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七月初七,乞巧节。
上官向来对这样的节日无感,往年她也是呆风月楼子里,根本不出去,但手下的姑娘自有那等还心怀憧憬的,她也应允那天晚上,楼子里的姑娘可以破例出去游玩一次。
她自己看着别人的郎情妾意,甜甜蜜蜜,喝着清酒,就那么过了。
但今年,早前一两天,凤翊抽空来听轩小筑了一趟,只说到了乞巧节那天晚上,要上官等着他,至于要干什么,却是没说。
上官无所谓,真到了那天,院子里的婢女也脸红红地来跟她请求,她像对待以前楼子里的姑娘一样,让几个婢女晚上不用伺候。
几个婢女欢天喜地的朝她磕头谢恩,天色渐暗的时候,婢女将热水饭菜给上官都准备好,来跟她吱了声,才结伴出的府。
上官一个人在院子里将饭菜摆上,虽说凤翊说让等着他,但筷子什么的上官根本就只备了双,她自个吃,哪里有半分等人的模样。
凤翊是在戌时过来的,上官早用膳完毕,桌上只剩残羹冷饭,她点着烛火,明明灭灭的光影在清徐的夜风中跳跃,偶有不畏死的飞蛾飞扑而去,啪的一声,就是身子被火苗给灼烧了的声音,然后是淡淡的焦味。
上官看着飞蛾扑火都似觉得饶有兴致,她偶尔从发髻上拔下银簪,挑一下灯芯,让火苗更大一点,于是就见越加多的飞蛾和喜暖的虫围绕过来,争先恐后地朝烈火而去。
“怎的,爷不过来,美人就这么无聊了?”凤翊站在院子口,好几步开外,有影子投射到上官视线下,她抬眼,呼吸瞬间屏了点——
只因凤翊今晚穿了件飞扬的红袍,束墨玉发冠,暗金色领边绣缠枝藤蔓纹,手掌宽的玄色丝绦腰带,上官还是第一次见他穿这么烈焰般的颜色衣裳,他眉目飞扬且盼,鼻若悬胆,唇线弯着,看向上官,脸上就有再是风流恣意不过的纵情。
眼见上官看着自己没反应,凤翊轻笑出声,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爷知道自个今晚上很俊,可不曾想都让美人看的傻了。”
上官讪讪收回视线,将手里的簪子别回发髻上,冷淡的问,“爷有事?”
凤翊笑眯眯地执起上官柔荑,“特意过来和你过乞巧节,走吧,上坊间去,听说很热闹。”
上官鼻翼翕动,她就闻到从凤翊身上带来的一股子很淡的女子口脂香味,不用想肯定都是孙落樱的,她遂抽回手,“不用了,爷多陪陪二少夫人吧,奴家不过节。”
不软不硬地碰了跟钉子,凤翊揉了揉鼻尖,也不恼,强硬的再次拉起上官小手,牵着她就往外走,“别闹了,说了今晚上都陪你的,这点话爷说了还能作数的。”
上官视线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衣袖未遮掩,趁着明晃的月光,她能看清凤翊的手颇大,刚好合适的能将她的手给包裹住了,且他掌心干燥温暖,自有一股子的熨烫心安。
她睫毛下垂,掩掉眸底的暗沉之色,上官心里清楚,在七月初十的祭祀盛事之际,凤翊便定会向凤静动手,到时谁输谁赢,尚且没定论,但总归她在凤府的日子根本就不多了。
这般想着,她又生了点贪恋出来,像是长久被干涸的海绵,突地遭遇了湿润,便控制不住的想多汲取一点。
凤翊能给予她的,是她在轩辕夜身上从未体会过的。
她甚至想过,若是她在轩辕夜之前便遇上凤翊,那又会如何?
不过,没轩辕夜便无今日的上官,兴许她也就和孙落樱一样,普普通通的深宅妇人,或过的平淡幸福,或哀怨一生。
她这般胡思乱想的当,凤翊已经带着她几步出了府邸,到了热闹的坊间,上官冷不丁被沿路的灯笼亮光给灼的刺痛了眼眸。
猛地闭眼,耳边就听到凤翊温柔的声音,还有他掌心捧起她面颊的触感,“眼不舒服了?来爷看看,千万别揉……”
上官伸手挡开凤翊的碰触,以手覆眼,黑暗重临视野之中,她在掌心里张开眸子,透过指间缝隙,看到自己对面的凤翊那张脸上起了某种沉郁的神色。
蓦地,她眼眶有丝涩,突起的莫名其妙,“没事。”
上官松了手,然并不与凤翊对视,她移开视线,将自己的眼神落到沿街满挂的灯笼上,扯了扯嘴角又道,“奴家还从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儿,今日爷有心了。”
凤翊当没察觉,他又笑了起来,再是自然不过地牵起上官的手,“前面有开襟楼,美人不若去登楼穿针,也得个巧来如何?”
上官朝前一看,坊街上到处都是人,好不热闹,而凤翊指的那处,人更多,她便有些不太想去,但触及凤翊幽深的眼色,拒绝的话便从喉咙咽了回去,“好。”
闻言,凤翊自当高兴,他脚步一转,到上官身后,伸长了双臂将她护在怀里,然后半拥着她挤进人群。
虽然人多,但凤翊这般动作,上官倒半点没被挤到,顺利上了开襟楼,便见一开阔的堂子里,灯明如日,更有银光闪烁的细针一组是一组地插的到处都是,有那手巧的姑娘或夫人正手执五彩丝线,聚精会神得将手中丝线一口气穿过数根细针,最后以谁穿的细针多而为胜者。
“美人,你瞧,她们都只能穿七针,你穿个九针来,咱们来夺第一,巧着为胜。”凤翊兴致勃勃地怂恿上官参加。
上官回头看了他一眼,才发觉凤翊站她身后离得极近,几乎前胸贴着她的后背,但又有点滴的距离,不会让她觉得不舒服,她望进他眼眸深处,点了点头。
有那伙计出声招呼,上官到空的位置前,从伙计手里接过五彩丝线,看细针皆是一排一排成一条线伫立着,她唇一抿,手一扬,那丝线像是利箭,噌的就穿过针孔,不及眨眼之间,就穿过九根细针。
那伙计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回过神来当即高呼出声,整个堂子里,就上官穿的细针数最多,这一轮巧者之号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得了巧,上官拉着凤翊衣袖就准备下楼走人,不想,那伙计手里还拿着个东西追了出来。
上官不予理会,但凤翊兴味的很,反手拉住她,“就看看,那伙计有何说词。”
伙计几步到跟前,将手里的东西双手一奉就道,“这位爷和夫人,您们运气真好,凡是得巧者皆有一物相赠,这是今晚上的最后一个了,还望笑纳。”
凤翊不等上官开口说话,他一把就将伙计手里的托盘接了过来,并揭了上面的红绸,立马一对精致的陶瓷娃娃出现在上官眼里。
穿着红袍的陶瓷男娃娃,晃眼看去,竟和凤翊身上的衣裳极为相似,陶瓷女娃娃也是一身红色的喜服,看着喜庆又可爱。
凤翊上上下下地看了上官一眼,十分遗憾的道,“可惜,早知道让美人你也换身红衣裳了,看多配。”
说着,他自行将那对瓷娃娃给收了,将托盘还给伙计道了声谢,出了开襟楼,拉着上官到人少的地,将男娃娃塞她手里,自己留了女娃娃,“爷没别的要求,就这一点,这东西给爷收好了,听到没?爷就当那陶瓷女娃娃是你了。”
上官不点头也不摇头,她指间收紧,掌心里那瓷娃娃冰凉的将她手心都给浸润疼了。
凤翊哪里会管她答不答应,将瓷娃娃收好了,背剪双手,拉扯着上官就往下一个有趣的地而去。
上官浑然不知,这所有的一切都落入对面那酒楼二楼的一扇窗户后的有心人眼里。
“年年乞巧都在宫里过,今年来坊间,倒还觉得比宫里更热闹些,”那屋子里,一身贵气逼人,身穿华服的中年男人悠悠然的道。
他手边坐着个面目雍容优雅,容貌清秀妍丽的妇人,“可不是,皇……爷又会知这民间的平凡与苦楚。”
皇帝眉心微皱,看着妇人道,“红酥,你若想,我当可年年陪你出来。”
叫红酥的女子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抿了口,不咸不淡的道,“再说吧。”
皇帝沉默了会,要说他后宫佳丽三千,但却独宠了红酥一人,除了皇后之位不能给她之外,他给了她所有的恩宠,可她依然待他如此,甚至可以说还恨着他。
“小夜子,这乞巧节,坊间都什么有趣?”皇帝转头,问向一直站木窗边的轩辕夜。
轩辕夜拢了下袖子,微低着头,似乎想了会,才道,“刚才奴才瞅见对面那开襟楼在登楼穿针得巧,胜者还能得一物,皇上和娘娘,可猜猜那物是何物?”
一字一句,皆不阴不阳,尖细中带着违和的暗哑,轩辕夜那张风华无双的脸上也是涂满了胭脂白粉,甚至他眉也是描过的。
“哦?”皇帝瞟了红酥一眼,状若起了好奇心的问,“是何物?”
轩辕夜低笑了声,小指一翘,捻了下耳鬓垂落的那丝发,“说来那物也不见得有多金贵,但胜在寓意不错,又吉利,图彩头。”
他这么一说,连红酥都抬头看着他,只等他说出那东西是什么。
然,轩辕夜却是不说了,他只跟侧了下头意有所指地看着皇帝道,“不若皇上与娘娘一起过去瞧瞧?若是娘娘也得个巧,日后也是美谈一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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