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有块平地,挖着口井,这一带居民用水全从这儿取。
淡淡月光下,井边排着一队人,那样安静,没有交谈,没有拥挤,没有喧嚣,人人脸上布满悲苦和侥幸,五味杂陈。咚……水声荡漾开,拉起木桶,轻轻倒入自带水桶,等满了就匆匆拎回。人活着真不容易啊!!
安大春挑着两桶水,脚步急急,走过废墟。空气中弥漫着焦灼味和尸臭味,房屋烧塌,椽柱横七倒八,死了太多人!!
回想起刚才田婶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禁不住手脚微颤,心如刀割,我的菱角啊……我的好娃子……爹都没能找到你的尸身,没能让你入土为安……爹无能啊……羯子!羯子!真恨不能生吃你们的肉!喝尽你们的血!!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安大春抹把泪,加快脚步进了小院,日子还要过下去!还要看着帽儿长大!
入了夜的永清镇,废墟堆上稀稀拉拉冒出几十道炊烟,在夜色掩映下很快散去。
辛怡君揭开锅盖,把热好的窝头一一放进饭箩。她很高兴,甚至想跪谢老天!!爹活着!爹活着!!辛旺带着老爹和张妈躲进了地窖,着火后又及时跑了出来。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人没事就好!!
秀姑租的这个小院,小小两间房,巴掌大地方却成了永清镇为数不多还算完好的房屋。
沈青带着沈璎珞直接去了安远县城,其他人都躲在这。陆敬匡和木言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见到两人回来,大伙都松了口气,露出久违的笑颜。
有凳子的坐凳子,没凳子的席地坐在稻草堆上,隔了一天,幸存的亲人终于能聚在一起吃晚饭。
旺年婶,田顺,秀姑,小福生,小花;丁婶,丁小七;田富;金大娘;安有地,安大春,大春婶,帽儿;辛济陶,辛旺,张妈,辛怡君,赵瑾惠;田草,田菊,木言,石岩;陆敬匡,杨喜如,小时明。
太多的悲伤无法言语,太多的痛苦不能承受,手握热热窝头,依着亲人体温,我们还要走下去!还要一起坚强走下去!!!
“拖累大伙了,要不是秀姑身体不行,我们也能早早离开。”田顺满脸愧疚,低低出声。
秀姑捧着单为她和喜如,做的菜叶肉沫粥,把感动压下心底,一口一口喝着。
金大娘抱着小时明,满脸慈爱,一定要等喜如吃完,才肯自已吃。
“能呆几天也好,至少这边还算安全,还不知道其他地方怎样呢?”丁婶摇头。
田富抬头看一眼田草,又匆匆低下脑袋,满脸看不懂是什么表情,心痛,悲哀,怜惜,欣喜,痛恨,唾弃,迷茫……
安有地张了张嘴,看一眼傻呆呆的田草,终把叹息声咽进了肚。大娃子一家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我们呆个两天就离开,这边尸体太多,会得病。”陆敬匡抬头,认真询问辛济陶,“辛老先生,您看怎样?”
“听你的,呆两天缓缓,我们就离开吧!此地不可久留。”微白头发,微白长须,一脸清瘦,一身青衫的辛济陶满脸沉重,既悲愤又感无力,最终化成一声叹息。
大伙不再出声,默默把手上窝头啃完。男人在厨房睡稻草,女的睡卧房,炕上挤不下,就在地上铺稻草,所幸木言带的被褥足够。
田富和田顺轮流值夜,这一夜很安稳。
“陆叔,您醒了吗?”木言扒着门缝,轻唤一声。
“醒了。”陆敬匡轻轻推门出来,衣衫穿戴整齐。
“小富哥,我跟陆先生出去一下,会尽快回来的,不用担心。”木言对守在门边的田富露出微笑。
“那你们尽快回来,婶子等下就要煮早饭了。路上注意些!”田富一脸担忧。
天色微明,薄雾像轻纱笼罩在废墟上,把这些罪恶,丑陋遮去了几分。
“木言,你想干什么?”陆敬匡跟在木言身后,不解问道。
“陆叔,我想去找找还有没有没烧完的东西,特别是藏在地窖的粮食!我想……以后一定会派上用场的,就这样浪费了太可惜了,我有口袋能装。”木言仰起脸蛋,看着陆敬匡,认真道。
“好!陆叔带你去。”陆敬匡静默片刻,微微笑起来。丫头想得很好!接下来一路逃难,又有多少人不是死于羯子之手,而是被活活饿死的!能救活一个是一个!这可都是一条条人命啊!
想得很好,寻找起来可不容易。大多数房屋已倒塌,并且每户人家挖的地窖都很隐蔽。灶台下,后院中,鸡窝旁,卧室里,拿根木棍翻开盖在上面的杂物,敲敲打打,竟真有收获!连找了五六户人家,两三户都在灶台下和鸡窝旁发现了地窖。
陆敬匡让木言留在上面,自已下去小心探查一番。有的地窖内空空如也;有的地窖内藏着两三袋粮食;有的地窖内还倒着一家子的人,且都被闷死了。
木言把陆敬匡提上来的两三袋粮食收好,顾不上悲伤。两人继续一家一家寻找过去。
没有车马的普通人家,匆忙中又能背得了多少粮食上路。地窖内藏的东西五花八门,衣物被褥,粮食米面,家境差的连锅碗瓢盆都藏入地窖,家境稍富的竟还有红木桌椅,古董摆设……木言只拿了粮食,其他东西都没动。
“丫头,我们去街面上的铺子里找找看,可能收获会大一些。”陆敬匡提议。
“陆叔,我怕铺子已被羯子扫荡过了。”木言微蹙眉,点头,“但去看看也好。”
两人转出巷子,现在已不能称为巷子了,光秃的墙壁一截截,有的坍塌,有的完好,分隔出一条条狼藉通道。
青石板路面是唯一完整的事物了,两边再看不出房型,焦黑木头塌成一堆堆,凭着记忆寻找店铺。
“这是沈大娘的锦岚绣坊,沈大娘也没了……”木言哀凄道。
“去看看吧。”陆敬匡示意。
两人踩着瓦砾堆往后,里面有个小院子。三间屋子也被烧毁。
“丫头,这里有个地窖,我下去看看,你小心些。”陆敬匡在西屋内翻到地窖口。
木言乖乖点头,掩在半截木柱后蹲下。
没多久,陆敬匡的声音传了上来,带着丝丝欣喜,“丫头,你下来。”
木言依言走下地窖,目瞪口呆。
地窖内隔着厚厚木板,木板上堆放着一匹匹精美绸缎,借着地窖口微弱光线,闪耀着蚕丝特有的莹莹光芒。旁边一只只木箱堆叠起来,上面一只木箱,盖子已翻开,里面放着成箱的绸缎丝绢衣物。
“丫头,还能放吗?”陆敬匡问。
“陆叔,这些能拿吗?”木言点头,语声颤抖。
“拿吧,时间一长,绸缎就会腌了,拿出来也没光彩,全都浪费了。”陆敬匡叹息。
木言点头,连同木板子、木箱子一起收进玉螺空间。空间好像永远放不满,好久没进去看了,也不知堆成了啥样,只希望东西没坏。
拿到这些东西,两人更有干劲,木言掏出两个桃子,分吃了。挨着街道,一家家找起地窖来。
银楼、字画铺、蜡烛铺、糕饼铺、锡壶铺、当铺、米铺、竟还有个大药铺,木言收得手软,陆敬匡翻出一身汗。悲伤的心竟微微快乐起来……
木言发觉时,才发生自已的嘴角是往上咧的。拉下嘴角,木言直感觉自已干了坏事。
“丫头,别怪自已,很多人逃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更多人死了,这些东西也带不走。我们拿了这些东西,却能去帮助更多的人,这样不是很好嘛。”陆敬匡拉下木言敲自已脑袋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嗯,木言重重点头,自已一定会去帮助更多的人!
“丫头,我们先回去吧,家里人要担心了,等下午再来。”陆敬匡微微笑。
没敢大咧咧开火煮饭,清晨蒸熟的窝头,还不算硬,和着温水咽下肚。木言掏出桃子,每人一只。惊奇的有,欢喜的有,平淡的有,最终都默默吃下肚,没人出声。
饭后嘱咐田顺和田富看好门户,木言跟着陆敬匡又出门了。
“陆叔,我想先去看看蔓儿,不知她们……”木言欲言又止。
“好。”陆敬匡没有多问,依着木言往南寻去。
南巷第一家,柳树还在,房子烧没了,找寻一圈,地窖内收起十几袋羊毛,没有发现祖孙三人,庆幸的是更没有找到她们的尸体。唉……希望她们一路顺顺利利……
两人回到大街上,找了两家店铺,地窖都空空,已被人翻过。陆敬匡和木言相视一眼,惊讶不已,还有谁赶在他们前面。
顺着街道小心摸上前,前面传来人声,“快些,手脚麻利些。”
两辆大板车停在前面,车上货物堆得满满,米袋子,布袋子摞起老高。两人守在车前,另有人员不停从废墟中搬出东西。一个四十多岁男子,满脸横肉,正吆喝着。
咦……是他……
“你认识?”陆敬匡轻声问道。
“这人跟金叔是对头,专干坏事。”木言提起金叔,红了眼眶,那个响当当的汉子,也被羯子给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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