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元郎又抿着唇垂下了脸。
“大少爷。”后面晚池的声音蓦然出现。
沈惜墨回过头,看晚池身后还站着宋青书,她收了伞,拉着萧元郎站起身,脸上已复一派自然宁和,与萧元郎走上前介绍道:“这位就是日后教你画画的先生,你要好好跟着他学画,知道吗?”
宋青书对着沈惜墨拱拱手,又对萧元郎行了道平礼:“大少爷。”
萧元郎没有去看宋青书,望着沈惜墨软糯回应道:“我知道。”
晚池看他这副神情有些不对劲,身上又到处是脏污,不明发生了何事,却也没多问,只道:“太太正等着呢!”
沈惜墨没心情再待在这里,同晚池道:“我还要赶着画那幅画,便不去给婶婶请安了。”又对宋青书道:“麻烦你多用心教他,有何问题指派个丫鬟去西子阁找青衣。”
宋青书忙道:“晚池姑娘同我都道清了。”
沈惜墨看了眼晚池,也瞥了眼萧元郎,便默默扭头走了。
萧元郎几步跟上她,拽着她衣角道:“你答应过,要看我的画。”
沈惜墨随口敷衍道:“那你要用心画。”
萧元郎重重点头,保证道:“我会用心。”
沈惜墨微微一笑,松掉他的手,直往前走,一口气也不停下。出了韶颜楼,她才呼出一口气,仰头望着上空金光耀耀的烈日,只觉得有些晕眩。
她按着额头往西子阁去,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忽觉后脑一痛,似被什么砸到了,她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绿叶丛晃动着,她微眯了眼,才看清一身翠绿色衣裳小人儿隐在那里,看身形约是萧七郎,她揉了揉后脑,走过去一把将他逮出来:“躲这里头做什么?”
萧七郎被她揪着后脑的小辫子,那张圆胖胖的脸就探了出来,睁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她道:“放开我,放开我!”
沈惜墨揪着不放,问:“是你在背后偷袭我?”
萧七郎连忙将手上的东西往背后藏,沈惜墨看到是个弹弓,似笑非笑地道:“不学好,躲在这里偷袭算个什么小少爷?”
萧七郎听了这话,眼睛睁大,挺着小胸脯忿忿道:“就是我,是我故意拿弹弓打你的!”
沈惜墨看他这样理直气壮的神情,与放荡不羁的萧三郎很是相似,脑中想到萧三郎,她不自然地松了手。
“怎么撵走个大的,还来欺负小的,惜墨姐姐好气度。”不知何时,萧三清走了过来,一阵冷嘲热讽地说着。
萧七郎闪开身躲在三清背后,指着沈惜墨哭诉道:“坏人,你赔我哥哥来!”
沈惜墨身子一怔,看到她姐弟二人神情中的怨愤,也未多说什么,识相地缓缓转过身走开。此时才发现她魂不守舍地走到了萧三清的麝兰馆附近,怪不得会遇到他们。
走了片刻,她不识回西子阁的路,便问了个丫鬟指路。
恍惚着回了屋,她坐在妆台前倚着头沉思,苏月端了杯冰镇的西瓜汁,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轻声道:“小姐,我做了你暑热天最爱喝的冰镇西瓜汁,你快来尝尝。”
沈惜墨看了眼苏月,忽而笑道:“去年夏天,咱们合力做了个搅拌机,把西瓜捣碎了弄成汁液,再加些冰块,喝了一整个夏日。”
“正是呢,连老爷太太也每日都要喝些西瓜汁解暑,小姐说拿去画坊里招待客人,去年夏天就有好多人来咱们画坊,生意好得不得了!”苏月精神振奋地道。
沈惜墨想起了在沈家这三年自由自在的日子,不禁笑着问:“苏月,你想回兰陵吗?”
苏月想也没想的点头:“当然想了。”
沈惜墨似做了个重大的决定:“好,再等个几日,我把那幅画交给他们,咱们就回吧!”
苏月欣喜地一笑,却又垮下脸来:“那萧家大少爷……”
沈惜墨转眸对镜一照,因为哭过,面上的淡妆全散了,只是副素面朝天的面颊,她惘然长叹道:“没有人会因为离开一个人而活不下去,这世上少了一个人,也依旧是旭日东升,潮起潮落,从未改变。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苏月似懂非懂的样子,不知小姐去韶颜楼是不是又被大太太噎着了。明明方才小丫鬟来请她时,她还一脸带笑地特意去换了件衣裳,又抹了个妆,定是几日未瞧见大少爷,想去见他了。
可怎么一回来,脸上的妆没了,还变得满腹愁绪了?
不晓得是出了何事?她也没多问,搁下西瓜汁,又说了句记得喝完,离开了房间。
沈惜墨对镜整了整妆容,喝下西瓜汁后,撑着手看着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很是刺眼,她抬手遮了遮阳光,脑中蓦地想起了什么,匆匆起身走出门去。
只简单同苏月和青衣交代了一声,她就一个人走出阁楼,径自往萧四郎的月桂轩走去。
依旧是紧闭的门扉,她在门口踌躇许久,才鼓足勇气叩门。
不多时,暮落打开门来,一见是她,就赶紧关上门扉,沈惜墨用力推着门道:“我找你,不找他。”
暮落从门缝里小声道:“白日里跑过来,被丫鬟看见,传了出去,不止害了四少爷,你也会受牵连。”
沈惜墨推不过她,见门已被栓紧,她索性站直了身子,对着里头冷嘲地笑:“这萧家被我害过的少爷不少,也不多个四少爷,何况我行得正坐得端,何怕被牵连?不像有的人躲在这里不敢面对,你若怕我招惹了丫鬟瞧见,便让我进去,不然我这就喊丫鬟过来,也教大家都知道府里还有个四少爷,他不是个隐形人!”
话音刚落,暮落不得已打开了门扇,向四处张望,见没有人影,便请她进来。
沈惜墨缓缓走进去,踏在一瓣瓣桂花铺地的鹅软石路上,满地芬芳香气萦绕。金黄的烈阳自合抱大的两株桂树枝桠间倾斜,嫩黄的桂花在光滑的鹅卵石子上投下斑驳支离的碎影。
可怜天上桂花孤,试问姮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田地,何不中央种两株?
她望着眼前成合抱着的两株桂树,想到了那个豆蔻年华的美丽女子,她还不到十四岁,就独自离开人世,临终前紧紧握着她的手痴念地说着他们之间缠绵悱恻的故事,那个美好的女子相信他不是不来赴约,只是晚到了,可她被人玷污了身子,她再也配不上那个人,就那样一步步走到绝路上……他们之间的故事因桂花结缘,也因那个在桂花树下为他弹琴的男子而终……
她每每想起那些,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痛彻心扉,她们皆被人辜负过,她同情她的遭遇,也能理解她的绝望,却无法原谅那个男子对她所造就的伤害。
她如今既已用了她的身份活在这异世,就要替她了下那桩心愿。
暮落看她眼角泪光涟涟,微捏紧了手,请她去一旁的石桌前坐下,并端了壶茶叶,给她斟了杯,轻声细语地道:“四少爷在休息,咱们小点声说话吧!”
沈惜墨偏过脸揩去眼角的泪,今日的泪也太多了些,她强颜挤出笑容来:“好。”接过她斟的茶,才入鼻尖,便已闻到里面桂花的清香,她微微抿了口,入口香郁,回味苦涩。
她只喝了一口,放下茶杯道:“你不是萧府的家生丫鬟,听说是同四少爷一起进的府,你伺候他多久了?”
暮落面色平静:“三年前被他所救,便一直照顾着他。”
“那你知道他的眼睛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暮落摇头:“从我伺候他那日起,他就如此了。”
沈惜墨心思低沉,再问:“你知道他以前的事吗?”
暮落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沉默寡言,不喜多说话。”
沈惜墨有意揭穿她的谎言:“你不知道,怎会认出我来?”
暮落冷淡回道:“沈小姐并不难认,我虽很少踏出这里,却并不是对外界一无所知。”
“那他也知道吗?”沈惜墨敛下语气问。
暮落急忙道:“他不知,也不想知,他只想安稳在这度世,还请你不要打扰他。”
沈惜墨忽而淡淡勾唇一笑,笑容不带一丝情绪:“你觉得一个人犯下弥天大罪,能逃脱良心的谴责安稳度世吗?”
暮落眉心一皱,似是而非地说:“沈小姐是大少爷未过门的妻子,却来这里过问四少爷的事,于情合理吗?”
沈惜墨云淡风清地笑:“那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我今日既是大摇大摆地来了,不问个清楚是不会走的。”
暮落暗暗握紧了袖中的双手,咬着牙齿道:“你还要问什么?”
沈惜墨紧紧凝视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他的眼睛为何会瞎,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暮落急促回道。
“那我去问他。”沈惜墨没了耐性,站起身来。
暮落忙拦住她道:“过了三年,你何苦还纠缠着不放?”
沈惜墨涩然苦笑:“你知道些什么?”
暮落被逼无奈,只好吐露道:“我只知道四少爷睡梦中总会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就是你的芳名,我不知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看出他很痛苦,他的琴声总是透着生不如死的情绪。”她的声音愈渐低沉:“你毕竟与大少爷有婚约,却与四少爷纠葛,你们这段感情不该有的,你痛苦,他也痛苦,既然分别了三年,又何必再来纠缠呢?”
真的是这样吗?因为萧四郎得知惜墨与萧元郎有婚约,便不愿与她私奔,也没赶去赴约?
仅仅是这个缘由吗?
那他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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