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旨意颁发的快,却不如有些人得到的消息更快。我拿了圣旨的时候,皇上本是要在第二天的朝堂上郑重宣布春闱这件事的,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洪之渠在这天傍晚就来到了太傅府,而且,是备了礼物来的。
他只带了两名亲随,这时候夕阳已经落山了,连余晖也已不见,西天的天幕呈现出一片片的墨蓝。洪丞相穿着一身土黄色的长衫,戴了一顶很大的风帽,明显是不想让人认出来的扮相。
洪之渠是第一次到太傅府,我不能怠慢了他。这位丞相能位居在百官之首,绝不似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友好和良善。
“丞相,快请喝茶!锦心实在没想到丞相大驾光临啊。”我殷勤备至,亲自从两可的手里接过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他。“这是上个月皇上赏的‘雪茸花’,听说是长在深山崖壁的一种稀罕的茶树,我还没舍得喝呢!”
“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我不请自到来叨扰太傅,还请不要见怪才是。”洪之渠也十分客气,站起身来端起了茶杯,双手举着接了我这杯茶。
代客之礼后,我也落座,准备仔细听听洪之渠的来意。我实在不知道他今日这么晚到我的府上是什么意思。
“洪良啊,把我给太傅的礼物拿进来!”洪之渠不着急开腔,却让随身的侍从拿进来一个很大的木匣子,上面带着横梁,居然要两个人用木棍挑着。
我好奇,不知道这木匣子里藏着什么古怪。
“太傅,洪某初登贵府,这点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说着,那个叫洪良的随从就把那木匣子打开了。
这个时辰已是傍晚临近掌灯十分,屋内的光线早已暗下来,可那木匣子被打开的刹那,一阵耀眼的光芒扑到我面前,天哪——那是一件以黄澄澄的黄金雕刻而成的一座城的模型,人物、树木等用其他材料辅助,怪不得那么重,还要放在厚重的木箱内。这得是多贵重的东西啊——光工时就得花费几个月,再说,这可是金子啊?
见我睁大眼,有点被惊呆,洪之渠笑了笑,道:“太傅不必诧异,这并不是纯金的,它的大部分金属是黄铜,不是黄金。只在外面用金水镀了一遍。这是老夫几年前命人制作的帝都模型,今日特地送给太傅了。”
啊?原来这是帝都的模型,我还真没看出来。这个比例,得是多少呢。洪之渠,居然还喜好这个,真没想到。
“丞相,这个模型刚才可真把我吓住了。锦心贫贱出身,当真见不得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啊。不过,刚才听丞相说是黄铜雕刻,我便敢收了。”我让小印子着人把木箱子抬下去。
“丞相今日登门,是有事情要与锦心商量吧?”我看洪之渠依然沉默不语,不得不试探地问他。
洪之渠又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在嘴里品了一圈才咽下去。“太傅,皇上把今年的春闱主考的任务交给你了,是吗?”
我暗中一惊,不过后来又释然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皇帝肯定是和洪之渠通过气的。
“正是。锦心本来是不想当这个主考官的,可是,皇上的意思很坚决,我也不敢抗旨。圣旨是今日才接到,听说还有两位副主考,却不知是哪两位?”皇上说有两个副主考官,却没告诉我是谁,我正好趁机向洪之渠打探一下。
洪之渠笑了笑,回道:“大人怎么就猜不到,副主考可是大人的高徒!”
“什么?是我的门生?”我又纳闷了,我的门生不过就是梁山荇、阎兴他们几个,可他们根本没资格参与这样的朝廷大事啊——
见我真是不知道,洪之渠才说出实情:“大人,看来太子是真没跟大人说。这次的副主考,其中一个就是太子,另一位也是太子举荐的,是皇上刚登基那年开恩科的状元,名叫景伯仁。”
太子和太子举荐的人是副主考,这个我没想到。心中不由地泄气,皇上早已知道我和太子不和了,却偏要让他跟着我当差,这不是互相制肘吗?根本干不成事。
“不过,皇上已下了严旨,副主考一切事宜要听从主考官的安排,不能擅自做主。所以,大人放心,太子也不会违拗太傅的意思。”洪之渠见我瞬间变了神色,便安慰了我两句。
“丞相言重,我只是觉得此项任务非比寻常,怕有负皇恩。”我为自己找托词。
“太傅,今日洪某前来也是为大人主持的春闱一事。实不相瞒,老夫门下有几个学子,多年受老夫的教诲,学识和能力都是不错的。今年正准备参加春闱,希望将来博得功名为国出力。”洪之渠终于说出此行的目的,竟是来走后门的。
我一时有点消化不了,眨巴了两下眼皮,问他:“丞相的门生既然能力超群,丞相自可以向万岁保举他们,不必非要考春闱吧?”这一点,我的确不解。
“哎,太傅不知,历年来老夫保举过十几位门生,但你也知道君王之道,凡是保举官员举荐的人,皇上一般都会认为那是谁的势力,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只是给个闲差,不能施展抱负。”洪之渠说的是实话,只有通过正规的春闱考试,经过三遭从下到上的选拔,并最后经皇帝钦点,才能被纳入为天子门生的范畴,而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势力。
我点点头,“既如此,丞相放心,锦心必然仔细操劳,着重选拔,不让真正有才华的人无处施展。”
“那,老夫就放心了。”说着,洪之渠从衣袖里抽出来一张纸轻轻的放到我面前,“几个人的名姓和家世请太傅过目。虽然春闱是闭卷考察,还请太傅在春闱考场时特别留意一下,这几位考生穿的衣服都是特质的颜色和材料,每个人的衣服下摆上都绣着一个墨蓝色的‘祥’字,而且衣摆上带有白色的云纹花边。他们穿着一样,很好认,到时候大人记住他们的位置,简单做个标记就可以了。”洪之渠说话十分的心平气和,丝毫也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妥。仿佛这都是很自然、很自在的事情。
我不由在心中暗叹,想到前些年的春闱主考大多都是洪之渠担任,恐怕考生与官员勾结、买卖皇榜名次,甚或操纵整个朝廷大考的事情早已不新鲜了。而洪之渠之所以这么大模大样地来找我,大概也料定我——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而且我猜测,太子和那个景伯仁做副主考的主意也许就是洪之渠出的。我再怎么清廉如水,也必不敢和未来的皇位继承人闹翻了。
想着这些,真是堵心的很。
皇帝还搞什么春闱考试、选拔人才,却不知道早就被这些底下的大臣们当作拉拢势力、充盈自家小金库的手段,考场舞弊、贪污受贿这些暗地里的勾当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有一大堆烂事。
洪之渠见我面露疲惫,这才起身告辞。临走的时候,又特意语重心长地交代:“为官之道与为臣之道在于能悦君王,能和同僚,能出政绩。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太傅大人定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吧?”
“锦心明白,多谢丞相提醒。锦心不敢有半分背主弃义、哗众取宠之心。”我半扬着头,目送着洪丞相在暮色中走远。随后,便心事重重的吩咐门丁关门落锁、不再见客。
脚步沉重地回去,心道:这个春闱主考官看来是不好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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