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衙门,天色已经黑透了,捕头将二人一并锁在了牢房里,只等第二日县令审问。清柏在牢房里寻了块较干净的地方盘膝而坐,双目合闭,神情平淡。
苏紫道:“你怎么还有心思睡觉?清柏少爷,你现在是在牢房里不是在你家,况且,你不怕于淼儿化成厉鬼来缠着你?”
清柏并未睁眼,淡淡道:“不怕。”
苏紫语噎,瞪着眼看了他半晌,走过去在他身侧蹲下,推了推他的胳膊,“就算你不怕也不能睡,于淼儿因你而死,你怎能半点愧疚之心也没有?”
清柏微微叹气,看向她,“谁说闭着眼睛就一定是睡了?”
苏紫道:“那你在干嘛?别和我说打坐念经啊,我会被你气死的!”
清柏道:“想事情。”
苏紫下意识地以为他在想于淼儿的事,忙问,“你想起了什么?有没有凶手的线索?”
清柏淡淡道:“我想的是自己的事情。”
苏紫冷哼一声,退到了另一个角落坐着,没料到清柏竟是如此薄情冷心的人,她不禁为于淼儿感到不平,想到她死后那副怨愤至极的模样,暗暗坚定了要严惩凶手的决心,却把自己身份或许会败露的事情抛诸脑后。
两人沉默了半晌,清柏忽然道:“于淼儿的死,你也不必费心了,凶手已不在南水。”
苏紫侧头看他,神情愕然,“你怎么知道?你认识那凶手?”
他的神情在昏昏的光线里模糊不明,声音沉稳平缓,“自你入寺那日起,寺外便潜伏着一些人,我观望了几日,他们对你并无加害的意思,反倒像是监视。至于于淼儿,大约是被他们杀了。”
苏紫一怔,隐约猜到几分那些人是哪儿来的,不知是一直跟着她还是发现她不久,她浑身微微发凉,“你确定于淼儿是被那些人杀了?”
若真是宫里派的人,为何不抓她反而偷偷监视,为何要残忍地杀害于淼儿?
清柏道:“十之八九。南水素来民风淳朴,小偷小闹免不了,却还无人胆大到敢害人性命,何况昨日少林寺关门清扫,并无香客上门,于淼儿却死在了后山,极可能是监视你的那些人下了手。”
苏紫思绪混乱了,“这不可能,于淼儿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
清柏淡淡看她,“或许是见色起意,或许是有人下令。”
苏紫浑身一震,神情变得震惊而复杂,若真是皇帝派来的人,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捉拿她回宫,清柏却说他们一直监视她,那些人会是太子派来的么?算算日子,两月已到,今日不正是她该与太子成亲之日了么?太子是对她恨之入骨,所以杀了于淼儿来威胁她回去?
苏紫揉了揉眉心,也不太对劲,若要威胁她,杀的不会是与她没关系的人。忽而想到什么,她叫道:“我明白了!”
或许由于某种原因,太子是私自派人寻她,因而不能光明正大带走她,于淼儿一旦死了,她便会被牵连,不可避免地要败露公主身份,南水县令自会上报朝廷,到时候……她是逃不掉了。
清柏没有看她,没有问她,苏紫诧异道:“你不好奇那些人是谁,为何要监视我?”
清柏缓缓地将目光凝注她面上,目光中的情绪,她半分也没能猜透,漆黑的瞳仁却在昏暗的牢房里散发着某种让她有丝紧张的亮光,心上一掠而过了什么感觉,快得让她来不及探寻那是什么。
半晌,清柏低声道:“我知道。”
“你知道!”苏紫默默地重复了一遍,忽而瞪着眼看他,惊讶道,“你知道什么?”
清柏站起来,走到她身前,缓缓半跪下来,俯身细细地凝神打量她,他雪白的衣衫如青云流水流泻于地,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抚过了她的面容轮廓,缓慢地从眉角滑至唇角,如同一位画师般要将她的容颜刻画在心里。
她怔住了,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觉得不太像平日那个清冷孤傲的佛门弟子。
他道:“原来……长公主便是这般模样!”
从他异常的举止隐约察觉他可能已得知她的身份,她倒不是太震惊,反倒关注了另一个重点,“什么叫这般模样?不要用这么平淡的口吻说这种话好么,像是我长得很难看似的。”
清柏薄唇微抿,清逸的脸庞透着平静的神情,声音古井无波,“不会,很漂亮。”
这样静默专注的眼神,这样一本正经的夸赞,她有点不自在,推开了他的手,大声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谁,为何不告诉我?”
清柏道:“我想你也不愿有人知道你的身份,这不正是你对我隐瞒身份的原因?”
苏紫撇撇嘴,“不是,我以为你不愿提起宫里的事情。”
清柏微怔,眸色微深,“宫里的事么……”
捅破了身份的秘密,苏紫便觉着清柏不太那般疏离了,她以往也是把他当朋友的,便忍不住说了许多他离开之后的事情,又问他为何会出家以及眼睛如何好的。
听到她说是太子逼他走的,清柏抿了抿唇,“不是,此事与殿下无关。”
苏紫追问,“那与谁有关?总之不是你自己想要去的罢!”
清柏眸色深沉,并未答话。
苏紫想了想,忽而叫道:“必定是皇上了,那群和尚是他找来的,我就说过年找一堆和尚来做什么,原来皇上是打着送你走的主意!”
清柏对此并未否认,淡淡道:“寺内的生活很平静,并没什么不好。”
苏紫以为他这算是为皇帝开脱,怒道:“皇上都这样对你了,他厌恶你,不想看见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怨恨?”
清柏面上有着淡淡的笑,“没有。”
他低垂的长睫掩住了眸内情绪,暗想,阿紫,要说怨恨的话,怎么能只是一点呢……
苏紫见他这样,不知该怒还是该笑了,“看来这种晨钟暮鼓,诵经打坐的寺内生活真把你变得不像人了。”
清柏抬眼看她,“不像人?”
苏紫点头,道:“以前你虽然不爱说话,但总是有情绪的,你会笑,会哭……”
“哭?”他微不可见地挑眉。
苏紫咳嗽一声,“当然,我没见过。不过,我见过你会笑嘛,这样一想,自然也就会哭了。”
对于这样的牵强解释,清柏淡淡“嗯”了一声。
苏紫瞧着他摇摇头,叹道:“可你看看你现在,简直都没有人的情绪了,你还真是将佛经学到了心里呀,戒绝七情六欲,无悲无喜无怒无伤。”
像是为了反驳她的话,他淡淡道:“如今,你没见我笑过?”
苏紫嗤笑一声,“你那还不如不要笑,若有似无,缥缥缈缈,就跟已经成神似的无情无绪的笑,我就讨厌你这副模样!每每看到,总想让你从神坛跌落,看看会是什么样!”
清柏低声笑了,“那种样子,你不会想要看到。”
苏紫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想?”
清柏凝视她,“你会被吓到。”
苏紫像是听到笑话一般笑起来,好半晌,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这样子冷傲的模样都吓不到我,没道理变得像凡人了,还会吓到我。”
清柏淡淡道:“凡人是有欲望的,黑暗的,邪恶的,疯狂的。我不能将自己变成他们。”
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欲望,或者为财,或者为权,或者为性,或者为其他一些渴求的东西。
苏紫不以为意地道:“那有什么奇怪的?我也有欲望,我想要自由,想要走遍大千世界,慢慢地游览美丽的风景。”
清柏神情有丝奇怪地笑了,“你这种大概只算是一种心愿罢,欲望不是这样的。”
苏紫侧头看他,“你觉得该是什么样?”
清柏并未说话,却忽然如一阵风朝她袭来,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压倒在地上,制住了她的手脚,令她动弹不得。
她叫道:“你松手!做什么啊?”
清柏的神情依旧冷淡,却又隐约多了几分别的情绪,就像是痴狂与偏执掩饰在平静的面容之下,他肩头垂下的墨发半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看见他淹没在阴影里透出阴鸷的面容。
他的视线定在她面上,幽深,漆黑,难测。
她惊怔之下,与他对视良久。
谁也没有动,谁也没有开口,四周弥漫着一种介乎紧张的战斗与暧昧的情愫之间的气氛。
半晌,他的声音低沉透出沙哑,“它应该是会让人变得堕落腐朽的毒药,让人清醒着沉沦或是迷茫地颓丧,一旦有了欲望,便无法逃脱,它会让你变得疯狂、邪恶。”
苏紫怔了怔,“是么,我现在已经有点怕了。”
清柏道:“所以,别再说那些话,因为我也有欲望,你不会愿意见到。”
平日里清心寡欲的仙人姿态的白衣少年,却如此平静地告诉她,他也有欲望。
苏紫震惊地看他,心绪有几分复杂,“你想要的……是什么?”
她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渴求的东西。
清柏微微俯身,更近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能透过眼睛看穿她的心,“你确定你会想要知道?”
苏紫下意识地摇头,“不,我不想知道。”
清柏没说话了,他从她身上起来,走到另一边盘膝坐下,神色平静淡然。
苏紫不知在怕什么,不敢与他搭话了,坐起身,呆呆地靠着墙壁,心跳怦然,许久才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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