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个皇子也行，只不过朕已经有了一个小殿下，想要个小公主。”慕容暄将手覆到她的小腹上，极是认真的凝着她隆起的小腹。
“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我都喜欢。”宫南絮靠在他的肩头上，眉眼间漾开一抹笑意。
“你放心，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朕都会对他好。”他揉了揉她的手臂。
听到他的话，宫南絮眉眼间的笑意更浓。
从行云宫中离开后，慕容暄在宫道上碰到了一个人，是宋音离。她一个人站在宫道上，小殿下并未跟在她身边。
春寒陡峭，她的身上还披着一件烟紫色的斗篷，发丝随风飘动，拂过她的面颊，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样子。
“暄哥哥，离儿有事想要与你说。”她只站在他前方，并未挪动步子。
“有什么事回到长央殿里再说。”看她的样子，想必已经冻得不轻了，可是脸上却仍是一丝表情也没有。
宋音离微微点头，随即便跟在他身后，去了长央殿。
“邺儿呢？”慕容邺没有随她一起来，倒是让他有些不太习惯，以前都是她走到哪，慕容邺便跟到哪的。
“邺儿最近迷上了戏曲，我让宫人去找了一个戏曲团进宫来表演，此刻他正在华霜殿里和奶娘看戏曲看得入迷呢。”
宋音离坐在他面前，如实说道。
“他的年纪尚小，万不可让他将心思全都花在那上面，需得多加引导。”慕容暄拿起案桌上的杯盏，拂了拂上面的茶叶。
“这个离儿心中清楚。”她的双手搁置在双膝上，手指头来回绞了绞。
喝下一口茶水，仍未听她禀明来意，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睨了她一眼，“你不是说有事想要与朕说吗？”
他的双眸间，闪过一丝不解。
“离儿想，想去佛光寺里潜心修行一段时日...”她微微抿唇，十指停止了绞动。
霎时间，慕容暄的眉头拧了一下，“为何要去佛光寺里修行？”小殿下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若是她去了佛光寺，想必他不会愿意。
“为了给邺儿祈福，他身为大齐的皇长子，日后恐难免要担当大任，就算是不能，我也要为了他祈福，求暄哥哥能成全离儿的这个心愿。”
她低着头，话里透着坚决。
“去多久？”
望着她过了许久，慕容暄才开口问她。他们母子俩在华霜殿里待了这么多年，他对他们如何她不会不知道。
他与宋音离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的那个样子，可是也不想让慕容邺一下子没了母后。
她长长的眼睫毛动了一下，“这个离儿还未想清楚，短则几个月，久则三五年。”
“可你是大齐的皇后，你去了佛光寺修行，这后宫中的事务由谁来打理？阿絮现在还怀着身孕，朕不可能将这些事务揽到她身上，我只想让她好好将腹中的孩子生下来，尽可能的给她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
慕容暄将心中的意思言明，他不想让宫南絮插手朝中的政务，亦是不想让她插手后宫中的事务。
“暄哥哥你想要给宁妃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我想要给邺儿祈福平安，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
她的心口起伏得有些剧烈，脸上的表情也已不似方才那般淡然。
“不过分。只是你这一走，邺儿会不习惯，定会闹腾上好长一段时日。这后宫中的事也会无人打理，朕不能允诺你这个请求。”
慕容暄跟她解释着，语气还算是平和，甚至带了几分劝她留下来的意味。
宋音离的十指紧紧攥在一起，咬着唇看他，“既然你这么处处维护她，那你将我当成什么？！”
慕容暄拂着茶叶的手停了下来，暗幽幽说道：“当成邺儿的母后，当成大齐的皇后。”
如今，慕容邺需要她，整个后宫也需要她来管制。
“你想要让她无忧无虑待在你身边，可我也只不过是想要替邺儿祈福，求个平安罢了，你却连这一个要求都不肯答应我...”
她的眼眶里生出泪光，一瞬间便滑落下来，浸湿了手中的锦帕。
“离儿，你别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此举的用意。”事到如今，他仍旧愿意叫她一声离儿，而不是一声冷冰冰的宋音离。
宋音离含着泪光的眸底闪过一丝惊慌，“我没有别的用意，真的只是想要替邺儿祈福。”
她不承认，不曾想过要承认。
“你别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几个月之前阿絮中龙息香的毒是何人所为？这后宫之中就这么大，宫里有多少朕的耳目想必你数都数不过来。”
他的话，让宋音离的手掌心里生出一层冷汗。
“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何不治我的罪？...”她攥着手里的丝帕，眼眶中的泪水止住了，脸上残留着两道泪痕。
“因为你是大齐的皇后，你与朕一样，就算是犯了错误，朕也不会将你的罪责公示出来。当初是你一心一意想要登上这个后位，如今既然已经将这个位子坐稳了，那你就好好坐着。”
虽然慕容暄没有治她的罪，可是宋音离却觉得这比治她的罪还要让她痛苦。这个后位对他来说不重要，对宫南絮来说也不重要，只有她觉得重要。
这个位子她一旦坐上去了，想要离开那是不可能的事。慕容暄会将她围困在这个位子上，她得不到他的爱，亦是也逃离不了这个位子的束缚。
“而且，你说想要去佛光寺里潜心修行，为邺儿祈福，只不过是个幌子。你怕你对阿絮做的那些事会败露在朕面前，所以才找了这么一个法子出来。想着将来就算是事情败露了，也可以以为邺儿祈福来抵罪，朕说对了吗？”
慕容暄勾起唇角，现出一丝嘲讽。
“我，我...”
这几个月来，宋音离一直在害怕她当初做的那些事情会败露，确实是想了许久的法子才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
“朕不会罚你，可是你也别想着离开这个位子。一旦你离开，你将一点用处都没有！”
直到最后，慕容暄的眸中才生出几分怒意。
可是，宋音离的心中却并未感到一丝侥幸，反而涌上一阵又一阵的落寞感。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在这个位子上任由慕容暄摆布，身外之事早已不是自己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听清楚了吗？”
见到她低垂着头，眼睫毛颤动的样子，慕容暄重复一声。
“我不去了，不去佛光寺了...”片刻后，她才抖着唇回道。
回华霜殿的路上，宋音离突然间明白了，明白宫南絮当初为何要从慕容暄身边离开。
她脚步浮虚，似是下一刻便会晕倒在地。
华霜殿里，依旧热闹得很。请进宫来给小殿下唱戏的戏曲团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宋音离站在殿门口，看这戏台上走来转去的戏子，眼睛一阵眩晕，突然就晕了过去。
小殿下坐在锦凳上看戏曲看得正入迷，隐隐约约听到身后传来几声惊慌失措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之后，方才回过头去，见到自己的母后正躺在地上。
“母后！”
他急忙从锦凳上跳下，跑到宋音离身边，她昏迷着被宫人们抬回殿内。
赵甫堂赶到那时，她仍旧昏迷着，脸色也很不好看，双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脸色苍白。
当初那个倾国倾城的大齐第一美人，被折磨成了如今这副令人心疼的模样。再看一眼这在软榻旁守着的小殿下，愈发觉得他们母子俩可怜起来。
他替宋音离诊了一会脉，便开口说道：“小殿下无需太过担忧，皇后娘娘只不过是一时心气不顺，这才昏了过去，微臣开上一副调理身子的药方，让皇后娘娘好好调理便可。”
“嗯。”
小殿下看着自己的母后，心不在焉地回他。他的心思，只在自己那昏迷不醒的母后身上。
宋音离昏迷在床的那几日，小殿下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就连那戏曲团那被他派人遣走了，生怕他们待在宫中会吵到宋音离。
他曾到御书房中去找过慕容暄，可是却总是进不去御书房的门。尹兆平没有将他给撵走，只耐心与他说道：“皇上朝事繁忙，烦请小殿下先回去，等皇上一空闲下来便会到华霜殿里去看皇后娘娘。”
小殿下嘴上应承下来，可却仍在御书房门口等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慕容暄都没从里面出来。他心中担心自己的母后，只好先回去。
小小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线一点点吞噬，最后湮没在黑夜里。
慕容暄从御书房里走出来，对着尹兆平说道：“这几日他再过来，就说朕过几日会去看他母后。”
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他终归是于心不忍松了口。
“是。”
尹兆平低着头应承下来。
他不想在慕容邺面前和宋音离闹成一副很不愉快的样子，让他知道自己和他母后之间原来是这么一种关系。
可那是事实，他又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样，毫无愧疚地站在小殿下面前。
而在宋音离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里，宫南絮的状态却愈来愈好，她待产的日子愈来愈近，人也变得格外小心翼翼起来，其他的身外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无双扶着她走到案桌边上，让她喝下凌暮时带进来的安胎药。
她的药，一直都是凌暮时从外面抓好之后，带进来给她的。腹中胎儿出生要备的东西她也一并让无双备好了。
拿起搁置在案桌上的小衣，宫南絮的眉眼间满是柔意。她拿着小衣的手，在回来摩挲着。
“娘娘，再过不久您就能见到自己的小皇子了。”无双见到她这副看着小衣宛若出了神的样子，迎合着她说道。
“嗯。”
她点了一下头，没有与无双计较自己腹中的是小皇子亦或是小公主。
自从上次被慕容暄撞见自己与宫南絮在行云宫里相拥之后，凌暮时每一次进宫来都是带着东方宛云的，生怕再惹出像上次那样的事。
冷青梧在澜星阁上叮嘱他的事，他没有告诉宫南絮，如今她怀有身孕，况且就快要临盆了，他就更不敢再说了。
除了待产，他不能让任何事乱了她的心神。她在梁州城中流失过一个孩子，他们几个人这回都是十分小心翼翼的。
“再喝完这一副药，想必你腹中的孩子就要出生了。”东方宛云替她诊完脉后，将她的手放入被褥中，十分细心。
凌暮时站在边上，眉眼间蕴满柔意。
“凌大哥，嫂嫂，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想必我这次不会这么顺利。”自从她怀有身孕之后，他们没少到宫里来看她，而且每次东方宛云都会替她诊脉，确保她腹中的胎儿安然无恙。
“傻瓜，我们的大侄子就要出世了，我们定也是会十分高兴，不用道谢。”凌暮时揶揄她一声。
她和东方宛云俱笑了一声，尔后，宫南絮没有与他们说太多话便睡了过去。她这几日太过疲累，离孩子出生的日子愈近就愈累，经常折腾得她半夜睡不着觉。
每次一折腾得她睡不着觉，宫南絮就在想，这个孩子出生之后会不会是个十分调皮的孩子，经常在肚子里跟她闹腾。
等她睡熟后，凌暮时与东方宛云才从行云宫里离开。
而慕容暄一从御书房中批阅完奏折，就会到行云宫里去看她。小殿下等了几次都没有等到慕容暄之后，只好悻悻地回了华霜殿。
他心中知道，行云宫里那位姨娘的孩子要出生了，他的父皇会很忙，不仅要处理朝政，还要到行云宫里去陪着那位姨娘。
他的母后，就没人管，没人惦记着了。
“小殿下，为何一个人坐在这外面啊？”奶娘给他做完午膳端进来时，发现他正坐在外面的大理石台阶上，一双小手托着下巴。
画织看到他坐在那里很久了，可是她不能过去开口劝慰他，只好安安静静站在宋音离的软榻边上守着。
“唉...”
他叹了一声气，没有回答奶娘的话。
奶娘将手里端着的午膳拿进殿内，搁置到案桌上之后，方才又走到他身旁，小声问他，“是不是皇上这段日子都没过来，您的心里不高兴了？”
小殿下这才将手放下来，侧过头去看着她问，“奶娘，你说父皇有一日会不会不要邺儿和母后了？”
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蕴满疑惑。而且，隐隐透着一丝惊慌。
一个在软榻上躺着，一个对他们不闻不问。
他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能不吵不闹已经是很不错了。还要整日担心着他的父皇是不是不要他们了，他这心里实在是没底。
奶娘脸上的神情僵了一下，尔后牵过他的手，让他感受到她手掌心里的暖意，“小殿下是皇上的皇长子，皇上不会不要您的。只是他近来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所以才没空过来呢。尹总管不是也与您说了吗，只要一等皇上空闲下来，他就会过来看您和皇后娘娘的。”
听完她说的话，小殿下收回眸光，也将小手从她手掌心里抽回来，眉眼里落下一层失落感，“可是这座皇宫就这么大，父皇若是真有心的话，想必早就过来了。”他小声嘟囔着。
奶娘握了握手里的衣袖，当下便不知该如何再劝慰他。他的心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成熟得多。
再陪着他坐了一会之后，她怕殿内的午膳凉了，方才对他说道：“小殿下先去吃午膳，吃完午膳奶娘再陪您去一次御书房好吗？”
小殿下低着头思衬了一会，从大理石台阶上站起来，对她说道：“不，我们这一回去行云宫，定是能见到父皇。”
他走进殿内，乖乖将午膳吃完，便抓着奶娘的手往行云宫而去。
去到那里时，才发现里面一片混乱，皆是来来往往的婆子和宫女，从他眼前走来走去。
“发生何事了？”小殿下抓住经过他眼前的一个小宫女的手。
小宫女这才发现来的人是小殿下，她急忙躬着身子回道：“回禀小殿下，宁妃娘娘临盆了。”
他不解，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奶娘问，“临盆是何意？”
奶娘走上前一步，俯在他耳边，“临盆便是孩子出生的意思，宁妃娘年要生小皇子了。”
“那我们赶快进去！”
小殿下的双眼一亮，兴奋地说完这句话后，便往寝宫内走去。可是，却被人挡在了外面。
“父皇，是儿臣啊，我是邺儿！”他对着里面的那道明黄色身影喊道。
此刻的慕容暄正抓着宫南絮的手，她有些难产，已经流了不少血，可是腹中的胎儿却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太医，产婆，宫女皆围在他身边，早就乱成了一团，此时的他无暇顾及到外面发生的事。
听到吵闹声，慕容暄的心就烦乱不已，他伸手往后挥了一下，让宫人将寝宫外吵闹的人驱走。
小殿下还没能喊几声，便被宫人生生驱走，连寝宫一步都没能踏进去。
宫南絮是从今日早晨便有了小产的迹象，到此时已经好几个时辰过去了，依旧一点进展也没有。
她的额头上早就布满汗水，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淋透了，全身上下使不出一点力气来。
赵甫堂诊完脉之后，整个人的脸色惊了一下，可是慕容暄在他面前，他连犹豫都不敢有一丝，只能急忙开口回他，“回禀皇上，宁妃娘娘在临盆之前微臣诊脉时这胎向一直是极稳的，可是到了这临盆之时，却是，却是紊乱得厉害...想必，想必与宁妃娘娘之前流过一次产有关...”
到了危急关头，他却查不出病因，这心里怎能不惊慌？...
“那...那这个孩子还能保得住吗？...”他的话宫南絮听到了，她缓缓睁开双眸，唇色苍白。
“微臣，微臣也不敢确定...”
赵甫堂的手在颤动，此刻的宫南絮已经流了不少血，那些纱布上面染上一层又一层血迹，带着血迹的水盆也被宫女们端出去了一盆又一盆。
只怕是能保下她的命就算是万幸的了，可是这句话他不敢说出口。即便是还存有一丝希望，他都不能说出口。
宫南絮只觉得身心俱疲，额角上的汗水有好几次顺着眉间流进了她的眼眸里，刺得她睁不开眼。
“阿絮，别怕，这个孩子一定会相安无事。”看到她眸间蕴满的失落，慕容暄咽下喉间的苦涩，此刻的他是宫南絮唯一的支撑，他必须要唤醒她薄弱的意识。
“可是我好累，这个孩子怕是要保不住了...”她拧紧眉头，气若游丝地说道。
不用她说，慕容暄都能看得出来她确实很累，可是在这种关头，要么使力，要么直接将孩子流掉，就是不能睡过去。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双眸里带着亮光，“你不是说过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你都要生下来吗？你还说要将他教成像小殿下那般乖巧懂事的孩子，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他将她之前说的话，一遍遍重复给她听。
“是啊，宁妃娘娘，只要还留存有一丝希望，您都不能放弃。”赵甫堂站在一旁，附和道。
她听了之后，微微闭上双眸，尔后又睁开，用力使了一下劲，依旧是毫无进展。
在赵甫堂和接生婆的引导下，在她疼得快要晕过去时，突然听到一阵啼哭声，“出来了，出来了，是个小皇子！”接生婆高兴地叫道。
“阿絮，他哭了，你听到了吗？”慕容暄亦是十分高兴，双眸间的亮光更浓。宫南絮微微点了一下头，唇角边漾开一抹浅笑，尔后便晕了过去。
生下这一个孩子，简直像是要了她的命。
她全身疲累不堪，也仅生下最后一丝薄弱的意识，可这心底里却是带着甜味的，她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赵甫堂说她失血过多，加之身子太过疲累，这回要好好调养一番身子方能恢复。
无双和宫女们替她清理完身子之后，便让她安心歇息。
慕容暄命奶娘好好照顾刚出生的小皇子，在宫南絮的软榻边上坐了一会之后方才走到寝宫外。
走到外面，他才发现小殿下坐在外面的大理石台阶上，耷拉着一个小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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