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舜的心沉甸甸，他一直奇怪姑姑一个女子为何如此贪恋权势，甚至到了篡位的地步，想过是后宫倾轧扭曲了她的人格，可如今却让他意外，其实姑姑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甚至清晰地看着自己一步步扭曲到今天的模样。

　　“过去的事重提毫无意义，朕告诉你这些，只是想你看清眼前的现实，朕要立你做储君，只要你答应，朕即刻下旨，你若不甘在东宫等我老去死去，朕甚至可以禅位与你，舜儿，只要你点头，姑姑可以为你做一切。”濮阳蕊迫近侄子，几乎用恳求的语气，“你成为了太子，成为未来的皇帝，想保护区区一个沈桑桑，又有何难？”

　　濮阳舜没有回应，姑姑今日的气势太过强盛，他当面拒绝必然恶化姑侄关系，如今桑桑在她的手里，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关系着她的生死，他不能再冲动，每一句话都必须细细斟酌。眼前的女人早根本不是什么姑姑，她是嗜血的猛虎，是容不得一丝侵犯的帝王。

　　“姑姑，侄儿若凭一个姓氏成为太子，天下人必然不服。”濮阳舜镇定面色，小心翼翼地开口，细心拿捏着姑姑的情绪。

　　“不服？”女帝微怒，冷笑道，“有何不服，天下兵权已然在握，谁敢不服？”

　　濮阳舜孤注一掷，正色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故而您能否让侄儿做几件能匡扶社稷、造福百姓，可以传承青史的事之后，再考虑立储君一事，届时不论是凭姓氏还是功勋，侄儿该得的，一分不让。”

　　“你要做什么？”女帝本做好了侄子一口拒绝的准备，算计这之后要利用沈桑桑来要挟他，却没想到濮阳舜竟说出这句话。

　　“将谷地划入齐国版图，再臣服赵国，将其从友邦变为齐国的属国。”濮阳舜缓缓站起来，说这一句话时他的眼中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脸女帝都向后退了两步。

　　“赵国如今内政混乱、经济萧条，农耕也日渐荒废，皇室已连续两年向梁国采购上等贡米，可而他们分明有最好的土地，却因重税导致无人愿意农耕，事实上每年有大批赵国子民逃离自己的国土，近年来谷地人口暴增的原因，也多半为此。而谷地日渐繁荣，又为要塞，来日必定为诸国必争之地，但谷地百年来无从属，先动手的一国必定遭诸国群起而攻之，为此侄儿早就定下周密计划，只等有一日向皇上禀明。”

　　在这样的气氛下，濮阳舜竟然还有心思向皇帝展示他心中的宏伟蓝图，连女帝都吃惊不小，更可笑的是，天下人认定的那个皇位继承人，此刻正为了妻儿那些破事发病晕厥，如此悬殊的对比之下，要她这个皇帝如何再两碗水端平？莫说她做不到，就是为了这个国家，她也要固执到底。

　　“所以说，有一天你实现这个抱负了，就能坦然接受太子之位，接掌朕的江山？”女帝幽幽而笑，方才的盛怒已湮灭泰半，她的侄子实在优秀，儿子若有他一半，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偏心。

　　“实现这个宏远，并非一朝一夕，势必要发动战争，那将来的事就谁也说不定了。”濮阳舜素直道，“不过侄儿会好好活下去。”

　　“呵！”女帝哼笑，微微咬牙看着侄子，半晌道，“莫避重就轻，只需回答朕，这是不是你和朕最后的交换筹码？如若你眼下点头，来日再敢多生变故，朕一定不会饶你。”

　　濮阳舜没有办法，当务之急，是把桑桑从人质的位子上解救下来，自己怎么就那么大意，本以为是解决齐纪彰和雅宓的问题，可事情兜兜转转却让姑姑将错就错最终拿来威胁自己。

　　“臣不敢，今日所言，必当言出必行。”濮阳舜仔细想了想，反正话都是姑姑在说，自己可从头到尾没提过什么拿下谷底臣服赵国就做太子的话，他只是说要对国家社稷有贡献，而这两件事不过是其中一二，总之要完成这些少说三年五载，谁能预知四五年后天地的光景。

　　“好，濮阳舜，记着你今天的话，若敢出尔反尔，朕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切肤之痛。”女帝也发了狠，她深知侄子天不怕地不怕，拿刀架在脖子上都未必能威胁到他，但如今不同了，这一刻她竟有几分感激沈桑桑，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人世界最有力的武器，还是一个情字。

　　“是，臣谨记。”濮阳舜心中暗暗长舒一口气，笃定姑姑为了稳住自己也不会伤害桑桑，接下去便将另一个来意向女帝说明，“赵国细作既然是侄儿捉到的，那就该由侄儿去找幕后之主对峙，虽然说此举有嫌干涉纪彰的家务事，但侄儿觉得那件不堪一提的事，以纪彰的性格会保守一辈子。您也说了，天下没有比他更能忍耐的人。”

　　“既然他不提，你又为何要去向赵舒月示威？”濮阳蕊此刻的心情已基本平复，倒也有心思想起儿子那些家务事。

　　“向赵舒月示威警告，一为国，二为桑桑。”濮阳舜从容道，“与公与私，有些话侄儿也必须去对她讲了，这里毕竟是齐国，不是赵国。”

　　濮阳蕊沉思了半晌，将事情的轻重理了一理，重重叹口气道：“你要做什么便做吧，朕不拦着你，你拿捏好分寸。”

　　“臣遵旨！”濮阳舜心中一松，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太悬，幸而有惊无险，最重要的是，桑桑的生命不会再受到威胁。

　　步出殿阁时，濮阳舜忽而心头一热，想起今天突发的变故，如果不是齐纪彰气结倒下，继而惹得姑姑迁怒桑桑，自己也不会被逼到这一步来和姑姑交换筹码。然促成这一切的，却是雅宓。

　　不管她的初衷是为了什么，她终于没有一错再错，终于还是保存了自己这块无瑕美玉。

　　立在宫门口遥遥望向雅宓殿阁的方向，濮阳舜长舒一口气，旋即阔步离去，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做，若想给桑桑一个安定的未来，必须从现在起把握好每一个机会，期待假以时日，能让一切重新回到最初的位置。

　　但濮阳舜没想到，他前脚才离开殿阁，周福便领了圣旨奔赴天牢，将无辜的桑桑带入深宫，这是桑桑第二次单独觐见女帝，比起上一次的茫然，这一次更加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曾几何时她将濮阳蕊奉为人生奋斗的目标，认定女人也可以有一番作为，满心希望改变谷底，改变族人，可真当她走到这个传奇的女人面前，才明白高处不胜寒的悲凉，才明白并非她一人之力撑起这天下，亦是种种挫折之后，桑桑才认清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下，是绝不可能实现心中抱负的。

　　“倘若朕一早知道你会将朕的儿女子侄的生活搅得一团乱，一定早早杀了你，虽然朕同为女人，但绝不会对惹是生非、兴风作浪的女人有一分心软。”濮阳蕊居高临下，冷声呵斥沈桑桑，“今次你逃过一劫，望你能痛定思痛，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更要记住，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有人替你去死了。”

　　桑桑茫然地看着女帝，两人分明仅十步的距离，却让人觉得有千里之遥的相隔，而她努力解读着女帝话中每一个字，直到最后一句话，才因太过聪明猜到什么，而愈发陷入迷茫里去。

　　女帝冷眸相对，少时不屑地移开目光，稍稍一抬手，便见周福匆匆行至跟前，但听她问：“那日诊断淳亲王妃系为他人所害而小产的，是哪一位太医？”

　　“是御医馆右院判。”周福答。

　　女帝幽幽将目光转向桑桑，口中则吩咐周福：“你再派一波太医去会诊，朕要的结果，是淳亲王妃小月之故，是因身体阴寒虚弱，与外力无关。再将右院判以欺君之罪打入天牢，而后通知刑部即刻立案，明日处斩。”

　　桑桑闻言，直觉得地面上的冰冷已顺着膝盖游走至全身，叫她冷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连眼眸都呆滞了。

　　周福领命离去，女帝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两人无声静默许久许久，濮阳蕊才冷哼一声：“你可以离开了，眼下你自由了。”

　　桑桑呆在那里不敢动，而濮阳蕊已起身要走，厚重华丽的裙幅从身边逶迤而过，桑桑忽而脱口而出，唤了一声“皇上。”

　　女帝恰停下，转过来俯身捏起了桑桑的下巴，冷幽幽道：“想做什么，为那个太医求情？可以啊，那明日处斩的人就是你。沈桑桑，你以为这是人与人争斗的世界？呵！说到底，还是物竞天择，而朕，就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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