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淳王妃有喜的事也传遍京城，致慎告诉濮阳舜时，后者只笑呵呵道：“很好很好。”致慎又道：“送亲的队伍怕要年后才能返回都城。”他才严肃了脸，半天不出声。

　　“见一见皇上吧，父亲会安排好一切。”

　　濮阳舜想了想，淡淡一笑：“再等等。”

　　之后数日连降大雪，濮阳舜玩笑说：“你是不知梁国有多冷，这雪别是从那里飘来的。”

　　且说梁国冬日虽冷，但晴好天气也多，而自从帝后大婚，就少有风雪肆虐，臣民们称颂皇后是天降福星，弄得雅宣很不好意思。这一日齐国使臣最后和梁帝商议离开之日，商定腊月十五便要出发。

　　如此，桑桑也将离开。

　　凤仪宫里，雅宣没好气道：“不好不坏选这么个日子，这是要大队人马在路上过年吗？桑桑，过了年再走不好吗，天那么冷，万一在路上病了怎么办？”

　　桑桑安抚道：“我也想多陪陪公主，可是日子已经定下，这是两国外交严肃之事，容不得我想留想走。”

　　雅宣哼哼：“真不知道那个梁勇脑袋里想的什么。”

　　“皇上心里想什么，如今这世上，还有比您更清楚的人吗？您看您都猜不透，我们这些人……”

　　“桑桑！你别取笑我。”雅宣涨红了脸，嘟着嘴道，“我可是你嫂子。”

　　桑桑忙比了个嘘声，好声道：“我舍不得公主，可有好多事等着我去做，即便留下来我的心也不能安宁。将来一切安定后，我定在梁国多陪您些日子。”

　　雅宣依依不舍道：“你可要来啊，不然我太寂寞了。”

　　桑桑不语，心里却明白，她的义兄不会叫妻子寂寞。

　　说起来，谁也没想到，本担心这一对人婚后会如何糟糕，但现实竟与想象截然相反，帝后琴瑟和鸣、融洽有爱，婚后的几天里，梁勇见了桑桑就是皇后如何如何，而雅宣则说话半句不离丈夫，桑桑偶尔点破一两句，梁勇便是傻笑，雅宣则撒娇不依不饶。

　　“你晓得的，他将来不会选秀纳妃，所以这宫里除了我和几个太妃，就没有其他人了，皇室里的亲戚我也不熟悉，这一两年笃定是寂寞的。”齐雅宣又开始抱怨她未来的寂寞生活，但只怕是连宫女都听得出来，皇后在炫耀，炫耀丈夫对她独一无二的爱。

　　桑桑当然要配合皇后了，连连点头道：“是啊，娘娘一个人太寂寞。所以早生贵子，有了小娃娃就热闹了。”

　　“沈桑桑，我可是你嫂子。”雅宣哼哼，又嘟囔几句，忽而道，“我听皇上说，韩平原对你有意，他有心撮合你们，可是韩平原是个闷葫芦，皇上快被他气死了。你看，如果你和韩平原成婚，就能永远留在梁国啦。”

　　桑桑垂目不语，心想雅宣这个人实在直来直去，当初见自己和她四哥好，便时时说些齐纪彰的好处给自己听，后来被她表哥一骗，就把自己带上往梁国来，满心觉得自己和她表哥般配，如今丈夫在耳边说几句，她又觉得自己不该错过了韩平原。抬起头来看看乐呵呵的小皇后，心中叹：“只盼您在大是大非上，别这样率性而为就好。”

　　“皇后娘娘。”此时宫女进来传话，看一眼桑桑道，“皇上召见沈姑娘。”

　　雅宣嘀咕道：“他过来见不就好了，还……”话说一半，好似想起什么，便笑眯眯催促桑桑，“赶紧去吧，记得穿上氅衣，外头冷。”

　　桑桑辞过，穿了厚厚的氅衣往梁帝这里来，进入殿阁前，恰见韩平原从里头出来，两人皆默默致意，谁也没说什么。边上的小太监已为桑桑打起帘子，请她进去。

　　进入暖阁，皇帝从一堆折子里探出脑袋，指一指边上的暖炕：“你坐，朕批了这一本就来与你说话。”

　　桑桑依言在边上静候，但等了许久几乎因屋内温暖而瞌睡，皇帝才伸了懒腰，从桌后绕过来，嚷声吩咐上茶。

　　宫女们奉茶后，皇帝盘腿坐到暖炕上来，推给桑桑一杯茶，说：“别那么严肃，咱们兄妹俩说说话而已。”

　　桑桑也把心一松，不再正襟危坐，和皇帝一样轻松自在地盘腿在暖炕上。

　　“濮阳舜已经回到齐国都城，我想萧致慎会照顾好他，所以你就不用担心了。”皇帝喝了茶，手里剥一枚橘子，头也不抬地问桑桑，“小丫头，你喜欢濮阳吗？”

　　“咳咳……”彼时桑桑正饮茶，被这句话呛得直咳嗽，半晌平息下来，才反问皇帝：“您说什么呢？”

　　皇帝把剥好的橘子让给桑桑，说：“正经问你，韩平原和濮阳舜，这两个人中若要你选一个，你会选谁？”

　　桑桑低头吃橘子，那酸酸凉凉的汁水叫人精神一振，可是思绪却缭乱得很，完全不晓得该如何回答皇帝。

　　“朕看得出来，这些日子你在避开平原，平原那家伙在朕面前一本正经闷葫芦似的，在你面前却要好一些，可见他是真的动情了。”

　　“皇上……”

　　“当然朕也知道，濮阳舜对你也不简单。”皇帝又给自己剥了橘子，一口吞下，眉宇纠结了半日才松开，咽下口中果肉，问：“难道你心里，还在留恋那个齐纪彰？”

　　“皇上，您不要乱猜。”桑桑心里一着急，忘了规矩礼仪，说出口才有些后悔。

　　梁勇哈哈大笑，伸手摸摸桑桑的额头道：“别害怕，你是朕的妹子，有什么不能说的。”

　　桑桑淡淡一笑，没再说话。

　　“桑桑啊。”梁勇沉静片刻又开口，这一次却是绷紧了严肃的脸，语气沉甸甸地说，“既然朕是你的兄长，有些话就该是兄长对妹子说的，即便不中听，朕也希望你回过头能好好想一想。”

　　“是。”

　　“齐纪彰那里，即便他成为未来齐国的皇帝，朕也不希望你和他走到一起，除非赵国公主不存在，你懂吗？”

　　桑桑心头一凛，怔怔地点了点头。

　　“此外，朕让你在濮阳舜和平原之间做个选择，并非心血来潮。”皇帝说着喝茶清了清嗓子，对桑桑道，“他们对你的感情，没有谁多一点少一点，我相信你不管跟谁，都会得到最真挚的爱。可是桑桑，你选平原，就能在梁国过安逸平和的日子，但若选濮阳舜，就注定要面对各种问题和麻烦，会很累很辛苦。朕没有偏向平原的意思，我相信你也明白，这都是不可否认的现实。”

　　桑桑的心跳得不急却声声有力，她静默须臾才答一声：“我知道。”

　　“那告诉朕，你要回齐国吗？”

　　桑桑霍然抬头看着义兄，面色坚毅答：“我要回去。”

　　梁帝显然有些失望，静了半晌，终只道：“去吧，几时觉得累了倦了，朕这里你随时可回来。”

　　暖阁外，折返回来的韩平原听见这一句，面色微沉，边上小太监正要打帘子，他伸手拦下，道一声：“没事，皇上与沈姑娘说话，我稍后再来。”

　　这边梁勇说罢那句话后静了许久，皇帝的神情很严肃，有一瞬桑桑甚至觉得有些害怕，毕竟梁勇是帝王，是天子。

　　“罢了，若想勉强你，朕何苦再问你这么多。”皇帝摇摇头，伸手轻拍桑桑的额头，“还是那句话，几时累了倦了，就回朕身边。”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桑桑便退了出来，却听一个小太监对边上人说：“去请韩大人，沈姑娘出来了。”

　　桑桑留心问一句：“方才韩大人也在？”

　　“是啊！”

　　“那……”终究没问出口，桑桑觉得，或许自己也希望韩平原能听到那一句。韩大哥是好人，她也知道若留在他身边，一辈子都会安逸，并非她宁愿经历波折和磨难也不要探手可得的幸福，而是无法违背心意，她的心告诉自己要去见一个人，那个人在等他，不管是谁，但一定不是韩平原。

　　既然要断情，就要断得干净，纠缠暧昧万万要不得，她已经错过一次了。

　　步出殿阁，却见韩平原站在雪地里，他正凝视远方，素来温和宁静的脸上出现让人心疼的神情，他是不甘吗？还是不舍？

　　既然避无可避，桑桑唯有迎上去，含笑道一声：“韩大哥，我和皇上说完话了，您有事赶紧去吧。”

　　韩平原回过神来，旋即便是温暖的笑容，一如往常柔和的语气：“好，今日有些融雪，你路上小心些走路。”

　　“是。”桑桑欠身答应，先走一步，可韩平原突然从身后叫住她，她心里很痛，勉强笑着转身来。

　　“在你找到自己的归宿前，随时可以回来，我会等你。”韩平原微笑着说这一句，轻松地转身一步步往暖阁去，坚毅的背影里透着淡淡的哀愁，让桑桑不敢凝望。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勉强自己，我也想过安逸的生活，可眼下的沈桑桑要不起，真的要不起。”桑桑长叹，踩着湿滑的路面，去她该去的地方。

　　转眼便是离开的日子，前一夜雅宣拉着桑桑哭了半夜，原是到这一天她才知道表哥匆匆回齐国，是因为舅父遇害了，又是伤心，又是气恼梁勇瞒着她。

　　桑桑怎么劝都不好，最终还是皇帝亲自出马，让小娇妻平静下来。翌日皇后顶着红肿的眼睛来送桑桑，挽着手依依不舍，桑桑劝她：“您可是一国之母啦，往后再不能随便掉眼泪，您的子民会不安的，您不是说，要做天下最好的皇后吗？”

　　雅宣嘟囔着答应，又叮嘱桑桑：“答应了要回来看我，千万不要食言。”

　　桑桑当然答应，又厮磨了半日，梁勇将妻子拉开，含笑嘱咐：“路上小心，记着朕的话。”

　　“是。”

　　“走吧，朕和皇后不能送你到外头，你毕竟只是宫女的身份。平原会送你到齐国边境，一路保重。”

　　“桑桑记着，也请皇上皇后保重。”桑桑退后几步，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他们是君臣亦是兄妹，这一礼梁勇和雅宣都受得起。

　　步出凤仪宫，内侍官径直将桑桑带去大部队，桑桑和平原匆匆打了个照面后便坐入暖轿里去，之后一路，两人或有交流，也极平常自在，韩平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于从前的地方，桑桑都不禁感慨，为何世上难得的好男子，自己非要错过。

　　但感慨归感慨，桑桑也明显发现，随着距离齐国越来越近，她那颗漂泊不定的心，也好似安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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