仿佛是多年相熟的老朋友，无话不谈，乡思寄愁。

　　从温香阁出来时，阳光已是稀薄，一路踏来，萧萧落叶西风起，繁茂蓊郁的春色似染了寒霜，葱茏佳木凋零，萧条凛冽之气围裹全身，原来无知无觉间秋意悄无声息地降临，大有愁因薄暮起，兴是清秋发的怅然。

　　秋千寒一言不发地送萧元郎和沈惜墨到门口，脸色暗愁难纾：“我就送到这里。”

　　萧元郎的月白衣袍上蒙了层霜色，连同眉宇间的清俊也有着拂不去的悲凉，他温声道：“回去照顾好你姐姐。”

　　秋千寒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但还是点点头，又看了眼沈惜墨，妖娆的双眸闪着警告之意：“你要是敢欺负元哥哥，我还是会去找你算账。”

　　沈惜墨本是惆怅的心思，被他这副表情和孩子气的言语逗笑，就他看脸色又是一阴，隐含怒意。

　　萧元郎已道：“她不会欺负我，你快回去吧！”

　　秋千寒这才收回目光，又看了眼萧元郎才往回走。

　　沈惜墨望着那抹渐远的艳红背影，忍不住疑惑问：“你说，他到底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萧元郎有些古怪地望着她，继而摇头道：“千寒因要经常假扮成千艳，所以一举一动都在模仿她，连声音也一样。”

　　沈惜墨心里一叹，原来每个人都有故事，而这世上可怜之人何其多，我们听着别人的故事，才懂得生活的艰难与可贵，唯有珍惜当下身边人，活出另一番精彩。

　　她望了眼身旁的萧元郎，又望了望这座空落而别致的温香阁，或许真的会是最后一次来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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