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纵然心里有些抵触她,面上却未流露丝毫惧意,如常地道:“我刚才见到元郎,他听到穆小姐唤他便跑开了。”
元英不虞有它:“我把元郎放心交给你,你没有照看好他,让他受了伤,你自己跑得不见踪影,我只好换个人照顾他。”
沈惜墨听她着重咬了“不见踪影”四个字,已是心如明镜,净房的事元英还在怪罪她,她无言以对,漠然地垂下脸来。
元英容色凄冷的从她身边走过。
沈惜墨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思低迷,只觉得这一天当真是漫长。她举目望天,一挂月盘遥遥在天,但终究是月圆人缺。
她叹了口气,转过身陡然看到个人影,她吓了一跳,待看清时,她立在原地蹲下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侯爷。”
楚天舒站在十步开外的距离,沉冷地道:“你认得我了?”
沈惜墨谨言道:“惜墨乡野之民,失礼之处还望侯爷海涵。”
楚天舒细长的凤眼端详于她,夜色中,她蹲着的身子显得幽姿楚楚,他让她起身来:“不知者不罪。”
沈惜墨缓缓站直身子,随后指了处方向:“侯爷夫人往那处去了。”
“我知道了。”楚天舒淡淡回应。
沈惜墨见他还站着不动,自己也不知该往前还是往后,正踌躇间,他突然问道:“你看到位穿袭绿衣的公子吗?方才你也撞见过他。”
沈惜墨知道他问的是易茗,摇了摇头表示未看到。
楚天舒沉吟了会,又说:“今日的事是桩意外,你莫要放在心上,不必为此太伤神。”
沈惜墨听他提及这事,心里腾地冒起小火苗。她按捺着好脸色,诚恳地表明道:“那件事我已忘了,只是怕侯爷夫人心有隔阂,还请您解释清楚,以免不必要的误会。”
不知他们夫妻两人现下是个什么状况,只是侯爷最后那句气话还是不能让她释怀,尤其元英对她的态度急转,看来侯爷并没有道清楚,她不得不拿话暗示他。
楚天舒听了这话,很有些意外,那件事对个姑娘家来说到底会有损清誉,她却是副释然的样子,言语中还想让他去解释,真不知她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在强作镇定?
他在朝堂向来运筹帷幄,谋算无漏,也自诩能看懂人心,却看不清眼前这位小姐的态度?她被元英撞破时,只有一瞬的惊慌失措,一般闺中小姐遇到这种事,多半反应会是羞愧,甚至痛哭流涕的解释。可她的反应却完全不同。她当时什么也没说,踮着脚从元英身旁穿过,还回过头诧异地望了一眼,并没有流露出女儿家该有的羞涩怨愤。只是事后看她在院子里黯然伤神,想来是吓傻了,才知后怕罢!
可眼下她得知他的身份,还是一副清醒透彻的神情,似乎看穿一切,并不介意那桩事,还能定下心神与他不卑不亢地聊着,这些皆让他觉得耐人寻味。
沈惜墨看他久不做声,一副凝思的表情,只好耐着性子又道一遍:“侯爷,不瞒您说,我与萧家大少爷有婚约,我当侯爷夫人是为长姐。那件事您是无心,我也是无意,侯爷夫人对我有所误会,我再多解释也无济于事,但您是她夫君,您的话她定然会信,还望您说清楚,免得误会更深,让大家心里都存了个疙瘩,您说是不是?”
若不是顾忌他是侯爷的身份,她必然不会这般委婉客气。她到底不算个真正的古人,脑子里还有着根深蒂固的现代观念。所以发生那件事,自己并没有何损失,便也不甚在意。
若真要是大家闺秀,被人撞破和个男子共处净房,唯有两条路走,一则上吊自尽,二则嫁给那人。所以元英为了让侯爷纳三清为妾,竟是不择手段的使了这不入流的算计。
而她在意的是他最后那句无稽之谈的气话,要是元英耿耿于怀,还不知要如何对付自己?唯有一而再再而三提示他向元英解释清楚,这事也就告一段落了。
楚天舒听她一字一句不离解释,哂笑一声:“你言之有理,这件事我有分寸,你无需太在意。”
沈惜墨松了口气,面上微微一笑,又弯下腰:“多谢您的体谅,惜墨告退。”
楚天舒“嗯”了声,让她离去了。
沈惜墨见同侯爷说清道明了,积压在心间的郁气也随之消散,她去找易茗,打算将信笺拿给他后就回内院休息。想到方才侯爷也在寻他,他应该不在宴厅和厢房里,她好像知道他会在哪里了。
趁着待春园四周的光亮,她找到松树林中,果然见那里有个人影,正靠着棵粗干的白皮松树,半躺着身子仰望星空。
她轻脚走过去,笑道:“公子好雅兴啊!”
易茗早听到脚踩树叶声,晓得是她来了,他动也未动,依旧望着天上繁星点缀的皓月,半晌,他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你想家吗?”
“家?”沈惜墨心思冉冉一动,慢慢坐下了身子,涩然地道:“每逢佳节倍思亲,如何不想呢?”
易茗坐直了身子,目光转望向她,当看到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时,他杏眼逐渐变得浑浊。
沈惜墨感受到他微粗重的气息,她转眸望着他道:“中秋节到了,你也想家了。”
易茗杏眼一闭,将手臂枕着后脑,身子向后一靠,洒脱地道:“天地之大,我早就没家了。”
沈惜墨心下微凉,曾几何时,她也觉得这天地之大却无自己的容身之地,可沈氏夫妇的收留,让她又重拾家的温暖,只是每逢佳节,她还是会想起另一世的父母。
她有口难言,将袖子里的信笺拿给他,半是笑半是开导:“天地虽大,你堂堂碧玺公子哪愁没有容身呢?你潇洒自在,朋友遍天下。老鬼、远平侯及温香阁的珊瑚公子,还有另两位公子,你去哪里不都是呼朋唤友吗?人要自足才是。”
“你这话我爱听。”易茗笑着将信笺收好,“自足常乐,与你共勉。”
沈惜墨心思触动,总觉得与他很是投缘,不拘泥于身份地位,也不拘泥于男女之防,两个人可以无话不谈,如知己好友。
她松懈地靠着身后的松树,仰头望着星空,她还记得曾答应陪元郎中秋节赏月,如今他和穆眇眇纠缠不清,元英也没好脸色对她,只怕是难以同他独处了。
她心里有种酸溜溜的情绪,易茗见她沉默着,不解地问:“看你今日心事重重啊!”
沈惜墨摆了摆头:“不过是太累了,我该回去了,侯爷还在四处找你。”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易茗想到天晚了,是该和侯爷离府,便扶着树干立起身:“我明早离开燕京去鬼谷,你要是遇到麻烦,以我的名义去温香阁找人帮你。”
沈惜墨想到温香阁的总总诡异,一脸嫌弃地道:“你上回去都被撵赶,我还是别去那里触霉头了。那个地方进去一次,再也不愿进第二次了。”
易茗睨了她一眼:“上回那是喝醉了,她们怕我砸坏了东西才不敢让我进。时有三邀四请地请本公子进,本公子还要考虑个三五日。”
沈惜墨看他嘚瑟的模样,忍不住笑问:“话说你同珊瑚公子是何关系?”
易茗一楞,看她眼睛发亮地笑,他鼓着腮帮瞪着眼道:“能有什么关系!你瞎想什么呢!”
沈惜墨看他一脸欲盖弥彰的表情,讪讪笑了笑,想他二十多岁还没有娶亲,又喊那珊瑚“小香香‘,而那珊瑚公子脾气大,说话声似男声又似女声,暗道他不会是断袖吧?
易茗从她这笑意中看到一丝邪恶,登时脸红脖子粗,却又忽而置之一笑:“你还是多想想你那相公吧!”说着,朝她使了抹眼色。
沈惜墨怔了怔,转过头,看到元郎站在那里不动。
他睁着水润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莹粉色的唇瓣张了张,只是看到她旁边的男子时,他又紧闭着唇,死死地盯着她身旁的男子,说不出话来。
沈惜墨低声同易茗说了声告辞,便大步走上前道:“元郎,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萧元郎后退一步,目光从她身上移到后面易茗身上。
易茗被他那眸光瞅着,顿时心里发麻,这个傻子醋劲还挺大呀!他赶紧朝他挥了挥手,迅速地走了。
沈惜墨已走上前握住萧元郎的胳膊,看他那身干净的白衣上沾满了杂草树叶,猜他是在这院子里到处乱跑,才会落的这身狼狈。她拍了拍他身上:“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内院歇息?”
“他是谁?”萧元郎慢吞吞地问,“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不来找我。”
沈惜墨回过头看易茗已不在了,她笑道:“一个朋友而已。”
萧元郎脸色闷闷的,俯下身将头靠在她肩膀上道:“我好累。”
“怎么了,哪里累了?”沈惜墨看他精神不济,扶着他坐下来。
“跑累了,头也累,脚也累。”萧元郎嘴上喊着累,手却紧紧握着她,很是安心地闭上眼。
沈惜墨看出他有心事,便替他揉了揉额头,徐徐道:“靠在我身上歇会吧!”
萧元郎闭着眼,嘴角微微勾了笑,虚弱地道:“惜墨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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