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瑾瑜顿时睁开眼坐了起来，看见杀气腾腾的伊人，扯了扯背上的毯子，略带埋怨：“母妃，生气容易长褶子，跟那面粉噶哒似的，你这已经不是生气，都可以生火了！”

　　伊人：“……”

　　肖瑾瑜一脸无辜地看着伊人，那一拳直接把他从梦中吵醒，在梦里，他依旧不停地画着本子，一醒来，整条胳膊都算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伊人捏了捏拳头，将那张纸往桌上“啪”地一怕，怒道：“这什么玩意！你给我说！”

　　这一副悍妇样着实把肖瑾瑜吓了个一跳，顺手抄起桌上的扇子给伊人好心扇上。

　　伊人侧眼瞟了一眼他的动作，再想想刚才他说得话，顿时觉得这举动颇有深意，似乎是在生火。

　　“伊儿啊，你都有钱让你爹承包面粉铺子了，还缺这一点买书的钱吗？”言辞殷切，好似他肖瑾瑜是个穷光蛋。

　　伊人心中偷偷数着自己的小金库，继而一脸鄙视道：“你个王二代装什么两袖清风廉洁奉公啊？府上的账簿哪个月不是让你拿出去挥霍的一无所有，败家子！”

　　起初她还想在世子府捞点，后来才觉得是个空壳子。

　　肖瑾瑜便抖了抖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胳膊，笑道：“你看，我只有两袖白肉。”

　　伊人顿时被他没脸没皮的模样给打败了，将纸一拍往门外走了几步：“改明个让我爹做个白肉炒面，一定很好吃！”说罢愤愤离去，暗骂一声小气鬼。

　　伊人走了，肖瑾瑜揉了揉额头，执笔继续写，这种执着是为了什么？其实他也不清楚，也许，是为了表达对伊家暗中帮助的感谢，也许，是为了心的本意。

　　肖瑾瑜这一晚是在书房过的，等到第二天一早，他便回去悄悄补了一觉，云溪起得很早，到书房来的时候已没有人。

　　桌上散乱的纸张和浓浓的墨香，她拿了一张一看，竟是大纪野史的绘图版。

　　这是给伊人画的？

　　云溪不动声色地放了下来，肖瑾瑜为什么临摹陆寻风的画本，答案不言而喻。

　　整理了桌上的废纸，云溪独自待了一会儿，陆寻风的手迹被肖瑾瑜带走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拉出一抹瑰丽的弧度。

　　门口黑影一闪，云溪顿时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是肖恒安排给云溪的陪嫁丫鬟绿檀，她上前问：“书房没东西？”

　　“没有。”云溪淡定回答：“这么重要的东西，肖瑾瑜怎么可能放在书房？”

　　绿檀有些疑虑，她好像看见她笑了，下意识的开口：“你…刚才在看什么？”

　　云溪抬起头冷冷回答：“绿檀，光天化日之下这么质问我，倘若被人看见了呢？”

　　绿檀只是有些奇怪，刚刚明明不会被王阿旺发现，却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真的只是意外？她并不害怕云溪带着一点威胁的逼问：“公主，那你可知肖瑾瑜昨天一整晚在书房干什么？”

　　“画本子给夏琳雪，至于究竟画什么，你不妨过两天去问夏琳雪？”云溪拂袖离去，却没有告诉绿檀肖瑾瑜是照着陆寻风的本子画的。

　　光是陆寻风这三个字，就有太多的意思。

　　绿檀狐疑地看着云溪的身影，总觉得云溪隐瞒了什么。

　　……

　　肖瑾瑜还在休息，伊人起床之后直奔柳雨巷伊家，途遇云溪，却发现她面色苍白地徘徊在路上。漫无目的，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

　　和平日里只可远观的高雅全然不同，伊人停在这条离柳雨巷不远的巷子里，云溪一见着伊人顿时转过身，还来不及她询问便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奇怪，伊人左右看着云溪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踌躇？

　　柳雨巷相连的几个巷子里住得都是穷人家，云溪虽是杀手但名义上还是皇上亲封的安和公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来这穷人住得小巷子做什么？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走向柳雨巷，蹲在屋顶用功看书的王阿旺立刻丢了块瓦片下去：“老大，伊儿回来了！”

　　擀面条的伊肃乍一抬头，将瓦片丢了回去：“你个小兔崽子，不看着面粉铺子又蹲屋顶！”

　　王阿旺顿时跳了下去，一溜烟小跑去了面粉铺子。

　　“老爹！”伊人和王阿旺打了个照面便看见他兔子般窜到面粉铺子，心叹这等彪悍的身材还能动若脱兔着实是造物主的大手笔，再一次院子里哼着小曲擀着面条的伊肃，心道伊肃这面粉铺子老板当得也着实容易。

　　“咋回来了？”伊肃头都没抬：“肖瑾瑜虐待你了？”

　　伊人顿时语塞：“不，我就赶过来问问你，我是你亲闺女不？”

　　“是。”伊肃回答：“闺女是亲的，甥儿也是亲的。”

　　一坛酒买了个亲外祖父，这生意敢情划算！

　　“老爹，不跟你开玩笑，我来就是问问你，陆寻风是敌是友？”

　　伊肃早知道这陆寻风身份不一般，也派出人手去打探，消息没有这么快，伊肃摇头道：“老爹我在道上混了几十年，还真没听说过陆寻风这号子。他要是冲着肖瑾瑜去的，恐怕多是敌人。”

　　“可云溪好似并不把他当做自己人。”伊人找了个地坐下来观赏伊肃擀面条：“对了，我刚才遇见了云溪，有些……奇怪。”

　　伊肃抬了抬眼皮，手中的小面团擀成了面饼：“她确实很奇怪，但记住，切莫掉以轻心，毕竟是肖恒的人。”

　　伊人学着老爹鄙夷地瞟了一眼，他亲闺女，啥脑袋他还不懂么？

　　院子里堆着几坛酒，坛子精雕玉琢，伊人蹲下一看，仰起脸问道：“肖瑾瑜都已经让人把玉雕月送过来了？”

　　皇帝派来调查夏琳雪也就是伊人的人得知，夏琳雪生病期间曾在柳雨巷养病，而夏家为了掩饰夏琳雪的身份，听了肖瑾瑜的安排，这伊大爷便也成了夏家的老仆人了。

　　所以就顺口编了一个从前都是伊大爷照料着夏琳雪的谎话，肖瑾瑜这也才敢堂而皇之的送东西过来，以表示感谢。

　　“这小子人不错，我看呐，你捡了个大便宜。”伊肃放下擀面杖抱起一坛子酒开了之后一闻：“香！”而后皱了皱眉：“玉雕月咋这味道？”

　　伊人没有在意，煮了水下面条：“玉雕月啥味道我不知道，不过肖西凡和云溪送来的酒，万一里面有啥毒啊蛊啊药啊啥的，反正嗝屁的也是你。”

　　伊肃一放坛子：“嘿，有你这么跟老爹说话的？”眼神却留在了玉雕月上，两条眉毛皱在了一起，乍一看模样滑稽，捏着胡子的手不断地上下顺着，看得出来正在沉思。

　　伊人没敢打扰他，兀自下好了面端到桌上，都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那山珍海味美味珍馐还不如伊肃擀出来的面条。

　　“你也别看了。”伊人吸了一根面条道：“有时间派人查了陆寻风，我要第一手消息，阿旺要是没时间去世子府，你就让人给里边带个信，我自己出来。现在肖恒的人还在查桃花班，你还不让桃花班的人回东隅？”

　　伊肃摇了摇头，肖恒在查桃花班，肖西凡包了场子好几天，那天肖恒虽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可到底看见肖恒听戏的人不少，连大纪皇帝都爱听的戏，这效应可比任何鼓吹的都要好使。

　　一时间登门拜访的人趋之若鹜，桃花班分|身无术，就差一人演一台戏了。

　　还不如趁机赚饱了荷包，在给肖恒铺垫石子路。

　　于是那桃花班打出了广告：逢单唱戏逢双休息，提前十天预约，开后门无效。

　　这样更是挤爆了头，拿到肖恒手上便是一大批官员的名字，不同的立场不同的党派，后宫嫔妃的娘家亲王府大纪官员府上上下下，就好似没有听过桃花班的戏便落后于现在京城的潮流。

　　桃花班顿时变成了拯救大纪京官落后文娱品位的良药。

　　伊肃和伊人吃了面，递给伊人一包做好的热气腾腾的面饼：“给肖瑾瑜，我看他很崇拜老夫的手艺。”

　　说罢捋了捋胡子，一脸洋洋得意，伊肃的成就感来自于别人对他手艺的夸奖。

　　伊人不情不愿地接过去：“我走了啊，你记得查清楚！”

　　伊肃挥了挥手，就好像要把伊人赶出去，伊人脚底抹油，一眨眼就不见了。

　　独自看着那玉雕月，伊肃总觉得这味道并非是正宗的玉雕月……

　　当肖瑾瑜独自在书房奋笔疾书却被一阵饼香味勾走魂的时候，伊人已经从天而降拿着那一包面饼宛如一尊神像一般严肃地站在他面前。

　　肖瑾瑜抬头看着伊人：“你去烧香了？”

　　伊人：“……”

　　“那就是去算命了。”

　　伊人：“……”

　　“不然是去看手相了。”

　　伊人：“……”

　　“或者遇上神棍了！”

　　“肖瑾瑜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伊人再也忍不住了。

　　肖瑾瑜悠悠地看了一眼伊人托着一袋子的手，坐在椅子上模仿了她的动作，而后和蔼道：“你不觉得就差在袋子里插两根杨柳枝了吗？”

　　伊人：“……”

　　肖瑾瑜毫不客气地伸手接走伊人手里的面饼，当他闻到那股香味的时候，便知道伊人一定是回家了。

　　“伊儿。”肖瑾瑜一边啃着面饼一边画着图：“我说，外祖父让你带这给我不会是为了远距离监视我吧？”

　　“好心当成驴肝肺！”伊人白了他一眼，伊肃又不是飘在空中的鬼魂，隔着十万八千里，怎么监视？真要论监视，那也是她伊人亲自下手。

　　肖瑾瑜便漫不经心回答：“这还不是你说的，外祖父他能闻到百里之内的面粉味吗？”

　　“对呀，他还能闻到容锦兰花。”伊人当初就是唬他，伊肃真有这本事，万一打仗了，往敌营了丢几包面粉，那简直比细作更管用！

　　肖瑾瑜听到这回答若有所思：“伊儿啊，你要是喜欢我就直说，不需要让外祖父监视我是不是和云溪有染。”说得好像真的一样，用容锦兰花的，世子府就只有云溪一个。

　　伊人差点没顺手抄起砚台砸他一个印堂黑。

　　“喂，肖瑾瑜，”伊人看着他流畅地画着的小人，那模样比陆寻风画得更惟妙惟肖：“世子府下人这么多，你要真觉得抢了我的书过意不去，随便找个人画了就得了。我就是拿来看着玩的。”

　　肖瑾瑜却抬起头极为认真地回答：“亲自画，有诚意。”

　　伊人从不觉得肖瑾瑜这丫做事带着什么诚意，但看在他熬夜画本子的份上，哪怕是纸后那些挑衅的文字也变得可以原谅了。

　　她靠在书桌边时不时偷瞄两眼，心中却想着，这些时日见识了他对外展现的无赖性格，她只想把他拽回西怀看看那个真正的肖瑾瑜。

　　肖瑾瑜画着画着抬头看见神游的伊人，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继续画，手一抖在纸上拉出了一条粗长的墨迹。

　　伊人低头一看，那模样像一条趴着的蜈蚣，肖瑾瑜便想去揉纸头重画，伊人已经开口：“算了，就这样吧，我看得懂就行。”

　　“虽然我只是不小心手抖了一下，”肖瑾瑜晾起那张纸，墨汁未干隐隐有染到周边的迹象：“但是你真的不用心疼我。”

　　伊人左右看着他一点都不像累死累活的模样，恨恨咬牙，一手抓过那张纸揉成一团丢在脚下：“手抖是病，得治！”

　　肖瑾瑜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纸团在地上打了个转，真实演绎何谓不作不死，何谓话多必死。

　　伊人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加油，你可以的！”而后欢快的像一头修行了千年的梅花鹿一般蹦出了书房。

　　赶巧向东来书房，一阵风过去，他看到了肖瑾瑜辛酸的表情，和一团被风吹过的废纸，萧瑟得和秋天的最后一片枯叶那么悲凉……

　　向东忐忑地喊了一声：“世子……”

　　看得出来现在世子爷的心情很不美丽，向东百感交集地开始磨墨，而后语重心长地补了一句：“世子啊，既然王妃是来帮你回西怀的，那就应该心存感恩，有事让让人家，这是美德。”

　　肖瑾瑜看着向东的眼神有点复杂，向东是从西怀过来扶持他的，虽是主仆，可向东是肖烨林的心腹，按辈分，肖瑾瑜也得称一声叔叔。

　　肖瑾瑜这些年在京城过得如此安逸，向东可是居功甚伟。肖瑾瑜向来都很尊重向东，可是向东怎么这次就胳膊肘子往外拐呢？

　　左看右看，向东被肖瑾瑜看得毛骨悚然，心道自己也没说错话，肖瑾瑜这是哪根筋又没接上？

　　谁料肖瑾瑜郑重地拉上向东的手，如同移交宝物一样将笔置于向东的手掌，而后沉痛道：“伊儿说可以让东南西北代笔，既然是种美德，你就将这美德传承和发扬下去！加油！”

　　说罢大步迈出书房，留下一个风中凌乱的向东。

　　事实证明，话多必死用在谁身上都是合情合理的。

　　……

　　伊人拿到完整版的《深夜谈史》已是三天之后，略一翻书就知道这本书前三分之一和后面的画风全然不同。

　　原本还想感动一下肖瑾瑜熬夜画画的她立刻变成了鄙视，捧着书哼哧哼哧地找到肖瑾瑜，一把将书砸在桌面上。

　　“谁惹我家伊儿生气了？”肖瑾瑜还和往常一样喝茶看书，心中却明了伊人那是故意来耍性子了。

　　“肖瑾瑜，你把陆寻风画得那本还给我！”伊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怒气腾腾地看着肖瑾瑜，好似抢走了一本书就是犯了满门抄斩的大罪：“不给我，我就……我就……”

　　“就什么？”肖瑾瑜放下书挑眉看着伊人。

　　伊人正襟危坐：“就让人去民间传播西怀逸王世子不识字，喜欢看涂鸦小人的谣言！”

　　“哦……”肖瑾瑜一想，这也没事，毕竟没有人会傻到不相信。

　　伊人看他无动于衷，补充道：“别人当然不信，可传到皇上那，他就有理由将你发配去皇家的书院在读上两年书，学业未满不得回西怀，你看这怎么样？”

　　肖瑾瑜：“……”

　　而后转头看了看手中的书，一脸无辜地看着伊人：“陆寻风那本…我烧了……”

　　伊人啊了一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如果陆寻风那书里真有什么秘密，肖瑾瑜也该先研究出来，何至于才几天就烧了呢？

　　遂心中断定，肖瑾瑜这是把她当猴耍了。

　　哪知肖瑾瑜口风一转，叹了口气举着茶杯吹了吹，悠悠道：“伊儿你说，好歹我肖瑾瑜当年也是书院里的楚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却拿着别的男人为你量身定画的书，叫我这脸面往哪里搁？”

　　说罢还摇了摇头，好似自己那几分薄面都丢光了。

　　伊人不屑地哼唧了一声：“我给了你亲自动笔显示诚意的机会，说得好像是向东逼着要替你画似的！”

　　正巧向东走进来，一听便觉得这位王妃着实是体恤下属，一看便是肖瑾瑜逼着向东画得，他的速度可没肖瑾瑜快，为了画得端正，愣是花了三天才完成了接下来的部分。

　　肖瑾瑜看了一眼向东，饱含深情：“向东，你说……”

　　“是属下逼着帮世子画得！”向东当机立断，饭要吃人要做，不能得罪上头，否则日子不好过。

　　伊人包含一腔同情看着被肖瑾瑜压迫的向东，拿起桌上的书：“我就是觉得，这后面画得比前头好，我还是喜欢向东画得。”

　　多善解人意的世子母妃，向东顿时投以感激的眼神。

　　独剩肖瑾瑜低头思考，他家母妃说自己画得没手下好，这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得报个书画补习班继续练练？

　　连母妃都这么说了，难道自己被留在京城不得回西怀的理由竟会是书画水平不过关？想想都觉得好可怕！

　　肖瑾瑜顿时一脸严肃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冷不防这一下太过用力敲到手边的茶几，吓得向东和伊人后退三步，以防生命之不测。

　　肖瑾瑜却大步流星走了出去，无视这二人的动作。

　　“肖瑾瑜你去干嘛？”伊人跟了上去问道。

　　“去书房！”前方的肖瑾瑜回答：“练画！”

　　伊人顿时愣在原地，向东走上来的时候被伊人拉住，鼓着腮帮子瞪着眼问：“啊，我不会这样就打击了肖瑾瑜脆弱的心灵的吧？”

　　想来他也是个挺顽强的人，孤身在京城这些年也没见得他被什么人打击到，怎么伊人一来整个人就变了副模样呢？

　　向东的内心在呐喊，在咆哮，在沸腾：救命！我的世子爷不可能那么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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