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黎羽不知用什么方法逗得小攸宁笑着打滚，连楼霁华进门都没有发现。

　　楼霁华压下心里那些汹涌的情绪，缓缓地走了过去：“宁儿别闹，该回房睡觉觉了。”

　　小攸宁一骨碌滚到黎羽的怀里，抱着他的手臂不撒手：“宁儿要跟爹爹睡！”

　　“不许胡闹！”楼霁华胸中的怒火瞬间窜了起来。

　　小娃娃见她生气，干脆把小脸埋进了黎羽的怀里：“不嘛不嘛！宁儿要跟爹爹睡！”

　　楼霁华沉下脸来：“你再胡闹，我要打你了！”

　　“爹爹救我！”小攸宁干脆往黎羽的被窝里一钻，严严实实地将自己藏了起来。

　　楼霁华心下恼火，冲过去掀起薄被把他揪了出来。

　　小攸宁蹬着两条小腿，大叫大嚷：“娘亲坏坏！娘亲要打宁儿！”

　　黎羽捉住楼霁华的手腕，眼角含笑：“好好的，你吓唬孩子做什么？”

　　楼霁华愤恨地盯着他：“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教我儿子的？他才认识你几天，就连我这个亲娘都不认了？”

　　黎羽得意洋洋：“他是我的儿子，自然愿意跟我亲近！漫说你只把他藏了两年，就算你藏他二十年，他依然是本王的儿子，依然愿意跟本王亲！”

　　“是吗？”楼霁华低头瞅瞅手里那个哇哇大叫着的小家伙。

　　小家伙重重地点了个头：“爹爹亲！”

　　楼霁华如遭雷击，呆了半晌才缓缓地放开了手：“那我呢？”

　　小攸宁掉在床上，“呜哇——”叫了一声，重新钻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气愤地瞪着楼霁华。

　　黎羽笑得有些忘形：“你嘛——你是本王的王妃，儿子看在本王的面子上，自然也会敬重你的。”

　　“怎么会是这样？”楼霁华拧紧了眉头，似乎遇上了什么难解的谜题。

　　黎羽从未见过她这样呆傻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更想逗逗她：“怎么不是这样？你想想看：为什么孩子出世之后，继承的都是父亲一族的香火、却没有继承母族香火的道理？先贤孔北海公有云：‘子之于母，譬如寄物缶中，出则离矣’——儿子虽是你生下来的，却实实是本王的儿子，不过暂时在你腹中寄放了一段时日而已，瓜熟蒂落之后还是要回到本王这里来的，故而他自然是跟本王更亲近一些！”“寄物缶中，出则离矣？”楼霁华怔怔地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霎时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四肢百骸都仿佛被冻住了。

　　黎羽搂着小攸宁向她得意地笑着：“怎么样，现在想明白了吧？儿子无论如何都是跟本王亲的，你想亲近儿子，首先要取悦于本王才行！”

　　楼霁华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一语不发地转身出了门。

　　黎羽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心下有些失望，忙向外面大叫：“喂！你别这么快就放弃啊！本王很好哄的——”

　　楼霁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的头脑之中昏昏沉沉的，翻来覆去只想着那句“寄物缶中，出则离矣”。

　　如果母子之间的缘分不过是“寄物缶中”，她那十个月的提心吊胆、这两年多的牵肠挂肚，都是为了什么？

　　一个不属于她的“寄物”，凭什么耗费掉她那么多的光阴、凭什么逼得她殚精竭虑、又凭什么害得她在鬼门关上徘徊……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太痴，还是那个做儿子的太狠？

　　那个做父亲的又付出了什么？他到底凭什么可以坐享其成？

　　无解，无解，全部无解。

　　楼霁华的心中乱成一团，半点头绪也理不出来。

　　她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儿，只管浑浑噩噩地走着，连脚下有没有路也不知道。四处守卫的都是玄武营的人，自然也没有谁敢拦着她。

　　脚下的路从光滑的石板变成了平坦的土地，后来土地上出现了乱石，乱石中出现了杂草……

　　楼霁华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停下来。

　　最近这段时日，似乎有许多难题困扰着她。但究竟是哪些难题，她一时又想不起来。

　　夏天快要过去了，夜间的风中已经带了几分凉意。

　　但即使被夜风吹着，楼霁华也没有清醒过来。

　　她甚至已经忘了刚刚困扰着她的难题是什么。她只是凭着一丝残存的情绪，觉得自己的心里十分不痛快。

　　她似乎应该去寻找一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该到哪里去找。

　　“究竟是错在哪儿了呢？”她不断地问自己，却完全想不起这个问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脚下的杂草越来越深，几次将楼霁华绊倒在地。可是她爬起来之后，仍然糊里糊涂地向前走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后又出现了一道人影，不远不近地跟着。

　　夜色昏沉，虽然称不上“伸手不见五指”，却有一种异样的沉闷，眼前的一切仿佛都蒙上了一层黑纱。

　　神秘，却也危险。

　　整个天地就像一只巨大的笼子，将人困在其间——这样的世界是冷漠的、可怕的、令人窒息的。

　　楼霁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倒下去的。

　　她只知道那片黑暗的夜幕就像是某种巨兽的嘴一样飞快地向她逼近过来，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原先的那个房间之中，黎羽连着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楼霁华的回应，心里不免有些纳闷。

　　但这时候小攸宁又拉着他的衣袖闹着要做游戏了。

　　黎羽只来得及抱怨一句“性子越来越古怪了”，就重新把心思放回了儿子的身上。

　　小攸宁今日午后睡了长长的一觉，所以晚上精神头格外好。直到一更天过了，他才打个哈欠歪在了黎羽的怀里。

　　看着那小人儿睡梦中依然带笑的小脸，黎羽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只觉此生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楼霁华仍然没有出现。

　　黎羽心下暗喜，将小攸宁抱在怀里搂着，吹灯睡下。

　　谁知这一沾枕头，却再也没了睡意。

　　不期然地，眼前竟浮现出了楼霁华转身离开的那个背影。

　　那时她应该是失落的。

　　但……仅仅是失落而已吗？

　　黎羽的心里忽然有些慌。

　　他本来应该想法子哄她抛却前嫌的，只因她太难哄，他才想了些“反客为主”的法子，试图给她一点压力，让她有一点危机感。

　　但这样做会不会适得其反呢？如果她真的为这个生气，以后只怕就更难哄了！

　　黎羽的心里有些没底。

　　但他好容易把小攸宁骗到了自己的阵营，又实在不愿意前功尽弃。

　　于是，纵然心里有些不安，他也只得努力地忍着。

　　这一忍，就忍了足有一个更次。

　　二更天的时候，小攸宁翻了个身，“吭吭”地哭了起来。

　　“怎么了？！”黎羽吓了一跳，慌忙翻身坐起，将小家伙搂进怀里。

　　“娘亲——”小攸宁抹起了眼泪。

　　黎羽松了一口气：“你娘亲不在这里，爹爹陪着你。”

　　小攸宁甩开他的手，还是哭。

　　黎羽动用他所有的智慧想了半天，试探着问：“你饿了？”

　　小攸宁摇了摇头。

　　黎羽再问：“你要尿尿？”

　　这一次，小家伙略一迟疑，“嗯”了一声。

　　黎羽苦笑着将他抱了起来：“你直说就是，哭什么？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

　　小攸宁擦了擦眼睛，扁着小嘴一副饱受委屈的样子。

　　黎羽将他抱下床，转到屏后找到了夜壶：“那里！”

　　“哇——”地一声，小家伙又哭了。

　　黎羽的脸色黑了几分：“又哭什么？”

　　“要嘘嘘！”小攸宁边哭边嚷。

　　黎羽拧紧了眉头：“什么是‘嘘嘘’？”

　　小家伙哪里肯向他解释？见他没有反应，立时哭得泪雨滂沱。

　　黎羽被闹得手足无措，猜了几十种答案都是错的，急得他连“小祖宗”都喊出来了。

　　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只好认怂，叫人去找孩子他娘过来解围。

　　谁知士兵这一去，很快带回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王妃不见了！”

　　“说清楚，什么叫‘不见了’？！”黎羽大惊失色。

　　士兵小心地道：“属下奉命去请王妃，在窗外问了好几遍都不见应声，只好斗胆上前敲门，谁知房门应手而开……房中根本没人！”

　　这时，秋果披散着头发急匆匆地奔了过来：“怎么，王妃不是睡在王爷这里了吗？”

　　黎羽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王妃没有回房？”

　　秋果吓得呆了，好一会儿才哭道：“一更天的时候，我们不见王妃回来，正要出来找，帷儿小哥却说定然是睡在王爷这儿了，嘱咐我们不许多问……我们几个就回自己的屋子歇下了，谁知……”

　　“还不快去找！”黎羽向士兵厉声喝道。

　　那士兵慌忙下去传令了。

　　黎羽把小攸宁交给秋果，自己带着一队人，慌手慌脚地闯进了夜幕之中。

　　后院的每一个空房间都找过了，没有；花园之中找过了，没有；前院找过了，也没有；收押犯人的禁室也找过了，还是没有……黎羽的心里彻底慌了。

　　后来，手下士兵终于灵机一动，找到了一更时分看守院门的守卫，这才终于知道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后山。

　　黎羽大吃一惊，忙带人点起火把奔赴后山。

　　他不明白，她去后山做什么？

　　是生他的气了，所以去后山排遣？

　　是受人威胁，去后山见什么居心叵测的人？

　　是与人有约，去后山说些不能为旁人所知的话？

　　总不能是一时钻牛角尖，去后山……

　　千百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慌得他几乎连马也上不去。

　　几次失败之后，终于有一个伶俐的亲兵过来搀扶：“王爷，您重病未愈，不能奔波……属下们即刻赶赴后山，您就不要去……”

　　“病个屁！老子没病！”黎羽借着怒气翻身上马，丢下一句嘶吼，以及一群吓懵了的士兵们。

　　后山这种地方，平日是没有人来的。草木森森、遍地乱石，即使是白天也不容易行走，更不要说是夜晚了。

　　在荒山野岭之中，找一个人并不容易。

　　比找人更不容易的是克服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到后山来？就算她赌气要走，也该从前面走正门才是啊！

　　后山有什么？毒蛇、猛兽、强盗……

　　万一那个女人在这里遭遇些什么，他该怎么办？

　　黎羽心慌意乱。

　　他急切地盼着找到她，却又莫名地有些害怕找到她。

　　他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大错——他怎么可以拿孩子开她的玩笑？明知道她把孩子看得比性命还重啊！

　　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到后山的？是伤心？是愤怒？还是心灰意冷？

　　无论是以上的哪一种，总之绝对不可能是轻松愉快的就是了。

　　她在伤心难过，他却搂着孩子在房中安然高眠？他怎么这么混账啊！

　　黎羽越想越不是滋味，恨不得勒马抽自己两个嘴巴。

　　可是这个时候，他连停下来自责的权利都没有——他必须尽快找到她，晚一分晚一秒都有可能追悔莫及！

　　也不知走了多久，一个士兵忽然高声叫了起来：“前面有人！”

　　黎羽陡然一震，立刻打起精神，策马向前面奔了过去。

　　近了，近了……

　　终于看清了前面那个人，黎羽的心却沉了下去。

　　不是楼霁华。

　　他勒住马头，在那个人面前站了很久，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冷静地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朱高远示意他下马，神色凝重地指了指前面的一棵树：“她在那棵树后面——你最好小心些，不要吓到她。她现在……”

　　黎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踩着及膝的野草冲到树后，果然看到楼霁华躺在一个小土坡上。

　　她似乎是睡着，脸上的神色却十分痛苦，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

　　黎羽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她也没醒。

　　朱高远跟过来，欲言又止。

　　黎羽什么也没有问。

　　他一把推开朱高远，抱起楼霁华回到马上，疾驰而去。

　　回到府衙后院，黎羽立刻派人叫来了军医。

　　军医诊过脉，却说楼霁华只是睡着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黎羽将信将疑，轻轻地摇着楼霁华的手叫了两声，她却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当然了，马背上的颠簸都没能把她唤醒，摇两下能醒才叫奇怪呢！

　　她该不会是生了什么怪病吧？

　　又或者是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黎羽想起朱高远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里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就不跟那小子赌气了——没准那小子是有重要的话要说呢？

　　军医看出了黎羽的心思，笑着安慰道：“王妃想必是走了太远的路，累着了！咱们行军的时候不是也常常遇到这样的事？好些小兵一睡过去就叫不醒，除非动棍子砸——只怕王爷舍不得。”

　　黎羽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只得信他。

　　军医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他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

　　打发走了军医和士兵们，掩上房门之后，黎羽忽然又高兴起来。

　　刚才他想也没想就把这女人带到了他自己的房间，现在……

　　宁儿已经被秋果带了下去，他终于可以和他的女人同塌而眠了！

　　看着安静地躺在他的床上的楼霁华，黎羽的脸上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

　　累成这样还要走那么远？叫不醒是吧？

　　这对他而言可不是一件坏事！

　　想想看，有多久没跟她同眠了呢？

　　三年了！这么多日日夜夜孤枕难眠，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跟她睡在一处，一定会特别安心吧？

　　说真的，找到她的时候，他很生气。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深更半夜往荒山野地里跑，这不是存心让人着急吗？

　　她害得他奔波了半夜也就算了，害得他装了十多天的病再装不下去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朱高远那个小子怎么会跟她同时出现在后山的？

　　说是“恰好遇见”，谁也不信！

　　到底是约好了过去的，还是那小子不怀好意地跟踪她，这件事明日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愤怒之余，黎羽想到了一个惩罚她的好办法——这个女人明日早起发现跟他睡在一处，一定吓一跳！

　　吓到她才好呢！谁让她任性胡闹，大半夜的走那么远的路，害他担心！若不对她略施薄惩，这女人以后岂不是要翻天了！

　　黎羽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

　　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黎羽心下大喜，立刻替楼霁华脱了外裙，搂着她钻进了被窝里。

　　她竟然一直没有醒。

　　黎羽借着烛光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发觉她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烛光透过帐子照进来，给她的脸上笼了一层朦胧的光。

　　“灯下出美人”这句古话原本便有几分道理，更何况这个女人本来就是个“美人”呢？

　　黎羽有些心猿意马。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在故意给他机会吧？

　　这种可能性虽然不大，但也不是完全不存在的。

　　哪有女人不喜欢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呢？这些日子她一直闹别扭，与其说是心里有怨气，倒不如说是拉不下脸来！

　　既然她不肯轻易放下架子，他就做一回“小人”，再逼她一把，怎么样？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再也按捺不住。

　　这倒也怨不得他——温香软玉在怀，他若是能忍住不胡思乱想，那才叫不正常呢！

　　更何况这具“温香软玉”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还是娶了两遍的那种！

　　俩人在一个被窝里，若是不做点儿什么，他对得起谁？

　　到了这会儿，就连黎羽自己也已经不太相信自己最初的打算是很纯洁的了。

　　他试探着捏了捏楼霁华的脸：“华儿，你睡着了吗？”

　　楼霁华抬手把那只爪子拍到一边，皱眉嘟囔了一句什么，却没有醒来。

　　黎羽彻底放下了心。

　　她确实不像是生病，应该只是睡得沉些而已。这也就意味着，他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

　　“华儿，咱们今晚补上洞房花烛，你不反对吧？”黎羽凑到楼霁华的耳边，轻声问。

　　正睡得昏天黑地的楼霁华自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于是黎羽便自言自语地道：“你不说话就是默许了，明日可不要责怪本王！”

　　楼霁华依然没有回应。

　　看着她的睡颜，黎羽的额头上渐渐地渗出了汗珠，心跳不知何时已加快了许多。

　　他伸手圈住楼霁华的身子，贪婪地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睡梦中的楼霁华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将近。她无意识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成功地让那只野兽的眼睛添了几分赤红的色彩。

　　“华儿……”黎羽的声音变得喑哑低沉。

　　他试探着用双唇在女人的肩头碰了一下。

　　预料之中的抵抗并没有出现。他自己的身上却有一团火腾地燃烧起来。

　　瞬间燎原。

　　短暂的天人交战就此宣告结束，“天理”彻底败给了“人欲”。

　　他满心欢喜，晕晕陶陶恰如阮肇到天台。

　　睡梦中的女人未必没有察觉到异样，但她不知何故始终没有醒来。

　　黎羽初时还有些担心她会忽然醒过来照他某处来一记“断子绝孙脚”，后来见她始终不醒，也就渐渐地放大了胆。

　　再后来，他恍恍惚惚，只怕连自己是谁都未必记得，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去担心别的了。

　　黎某人再没了半点顾虑，拥紧了她的身子。

　　窗外，夜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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