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

　　昨天，司马晦一直陪着我，直到天色已经黑透才离开。而我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夜里出了些汗，醒来就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两可亲自去陆子明那里抓了药，吃了两副后就有了明显效果。虽然感冒发热好多了，可我仍然感觉到有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时时刻刻都尾随着，让我无论干什么都沉不下心思。也许，是距离最后的期限越来越近的缘故，导致我总有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两可看出不对劲，还以为我是在屋里闷得慌，建议出去溜达一圈。

　　我摇摇头，去哪里也摆脱不了心里的事情，所以干脆坐在家里算了。

　　换好了衣裳，我准备到书房去练练字，上次被陆子明嘲笑说我写字歪七扭八，这一天没事正好可以去写几篇静心的文章。让两可陪着在一旁伺候研磨。

　　摊开一本《楞严经》，翻到其中我反复读过的一页，然后开始书写：阿难白佛曰：世尊！如佛所言，不见内故，不居身内，身心相知，不相离故，不在身外。我今思惟：知在一处。佛言：处今何在？阿难言：此了知心，既然不知内，而能见外，如我思忖，潜伏根里。……

　　写完这一小段，因握笔太过用力，连手脖子都发酸了。我写完一章，就让两可拿起来铺在书房的地上，不大一会儿，就铺了一大片。

　　书法是最能静心安神的爱好，置身于笔墨书香之中，久之下笔则游刃有余，且生出纵横捭阖之气蕴而能胸藏沟壑，下笔万钧。

　　我正写的起劲，外面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边跑边喊：“大人，皇宫里来人了！”

　　我大惊，忙让两可收拾好笔墨和纸张，自己率先赶去正堂。

　　堂上果然有一位宫中的大太监，看着不大熟悉。那人见了我，笑意莹莹地站起来，“太傅大人可好啊？”

　　我客气地回礼，“公公多礼啦。不知公公怎么称呼？是在哪里当值，今日到太傅府有何指教？”

　　“我是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今日也是受皇后的口谕来宣太傅进宫的！太傅换了衣服，随本公公一同走吧！”

　　我更加吃惊，打探地问了一句：“宫中有什么事吗？”

　　那传旨的公公侧过身子，小声地回答：“听说是皇上醒了，头一个就要见太傅。”

　　“怎么？皇上醒了？”我惊喜又疑惑。

　　“是啊，我也是听说刚刚醒过来。皇后娘娘一直在身边，听准的皇上口谕是传太傅去呢！”

　　“好！那公公稍等片刻，我换了官服就走！”

　　虽然我不能确定皇上的身体是否能康复，此刻是否意识仍然清醒，但如此大事我不能不去看看。皇上若是醒过来，于我们更为有利些，起码我的意见能直接被皇上采纳，太子不能再专权了。

　　一路急行进到皇帝寝殿中，看见皇后、公主和太子居然都在。我断定，皇帝确实醒转了。

　　我给三人见礼，之后皇后让我速到皇上身边去。

　　皇上的脸堂更瘦了些，面色带着久病之人的灰黄，皮肤也没有光泽。他眼皮还阖着，整个人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和动作。我在龙床的床头半跪下，很近的距离轻声呼唤道：“皇上，我是谭锦心，皇上能听见吗？”

　　老皇帝的眼皮抬起，眼睛缓慢而费力地睁开，他的眼神略显凝滞，嘴唇张开，出口的话几乎低不可闻。“谭爱卿，你来啦！”

　　我忙起身，把脸凑近皇上的面前，“皇上醒了就好，这些天万岁一直昏迷，让人担心啊！”

　　皇帝的目光又向我身后三人看，然后用力抬了抬下巴。

　　皇后离得近，她看出皇帝的意图，是让他们三人先退出去。

　　等屋内再无旁人的时候，皇帝对我慢慢交代道：“爱卿，朕这身体是不大好了，但对太子还放心不下，恳请太傅能继续尽心竭力辅佐太子，使北陈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日昌。”

　　皇上这是想让我继续留在朝中，为太子辅政。可是，他却不知现在的情形，太子早已经与我势同水火了。

　　“皇上，您知道您一共昏迷了多少天？一百四十九天。如今太子理政，我已经不上朝了。洪之渠也被罚闭门写罪己状呢。太子准备兴兵边陲，搜查抄没了许多朝臣的府邸，今年吏部和礼部连炭火钱都克扣了。臣这个太傅不是不尽心竭力，可太子并不信任于我，如今臣已处处小心，行事以保命为主。”

　　听了我这番回答，皇上胸膛起伏，气息不平，脸色也憋的发红了，差点窒息。

　　我忙按住他胸口，按压顺气，等看到他一口气缓了过来，才又劝说道：“皇上莫焦急。老百姓有句话说的好，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太子也不是昏溃之人，定能治理好国家。”

　　皇上却摇摇头，脸上表情复杂，担忧、失落、寂寞都有。

　　我这时忽然想，司马晦与他的这位父皇竟然没有机会相认，若面前的皇帝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也是不人道的事情。所以，我决定趁着现在的时机告诉他。

　　“皇上，有两件事我要跟你奏报。贞妃娘娘殡天了。我在娘娘死前得知，娘娘曾为皇上生了一位皇子，因怕在宫中被人毒害，出生后就送出了宫外的定陵王府中抚养，如今应该还被关在寒心宫中。不过皇上放心，太子已经决定明天就释放定陵王爷全家，我想到时候皇上也能见到自己的另一个皇儿了。”

　　听了我的话，皇帝又明显激动起来，嘴唇颤抖却说不出声音。但我能察觉到，他是在问我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我坚定地点头，“皇上，这是我在太医院帮忙，去为贞妃诊病时了解到的。那孩子身上留有皇家的信物，我想贞妃说的应该是实情。”

　　这件事我只能透漏出这么多，无论皇帝的身体好转还是病逝，对他而言，这都是个足以让他走的更安心的消息了。

　　“皇上，太子和皇后不能知道此事，否则必然对那位皇子不利。所以，我想在明日太子释放王爷府中家眷后将他们安全护送出都城，但为防万一，我想请求万岁将一道铜虎符借给臣一用，这也算是臣为陛下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太子登位后，我就辞官回乡，在田园终老了。”我说着说着，眼角流出泪水，这一番忠君爱国的言语，自己也感动了。

　　皇上对我的话逐渐相信了，尤其最后看到我抹掉泪水、满目凄惶，他用力把自己的头往床的边角蹭，透出焦急的神情。

　　我明白，皇上可能是在指示我兵符的位置。

　　果然，我在皇上躺着的这张龙床下方的一道暗格中发现了一道兵符，翻看后面的字迹，真是那枚铜符。

　　我心下一喜，这一趟进宫总算没有白来。待我把虎符收好，又在皇帝面前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护着那位还未与皇上谋面的子嗣远离朝堂，在外面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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