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宅院并无特殊之处,作落在上京一处普通的胡同里头,既不是棚门百姓,更不是高门大户,连臻深知大隐隐于市的道理,所以才在上京这样敏感的地方买下一栋宅子,平日里头只有一个年老的管家在此处守着,这里算是他在上京的家,但是连臻回来并不太多,一般只在紫雨轩宿着,这次若不是沈墨前来,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身份,除却师傅之外,师兄弟并不知晓,当然这只是他以为而已,连山上的几个兄弟,都不可等闲视之,像他们那鬼神皆通的大师兄,虽平常病弱微笑示人,可那心胸之中究竟藏着多少东西,无人可知。
他以为,也只是他以为而已。
达叔将连臻的东西放置好之后,便奔去了厨房,吩咐厨娘上菜备酒,连臻深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房门之中,许久不来这里,摆设之类的早已不识是何模样,如今正厅前头倒是摆了几盆时令鲜花,此时正静静散发着清香,连臻略微抬头,便能看见神秘在嫩黄的花朵之后笔直的身影。
这位与他一向交好的三师弟不知道又在钻研什么,连臻轻咳了两声,对着那清奇画风的背影说道:“阿墨。”
沈墨身形一顿,转过身来,面上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连臻见的多,早就不在乎,只当是故人重逢的情景,慢慢走上前去。
达叔将时间抓的很好,偏厅摆好了杯碟酒菜,也知道自家少爷不喜人在旁边伺候的脾气,将一切安置好之后,便和一众人退了出去,只剩下沈墨和连臻默默入座,如同多年不见的默契兄弟一般,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
半晌之后,沈墨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他在来的路上便从飞翎那里问清楚连臻让他火速上京的原因,上次连山一别,二人心中都藏了许多心事,而师傅更是区别于从前的种种放任,警告他尽量远离世俗,潜心学医。
但是这一次,他也曾就此事问过连山老人的意见,本以为师傅会言辞训诫,却未曾想到师傅竟然同意他下山,并且对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话。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了她,你便是救得了天下。”
沈墨性子执拗,凡事非要问清楚不可,便疑惑道:“师傅之前曾告诫徒儿,世间行事不可介入,以免扭曲天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此次一行,若真是如同师傅所说,救了那天命之人,可算是扭曲天命?”
他们谈论此事的时候,连山老人正与之对弈,沈墨执黑,连山老人执白,他问这话,连山老人没有立时回答,反而将手中一颗棋牢牢安插在棋盘延后之间,形成致命之势。
“我若是不允你去,你便不去了吗,你还是回去的,既是如此,我何必多费唇舌。”
沈墨正如连山老人所说,根本无心下棋,被师傅杀的丢盔弃甲之后便利索的上路,赶往上京。
他和连臻关系一向很好,况且既是救人,没有耽误下去的道理。
连臻沉默半晌,忽然之间问道:“师傅还说什么没有?”
沈墨不答反问:“镇远候爷的那位夫人,为何会中南疆蛊毒,裂心丹倒是不难解,就是有几味药不太好寻而已。”
连臻颇为难堪的转过头去,这事情和他脱不开关系,一想到云端因他要受好些苦楚,他就升起杀意,不能原谅自己……
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连臻将那些思绪抛诸在脑后,慢慢对沈墨道来此事原委始末。
除却那金掌柜赠药与李小安之外,还有一些事情牵涉在其中,比如连臻家族为何会藏有裂心丹,对此,他也只是含糊其辞盖过而已,家族秘事,沈墨不好直接去问,便也不再深究,只是身为医者,他总需要得到更多的一些信息,单凭知道中的是什么毒,也不好下结论不是。
“所以,要想让我治病救人,就得让我望闻问切吧,她的身体对症什么药物,中毒几分,用药深浅,这些都要细细的问清楚才可以。”沈墨面无表情的说道。
连臻也正是想到这个法子,只是现在有个问题存在。
莫念痕对连臻没有丝毫怀疑,他的暗卫也没有查过连臻,至少从表面上来看,两个人仅仅是关系不错的师兄弟而已。
如果此时此刻连臻贸然带着神医沈墨上门,倒也不是不能说通,毕竟三个人师出同门,可是问题在与上次沈墨离开镇远候府的时候,与莫念痕和李小安是彻底翻脸的,再上门……似乎有些可疑,连臻扭头看向沈墨那张比平常更加阴暗的臭脸,暗暗思忖道。
沈墨哼道:“你也用不着想什么借口,按照你的说法,他对自己的宝贝夫人看的如同眼珠子一般,就算是再和我不和,也不会将我赶出门去的。”
连臻苦笑:“并不只是这个问题,念痕与以往已经是大不相同,即便如此混过去,等来日他恢复理智之后,还是会怀疑的。”
沈墨冷笑道:“何必苦心隐瞒,总有一天这件事情是要摆上台面的,不管是利用还是成为死敌,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现在将引子埋得这样深,哪天被点燃的时候,破坏的只会更多,更大。”
连臻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人就是这样,趋利避害的本能作怪而已,他早已不再是儿时的幼稚,只是想着要把云端拖下水去,终究还是不忍。
他慢慢道:“能多瞒一日,就还是一日的好兄弟。”
两人登时沉默下来,桌子上的酒菜从腾腾冒着热气到渐渐变凉,除却金黄的酒液在两个男人手中轮流转换,月夜渐深之外,这个夜晚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是即便是再好的酒量也会有喝醉的一天,更何况是那种不要命的喝法,最开始两个人还只是沉默的碰杯,到最后就演变成互相抱着碰酒坛子了。
最后一滴酒液落下的时候,这场沉默的酒局才算是拉下帷幕。
月下独酌是一种风雅,两个大男人抱着坛子喝的话就只能算是酗酒了,人嘛,喝多了酒,实话就会一句句往外头蹦。
连臻酒品很好,只是红了脸,沈墨却与以往清冷的模样大不相同,平日里清俊的面孔之上都是孤高,如今却添上几分活泼的表情来,声线也无缘无故的激动起来。
外头人听着里头的动静,本觉得有些不妥,可是想起主人的吩咐也不能直接闯进去,只能在外头眼观鼻鼻观心的面面相觑。
连臻到底放肆了一回,允许自己暂时不去管那些风度礼仪,两个大男人躺在院子外的草坪之上,抬头看着浩瀚的夜空,星星碎石点缀的木蓝色,是晚间最璀璨的美景。
沈墨嘴里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不一会儿便没有了声音,连臻看了一会儿夜空,在无限的寂静之中忽然轻声说道:“阿墨,我喜欢上个姑娘,怎么办?”
他憋在心里头太久,没有任何人可以说,底下的人他不信,能够信任的亲人早已死绝,不认识的人说了会是隐患,只有在寂静的夜中,偶尔他会对自己说两句,来确定这一段不被接受不被祝福的情,是他一个人的,不是她的。
那种寂寞的滋味,能够啃食人的心灵,没有经历的人不会懂,在一个人拥有秘密无法倾诉的时候,会是多么难受的一种煎熬,同时也是危险的预兆。
正当他也要沉沉睡去的时候,旁边本以为睡着的人忽然发声:“你喜欢的姑娘,不会是莫念痕的夫人吧?”
连臻吓了一跳,转头正对上沈墨那双精光闪闪的眼睛,他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道:“你刚才明明是睡着的!”
沈墨呵呵一笑:“我自己发明的龟息调养法,你察觉不出来,不过可不是我故意偷听的,而是你说给我听的。”
他扬眉得意的笑着,全没了往时的清冷高贵,看的连臻咬牙切齿。对方不以为意,反而继续问道:“当初在莫念痕家里头的时候,我就看出来,平日里温润儒雅,但是实际上就是一视同仁的二师兄,居然明里暗里的偷看那位被训斥的可怜姑娘,那天我和莫念痕闹翻,你生我的气,也是因为怕无意之中牵扯到镇远候夫人吧。”
“还有刚才,你提到她的时候眉头紧皱,一副特别担心的模样,从小到大,我可从未见过你这个样子,大多数时候,你都是仪表端正,噙着永远的笑,虽然漂亮,但是太假,以至于当你露出真实情感的时候,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连臻愣了半天,等到沈墨志得意满的看着他时候,才反应过来,说道:“……没想到喝完酒之后,你的话居然能有这么多,难不成这才是你的真实性格?”
沈墨才不会转移话题上当,依旧直直看着他:“别想了,没可能的,你和她。”
这件事连臻是知道的,可是当别人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出离了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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