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家人’二字,温氏只觉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向前膝行了两步,哽咽道:“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守妇道,给淮阳侯府蒙了羞,奴婢自该以死谢罪,求求皇上饶了奴婢家人啊!”
“他们能不能活命取决于你,而不是朕。”冷元勋气定神闲地拨弄着手中的茶盏,然而他越是如此,温氏就越紧张,在这样的威压下,温氏心底的防线一点点被击溃,而且,既然家人不再受到李氏的控制,她也没有必要再受制于人,是以斟酌片刻后咬牙道:“皇上,奴婢之前所交代的话不尽不实,实在罪该万死,还请皇上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奴婢愿意一五一十地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温氏的话,让李氏脸上残留不多的血色顿时褪了个干干净净,然而根本不等她出言阻止,温氏已是开口道:“皇上,那封私信上的字迹的确是三少爷的,然而夜宵却是膳房送来的,奴婢用完夜宵,侍女春燕便偷偷把信拿过来,随后又说三少爷怕引人耳目,让奴婢一个人过去,奴婢当时迷迷糊糊并未细想,这会儿琢磨起来却觉得漏洞百出,皇上若想知道那夜宵和信件有何古怪之处,只要让人细细审春燕,必然会水落石出。”
“春燕自会交代她的,你且交代你自己的就好。”冷元勋心思缜密甚过温氏百倍,这样明显的线索如何会想不到,只淡淡道:“说完了么,你可只有这一次机会。”
“没有没有。”温氏摇头摇的像拨浪鼓,生怕冷元勋一个不耐烦便要把自己拖出去斩了,只急急补充道:“淮阳侯府统共就这么几个主子,奴婢想着,若那封信并非三少爷所写,就必然是有人想要借此陷害,那么好处最大,最有可疑的,必然是夫人,原本奴婢也只是猜测,直到昨晚夫人来到柴房,以奴婢家人的性命要挟奴婢咬死三少爷,这才让奴婢肯定,她就是幕后推手!”
左右已经撕破了脸,温氏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索性全部说了出来,“那封信是伪造的,以免验证笔迹的时候被看出来,自然是死无对证的好,可是奴婢爱惜三公子的亲笔信,便在烧掉信件之前,将写有名字的一角悄悄藏了下来。”
此言一出,除去冷元勋之外的所有人目光皆为之一震,其中最惊恐的莫过于李氏,不过早在冷元勋提出让她为淮阳侯殉葬时,她便清楚自己这条命必然保不住,是以早就横了一条心,要自己揽下所有罪过,绝不把冷元凌牵扯其中。
可是,许多事注定不会如她所愿,这一件同样如此。
温氏话音落下后,便小心翼翼地从袖口中取出一块小纸片,其实取不取出来,也没有什么两样,昨晚温氏全身皆被水浇湿,这块小小的纸片自然也未能幸免,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
字迹无法辩证,但温氏的指控却清清楚楚,冷元勋也不催促,只似笑非笑地看向李氏,李氏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了,如今见冷元勋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却是再也无所遁形,只勉强支撑着颤抖的身体,跪下道:“皇上明鉴,臣妇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臣妇冤枉!”
在李氏之后,冷元凌亦跪下,言辞恳切道:“皇上,母亲嫁入淮阳侯府二十余年,一直操持内宅事宜,可谓任劳任怨,怎能凭温氏一己之言来污蔑母亲有罪,这未免也太让人寒心了。”
其实,以冷元凌自私的性子,是万般不愿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李氏分辩的,因为任谁都看得出来,李氏今日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可是,他却不得不站出来。
因为这会儿,越是回避,越是可疑。
“喊冤人人都会,到底是不是真冤屈,还要靠事实说话。”冷元勋眼眸微抬,守在门外的侍卫立刻会意,将一个穿着婢女服饰的女子压进殿来。
也不知道侍卫用了什么法子审问,那侍女身上毫发无伤,但整个人却恐惧的瑟瑟发抖,她虽然低垂着头,但温氏还是一眼就识别出对方的身份。
“春燕!”她手脚并用地扑过来,力气太大,直接把跪着的春燕撞倒在地,“你说,你告诉皇上,那封信到底是谁让你给我的,还有,是谁教你说的那些话,你说啊!”
蝼蚁尚且偷生,虽然温氏很清楚以自己如今的处境,想要保住性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只要那句‘处死’的话还没从冷元勋口中说出来,她就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自然要抓住一切可能为自己脱罪。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是懵懂无知的受害者,值得被同情原谅。
春燕原本就吓破了胆,如今再被温氏这般摇晃推揉,整个人忍不住缩成一团,但冷元勋就在面前,她到底不敢不答,只匍匐在地上,颤颤道:“皇上,那信……信……是二夫人身边的嬷嬷给奴婢的,她告诉奴婢,只要事成,就抬举奴婢做二少爷的通房丫头,奴婢一时糊涂就答应了,还请皇上恕罪!”说完,她砰砰磕头不止。
在大户人家,稍有姿色的丫鬟都少不得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想法,更何况有温氏这么个现成的成功范例,春燕自然更少不得动了这个心思,如今淮阳侯病着,能活多少日子尚是未知之数,自然不会有纳妾的心思,但冷元凌就不一样了,他是府中的嫡公子,若扳倒了冷元泉,自然就是继任淮阳侯,到时候……
这样的条件,可是比多少真金白银都来的有诱惑力,别说春燕,就算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小丫鬟,只怕也难以抵挡。
更重要的是,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一派胡言!”李氏怒喝一声,气愤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屑,“你是什么卑贱身份,还妄想着成为二少爷的女人!”
春燕不是傻子,很清楚如今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人是冷元勋,而不是李氏,是以连看都没有看李氏一眼,只再次磕了个头,哽咽不止,“回禀皇上,奴婢自知身份微贱,一直以来虽然仰慕二少爷,却从未敢表现出分毫,但陈嬷嬷跟奴婢说英雄不论出身,只要奴婢把这件事办好了,就是大大的功臣,别说成为通房丫鬟,就是抬为姨娘都是有可能的!”
“你这贱婢是异想天开疯了吧!”冷元凌重重一脚踹到春燕身上,可能觉得脏了自己的脚,还特意拂了拂袍角,方才愤愤道:“皇上,臣弟即便要收什么丫鬟,也是要自己点头,如何轮得到陈嬷嬷一个下人做主,可见这贱婢完全是一派胡言,绝不可轻信!”
这般说着,冷元凌务必庆幸此事至始至终都是李氏的人在出面,并未跟自己有什么直接关联,否则就算说再多的话,也无法从这件事里彻底摘出来。
“朕不相信证据,该相信什么呢?”冷元勋剑眉微挑,淡淡道:“都审的怎么样了?”
“回禀皇上,全部都交代清楚了。”
宫中慎刑司做别的也许不行,审犯人却是最拿手的,冷元勋为着能够干净利落些,特意带了两个管事过来,这会儿倒是发挥了关键作用。
“这么多人证,总不会都是朕找来污蔑你的。”冷元勋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搁,语气如冰,“李氏,朕从来都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不顾淮阳侯身体虚弱,处心积虑地策划出这样无耻之事,简直罪该万死!”
冷元勋向来惜字如金,如今一下子说出这么多话,实乃破例,可见他心里有多气愤。
“皇上,臣妇……”
“怎么,还想继续说自己是冤枉的么?”冷元勋看向李氏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如何,可要朕把你发落到慎刑司去住几日,你才肯说实话?”
“慎刑司”三个字代表什么,李氏再清楚不过,就算无罪的人,进那里面走一遭,也会活生生脱掉一层皮,更何况她原本就不干净。
她摆明了是要死的人,若是一再挣扎惹怒了冷元勋,定会牵连到冷元凌,如此,倒还不如用自己这条性命,为儿子换个安生的前途。
如此想着,李氏索性横下心来,她用力咬唇,仰天哈哈大笑几声,“是,他们说的不错,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
到了这个地步,李氏也不必再顾着什么,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扬声大喊:“可我为什么这么做,还不都是他逼的!之前有你珠玉在前,我的凌儿只能白白被压一头,好不容易熬到你进宫成了皇帝,这世子之位总该轮到凌儿了,可是他迟迟不肯立凌儿为世子,反而日日把冷元泉带在身边,他这样做,是要置我们母子于何地,我恨!我如何能不恨!”
说到最后,李氏精心描绘的面容已经扭曲到变形,可见其心底的恨意有多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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