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人破涕而笑，乐呵呵地开始动筷子布菜，嘴里说着没心没肺的话，濮阳的心却稍稍一沉，如果生活就只这样简单，该多好，可他们两不仅注定了今生的相遇，更注定了那躲不开丢不掉的纷扰。

　　“来，喝酒！”桑桑已斟了两杯酒，一杯送到濮阳舜的面前，笑嘻嘻道，“那天在宫里，你说要和我喝冰释前嫌的酒，可那杯酒到底没喝成，今天来喝，喝过了，沈桑桑就一生一世跟着濮阳舜了。”

　　“难道说……”濮阳舜听见这话微有不适，低声问，“你还记着我当初那一句？”

　　“当然！”桑桑大方承认，“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记得，好听的不好听的。”

　　濮阳舜黑着脸，“那喝酒还有什么意义？”

　　“喝过了，不好听的就变成好听的了。”桑桑笑起来，把酒送到濮阳舜的嘴边，娇滴滴道，“你怎么那么好骗呢？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

　　“是好骗？还是太信你？”

　　“是信我，信我。”桑桑咯咯笑着，举杯和他相碰，而后仰头饮尽，濮阳舜也一同喝罢。

　　桑桑深吸一口气，看着满桌子的菜，突然说：“如果有些事，也能喝一杯酒就解决、就抹去，该多好。”

　　“怎么了？”心中略有不安，濮阳舜开始察觉到桑桑情绪的不对头，果然她不是没心没肺，她是在努力掩饰自己缭乱不安的心。

　　“怎么了？”顺手就把桑桑揽到身边，那纤柔的身躯软绵绵的，刚才那小野兽般的气势早就消失殆尽。

　　“你怎么不问我，皇上为什么放我出天牢？”

　　“我已经知道了，而之前不问你，也只是当时没想到。”濮阳舜说话已蹙眉，方才等桑桑醒来的时候，手下已将事情的最新进展都告诉了他，当时一边听就一边担心桑桑是否能够承受，毕竟不管怎么说，那个御医的死，和桑桑多少脱不了干系。如是不由得陷入矛盾里，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把赵舒月的事告诉桑桑。

　　“你的姑姑怎么可以这么狠呢？赵舒月的事真的查不清楚了吗？我不怕多坐几天牢，你们慢慢查就是了，为什么要搭上一条性命？做皇帝就可以草菅人命吗，那个太医太可怜了，太可怜了。”桑桑将憋了好久的话倾吐而出，只觉得胸前松快起来，而身后又有坚实温暖的怀抱，叫她觉得安心。

　　“如果的确是那个太医存心诬陷你，你会不会好受点。”

　　桑桑竟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就不是好受点了，那是他罪有应得，凭什么诬陷我？”

　　濮阳舜忍不住笑了，提醒自己千万别忘了，桑桑这个小奸商，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但旋即又正色道：“可你明白这件事和那个太医无关，他是替罪羔羊。”

　　“我明白，所以才难怪。而你姑姑对我讲，所有的一切说到底，还是物竞天择，而她就是那个天，她操纵着天下的一切，包括生死。”桑桑幽幽回答，长长叹一口气，“那会儿我觉得她好可怕，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不要怕，以后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她。”

　　“可能吗？她是皇帝，如果她硬要把我们分开，又怎么办？”

　　“怎么可能，不会的。”

　　“那如果她拿我威胁你做不愿意做的事，你会去做吗？”

　　“桑桑……”

　　“会吗？”

　　“会。”

　　桑桑突然腾起身子，看着濮阳舜，却抿着嘴半天没说话。

　　“我又不是神。”濮阳舜露出素直的神情，却越说越轻松，“我很仔细地想过，考虑过，发现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只要一旦和你有牵扯，我就会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所以说，我是你的负担。”

　　“又胡说。”

　　“只要你说不是，我就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了。”桑桑绷紧了脸，严肃地说。

　　“当然不是负担，沈桑桑，你再胡思乱想，我……”濮阳舜一时语塞。

　　“怎样？”桑桑倒气势凌人。

　　“我就把刚才没看到的……”濮阳舜凑到桑桑耳畔低语，桑桑的脸顿时羞得通红，扑上来就要撕咬，却被一双大手有力地遏制住，更被呵斥，“你再闹，我来真的了！”

　　桑桑放弃了挣扎，坐回原位避开了濮阳舜的目光，情绪依旧低落，“不闹，是不该闹的，其实心里还是堵得慌，想到那个太医因为我而死，就特别难过。”

　　濮阳舜亦正经回答：“不知该如何安慰你，可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自己想明白，如果你一直想不明白，几时郁闷憋屈了，几时就找我发泄倾诉，我会耐心等你，一直等到你不再难过的那天。”

　　桑桑心里暖融融的，濮阳舜就是这样，有本事把人惹得发急，然后一下子又给出最温暖的回应，可恨的是自己好像很贪恋这种感觉，已经无可救药地陷进去了。

　　“好。”她柔柔地应一声，可惜脑袋里事情太多，解决掉一件，不等说停一停，立刻又蹦出另一件，于是问，“齐纪彰他没事吧？”

　　“不是什么大病，好像说休养几天就好。”濮阳舜微微泛酸，不可否认，他好奇桑桑和齐纪彰之间说了什么话。

　　“那个……”桑桑稍稍坐过来一些，嘿嘿笑着冲濮阳道，“我和他说清楚了，当然其实不是我说的，是他说得。他说放手了，不会再纠缠我了，我自由了。”

　　濮阳舜心里一定，面上故作不在乎，“不放手又如何？我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你不当回事，我心里会不安呀。”桑桑笑着耸肩，好像放下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我那点小小的罪恶感终于没有了。”

　　“罪恶感？”濮阳嘲弄，“你还会有罪恶感？”

　　桑桑斜视他，反问：“难道你对四公主，就那么坦然？我们两个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彼此彼此啊。”

　　“是不是觉得特别般配？”濮阳问，虎着脸咬牙切齿地掐了桑桑的脸道，“你能不能别一会儿正经一会儿胡闹，我快跟不上你了。”

　　“我只是很愉快地说些正经的事。”桑桑回答，“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们换一个话题。”

　　“换。”

　　这边话音才落，桑桑立刻就凑上来，“告诉我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统统告诉我。”

　　“你……想知道？”这是濮阳舜没料到的，桑桑兜了那么大个圈子，最终回到了问题的原点，静思须臾，倒是心头一松，遂决定将事实全部告诉桑桑，如果她承受不起，总还有自己。

　　夜深，阴霾不散的淳亲王府陷入更深的寂静，忽有开门的声响划破夜空，正打瞌睡的值守丫头被惊醒，看到齐纪彰站在门前，大大地吓了一跳。

　　“王爷，王爷您起了？是不是饿了，奴婢这就……”

　　“不必忙，点一盏灯笼来就好。”齐纪彰却很平和，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小丫头忙应下，麻利地点了灯笼来，又问：“王爷要去哪儿？”

　　“去看看王妃。”

　　“娘娘可能睡了呢，要不要奴婢先过去问问？”

　　齐纪彰却接过灯笼，好脾气地回答：“睡了也不要紧，我看一眼就回来。”

　　小丫头没再多嘴，目送着齐纪彰离去后，才拍一拍胸口，刚才的确是吓了一跳。

　　灯笼里的烛火摇曳着，齐纪彰的身影也闪乎不定，终于在妻子的卧房门前停下，果然里面的人还没有睡，只听见春芽说：“药不烫了，公主趁热喝。”

　　“舒月，是我。”齐纪彰没有兴趣去静听她们可能的对话，径直就叩门。

　　里头却突然一片寂静，半晌才见春芽仓促地来开门，面上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接过灯笼时，连说话的声音也微微发颤。

　　“你怎么来了？不该好好休息吗？”赵舒月显然从容许多，已半坐了身子，一边说着一边朝丈夫伸出手。

　　“我没事，睡了一天了。”齐纪彰没有抗拒，握了舒月的手坐到她身边，细细看她憔悴的面容，更伸手捧在掌心，“一天没见你，心里惦记着，不来瞧一瞧我也睡不踏实。”

　　赵舒月心头一酸，努力吞下那份的愧疚和担忧，笑着回应：“傻不傻，叫人听见了，会笑话你的。”

　　“疼爱自己的妻子，有什么可笑话的？”

　　“人家会不好意思啊。”舒月垂下脸，眼角余光看见春芽已离开了卧房，可这样一来她反而紧张了。

　　“舒月，今晚有句话，特别想对你说。”

　　“你说呀。”赵舒月的心突突直跳。

　　齐纪彰将舒月的双手捏在掌心，慢声道：“我一定，会让你成为齐国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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