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一天,栗棠已恢复了之前的状态,打扮得花团锦簇,穿着崭新的锦缎衣裳,插着满头珠翠,丝毫看不出前两日伤感、孱弱的神情。她对我和成碧说话还和从前一样略微抬着下巴,把我们视作是粗野的乡人。
吃罢早饭,我让成碧小姐到巷子外面转一圈再回来,并一字一句地交代她回来之后要说些什么、怎么说,配合什么样的神情和动作。
谭成碧频频摇头,“我不去!这条巷子又深又长,大白天的都照不进阳光。我不敢到外面走!”
我催促她:“你要是不想走得远,就在大门边的某个角落里站半晌再进来就行,不过是让你装作曾出门的样子。”
成碧小姐虽然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任务,耐不住我威压,不得已地出了门。在门口,我叮嘱:“记住我说的话,一会回来就要这么说!”
栗棠吃早饭比我们晚,而且,在我和成碧没住进来之前,她几乎很少自己做饭,每天只吃两顿饭,都是在外面的饭馆子定的包月,人家到时候就送进来。也有的时候,客人会留宿在她这里,所以,她也会叫人送宵夜。
我看见过几次来送饭食的堂倌,为了保险,我和成碧都尽量避免和他们打照面。等到月底,因为我会做饭,栗棠就把饭馆子的饭菜钱省下,托他们买了米面油粮和蔬菜来,我就迅速变身成了包做早点和午餐的厨师。
外面的阳光很强烈,但照射进这座院子的光线只有最高处的那一小片。栗棠搬了把木椅,寻着被阳光照亮的那片地方放下,随后懒洋洋地支了一把伞举在头顶,不知道她到底是想晒太阳,还是想看风景。
“栗棠姐姐,你瞧这满树的海棠都凋谢完了,春光果然最是短暂。”我拿了一把剪刀,随意地修剪那株枝条并不茂密的海棠树。
其实我不会给树木剪枝,但给人留下勤快、本分的印象,比较符合一个穷苦人家出来混世界的小匠人的特征。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哪有不凋谢的花。”栗棠举着那把伞,幽幽淡淡地开腔。
“姐姐说的好!一年也才只有三百多天,一千天就是三年的光阴,人无千日好,哪有三两年不生病的人哪?”我顺着栗棠的话说了下去,“若我说,花倒是真有常开不败的也说不定,或者还有索性数年不开的。只是这人哪,血肉之躯,生老病死都是难免的!”
栗棠听我说完,仰面抬起头,这时候阳光透过不远处一颗大树繁茂的枝桠投在她身上,铺泄了一身的金色斑点。
她不说话,我便继续自顾自地讲:“姐姐,我无事时仔细算来,人生这一世其实总共才不过三万个日出日落,掰着指头算也很快就数完了。何其短暂?所以想想,到底有什么忧愁、烦闷不能释怀呢?你说对不对?”
栗棠脸上瞬间爬上一抹稍纵即逝的笑颜,若不是我特意捕捉着去看,几乎不可觉察。
“锦心果然心思奇巧,连想的事情和别人也不同。”
“是啊,我就喜欢胡思乱想瞎琢磨,姐姐不要笑话!”
“我笑你做什么,你说的是实话。只是,人哪,不是那猫儿、狗儿、马儿、牛儿,吃得饱了,睡得香了,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计较。若能同那猫狗一样,倒也轻松自在、一世无忧了!”
“那,栗棠姐姐来世投胎就不要做人了,做一回猫狗试试!”我状似无心地玩笑了一句。
“你当我不想吗?只是这辈子还管不了那许多,下辈子的事就更不用去想了!”
话题些许沉重了,我拿着剪刀“咔嚓”一下,剪掉了挡着面颊的一条树枝,弯腰拣起看了看,正要拿这枝海棠当话头,成碧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也不知道成碧小姐是不是就在门外躲了一会子,总之她进门后看见我就连珠炮似的说:“锦心,我今天早上出门听说了一件事,都在郸城府传开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什么事啊?”这是我和谭成碧排练好的场景,不过是要在栗棠面前故意表演一番。
“那个敏斋学堂出事了!”成碧神秘兮兮地朝我压低了声音,三五丈外的栗棠却能够听得清楚。
“敏斋学堂,不就是前两天来咱们这里的那个祝夫子所开办的学堂吗?出什么事了?”我故意提高了嗓门。
“是学堂的祝经纶夫子病了,病得十分严重。连唐氏医馆的唐及都去看过了,一直高烧不退,人都迷迷糊糊的。夫子的课都停掉了,学生们担心他撑不过去呢!”
“是吗?有这等事!前两天他还在这里吟诗作对的,看着没什么大碍呀!连唐大夫都治不好吗?”
“不知道!我听说唐大夫开了药方,可人家说是祝夫子自己不恋红尘,能医病医不得心!”
……
我和谭成碧两个人一惊一乍的表演完,把祝经纶重病在床、药石无法救治这个消息很清晰地告诉了栗棠。
“哎呀,这可怎么办哪?他本来还答应可以让我们免费去读书呢?不会这么快就没命了吧?”我放下大剪刀,用力地搓着手,在原地焦急地转了两圈,又对成碧小姐说:“要不然,我们去学斋那里探望一下?”
阳台上的栗棠已有些坐不住,手里托着的那把伞扔了旁边,她有些不太相信的站了起来,走到阳台边上问谭成碧:“你是听谁说的?不会听错了吧?”
谭成碧连摇头带摆手,“不会不会,郸城府哪个不知道祝夫子的学堂啊?姑娘要不信自己出去探听一下就知道了,现在外面有好多人都在议论,尤其是唐氏医馆,都知道唐及去给祝夫子看过病了!”
栗棠匆匆起了身,把那把伞收起来,顺着台阶走下阳台,一阵风似的擦过我们身边,“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
我心中暗暗一笑,唐及那边若帮我圆了谎,还有谁不相信此事啊?!
这件事最大的要害就在于,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心目中的分量到底能不能比得过他给她造成的那些伤害?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是不是在生命的脆弱面前全部都会土崩瓦解掉?
而我当然有把握,栗棠心中的天平在这个消息面前会迅速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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