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没关系,我还记得我爱你
爱之深,是以不想让她受到一丝伤害,早已违背了伊肃原本让伊人保护肖瑾瑜的意思,却将责任掉返。
所以他说谢谢,谢谢肖瑾瑜愿意保护伊人,他伊肃在世上唯一骨肉相连的女儿,这情,他承了!
向东走前对他说了一番话,让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举动是否正确,他说:“伊大爷,十八年前咱在黑沙漠交过手,那时你还是黑沙漠的二把手,夏云天待你不薄,为了让你逃出来一力承担,为的就是让你能找到他走失的女儿。
这些年你在京城潜伏愣是没找到,现在也估摸着知道夏云天的女儿是谁了。当初抓了夏云天的人不是西怀逸王,而是你的手下卖了消息给东隅,然后消息传给了皇上。黑戈壁里夏云天死,你发誓要把他女儿带回黑沙漠。
我敬你十六年蛰伏,但大抵十六年感情薄了忘了,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女儿。世子爷心地善良又偏爱王妃,所以不想让她受伤,你此去护好她,等世子出了京城,是会来找王妃的。
到时候,还希望伊大爷您能替世子平冤,莫要王妃误会了世子爷。至于夏云天的女儿,世子爷会极力带她出来,也算是以报伊大爷当初送王妃进府之恩。告辞!”
向东有私心,他看着肖瑾瑜长大,一心护着他,看他因为伊人难受,心里也不好受。不想伊人一直误解肖瑾瑜,所以留此一番话。
直到他离开,伊肃还坐在榻前,片刻后,叹了口气。他确实失言,说要把昔日老友的女儿带回黑沙漠,却终究抵不过自己女儿的安危。
倘若他要留在京城,伊人终究不愿意走。
子时之前,伊肃带着王阿旺和伊人先到了南门附近的一家小客栈,一到子时,便上马直出南门。
守城的士兵用枪拦住了几人:“哪里来的?”
“长乐街。”
长乐街是官僚群居之处,拦人的士兵一招呼:“过来,登记一下。”
伊肃便跟着过去,听得身边的士兵低声道:“长乐街有人让小的带了点东西给姑娘,说是曾经的一个承诺,城外有马车,一切备齐。”
伊肃点了点头,知道是肖瑾瑜,那人又道:“明日在打开。”
守城兵随即朝着上头招了招手:“检查过了,放行!”
城门一打开,伊人便觉得事情有点儿诡异。
伊肃过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包袱,天黑,守城兵们没注意,唯有伊人和王阿旺知道,伊肃之前身上是没有包袱的。
出了城门,门外有备好的马车,伊人钻进马车,王阿旺卸好了包袱坐在前后赶车。
月黑风高,初冬的夜晚让人冷的直打哆嗦,车里有暖炉,设施齐全,一点都不像伊肃和王阿旺的作风。
伊人用手拭了拭暖炉,车里有淡淡的棠棣花香,和醉翁亭一个味道。
这味道太熟悉,她突然想起了肖瑾瑜,还有生活了几月的世子府。世子府的一花一木一砖一瓦,还有伙房前追得她到处逃窜的乌鸡。
“老爹,那包袱里是什么东西?”伊人戳了戳包袱,硬邦邦的,不是干粮,伸手便想去解开,却被伊肃一巴掌拍了回去。
“机密,不要闹!”伊肃阖眼小觑,却又无奈地叹了生气。
伊人不乐意了,原先在京城万事都瞒着她就算了,如今出了京城说要重新做人重新生活的,还有什么可瞒的?
伊人当即撅起嘴嘀咕:“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啊,我娘死得时候也没让你把自家女儿送给别人当便宜儿媳呀,老爹你瞒着我是不是和云姨还有往来?”
顿时大眼睛含泪默默:“你不爱我娘……你不爱我……”
伊肃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别人和他说起伊人的娘,所以伊人从不在伊肃的面前提起,今个却是不知为何,一张嘴便说了出来。
伊肃抱着包袱一侧身,揉了揉耳朵,假装没听见。
伊人更是好奇,扯着伊肃的袖子哀求:“老爹,你给我看看呗…我好歹是你亲生的啊…莫非是垃圾堆里捡来的不成?我小时候你老这么说。”
外头赶车的王阿旺嘿嘿一笑,冲着里头喊道:“老大以前还说了,伊人你是垃圾堆捡来的,我才是他亲儿子呢!”
“滚你个小兔崽子!”伊肃突然睁开眼骂了一句:“天底下除了老大我,谁还生得下这么傻的丫头?谁?谁?说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伊人顿时笑出声来,她老爹无时无刻不在损她,可确实打心眼里疼她。
如此一想,车外的风不冷了,天不黑了,树木是茂密的,心情也是晴朗的。那包袱,不看就不看吧,若是对她不利,老爹也会分分钟解决掉。
于是闭上眼打盹,希望看见明天的晨光时,是天清气朗阳光明媚,也许还能下上一场大雪,将前尘往事埋起来,将万千烦恼一扫而光。
伊肃看伊人睡着了,安下心来,也闭着眼睡去。
……
马车的颠簸把伊人从梦中惊醒,她梦到了肖瑾瑜伏在案边奋笔疾画,笔下是那本《深夜谈史》,他笑着一如从前的温柔,对她说:
“面粉妹,上次那本我只画了三分之一,这次我给你画个全本的,你要记得天天放在床头观摩!”
说罢还得意洋洋地甩了甩头,额边的青丝一缕落了下来,平添几分娟丽:“我肖瑾瑜可是当年书院里御赐的作画小能手!”那副自恋样,伊人恨不得冲着他笔挺的鼻梁揍上一圈。
“噗通”一声,车一颠,人一颠,伊人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挑开一点儿车帘子。
天际泛白露染黎明,冬天的早上亮的特别晚,离京城有一段距离了,老爹还睡着。
昨夜伊肃怀里护着的包袱掉落到了地上,包袱的结头松开了,露出一点儿微黄的纸,伊人俯身将包袱拾了起来,好奇心作祟,趁着老爹没醒偷偷打开来。
书,整整十本装订成册的书。
伊人抱着书的手突然颤了一下,而后颤抖得愈发用力,泪水渐渐湿润了眼眶,本是埋在心底深处的那扇门,突然被照进了一点儿白皙的光。
书封上的字落笔铿锵有力,一气呵成颇有行云流水舞风回雪之美,这字迹太过熟悉,便是她曾放在床头睁眼必翻的《深夜谈史》的字迹。
一本本翻过去,十本书的书名深深入她的脑海:《大纪风韵史》《大纪分封史》《大纪风流人物传》《大纪民间趣闻》……
整整十本,翻开来看的时候,无一不是精致的小人画,画风偶有迥异之处,可落笔的笔迹全是肖瑾瑜一个人的。
当时她说:“十本,你亲自画!”他说:“好。”直至离开世子府,她以为他早就忘了,如今十本,一本不差的在她面前,全是亲笔。
胸腔内似有心脏慢慢上移,愈发剧烈,想从狭窄的胸腔内跳出来,她却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心。
如果一个人不爱你,他会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亲画十本不曾遗落?
如果一个人不爱你,他会殚精竭虑不顾一切只为完成一个承诺?
伊人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她以为他演技精湛,为了得到伊肃的援手可以不惜假装爱她,却没料到他的演技精湛,是在假装不爱她让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京城为何封城?因为这是一个冬季,过了这个冬季,那个住在长乐街上的纨绔世子,将会离开这里回到西怀,他胸怀璇玑手握谋略,将会成为第二个西怀逸王,让坐镇中州的所谓真龙天子心有戚戚。
看到画册的一瞬间,她突然相信,肖瑾瑜是爱她的,一直爱她的。
——伊儿,你曾说会相信我,那么,一直相信。
明明当晚他才说过的,可她宁愿相信自己眼见的。
伊人脑中混混沌沌,好似那晚她醉在酒肆,最后倒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以为他在和云溪缠绵悱恻,而他却在她身后,看她拳打陆寻风梦里解愁。
大概便如他所说,因为,爱吧。
伊人眸下一沉,掀开车帘道:“阿旺,掉头,回京城!”
伊肃蓦地睁开眼,不知何时自己怀里的包袱落在了伊人的手里。
王阿旺没掉头,只是将马车停了下来。
天昏昏暗暗,远山苍茫。
已过辰时,离出南门到如今将近三个时辰,伊人掐指一算,返回去到南门几近申时,从南门赶到长乐街,又是一个时辰。
“丫头,你做什么?”伊肃心道不好,她定是打开了包袱看到了里面的书画。
伊人有点小聪明,仔细一想,便能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伊肃听到她刚才说要回去,掀开帘子冲着王阿旺道:“阿旺,赶车,不要回头!”
“爹!”伊人秀气的眉毛一拧,冲着外头道:“阿旺,掉头!”
王阿旺左右不是人,干脆坐在车上没动,等车里的父女二人商量。
“丫头,听爹的,咱这趟出了京城就不回去了,去哪里都成,西怀、黑沙漠,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老爹都陪着你去!”伊肃向来略带严肃的脸上有着一点儿恳切,额头上几道深深的沟壑。
伊人心中一紧,蓦然发现,伊肃已经老了。岁月的痕迹时光的轴轮,倒映在他的脸上,一点一滴。
“老爹,你告诉我,肖瑾瑜他根本没想骗我。京城闭城也不是因为天渝国师的到来,天渝只是个附属国,连天渝皇帝来都不会有的待遇,国师怎能如此?是肖恒要对肖瑾瑜下手了,所以肖瑾瑜才想办法让我离开的,对不对?”她从未如此认真、执着、坦然地对伊肃如此说话,不带撒娇,只求一个确定的答案。
伊肃沉默不语,轻轻叹了一口气。
伊人拽着伊肃的袖子,天气寒冷,手心却已溢出了汗水,说道:“老爹,其实你什么都晓得,那个推我下水的人,云溪和云姨的身份,肖瑾瑜赶我走的理由。你是担心我会受伤,所以默许肖瑾瑜让我离开的,对不对?”
伊人的言辞激动,好似有什么暖流从心间一晃而过,她知道,老爹是疼她的,因为疼她,所以和那个人一样,不希望她受伤。
她知道,伊肃知道的,远远比她多。
“丫头,你不会怪老爹吧?”伊肃扯着车帘子,不回答,似默认。
他老了,心也不似从前那般,他会为了女儿的安全动摇,也会为了女儿的着急动摇。为人父,他不愿拂了伊人的心愿。
世间之事,无非情之一字,亲情,或是爱情。
伊人连忙摇了摇头,她能怪普天之下的所有人,能怪世界不懂她,却永远不会对伊肃有任何怨言:“老爹,我要回京城!回京城!肖瑾瑜会不会出事,情况是不是很不好?”
“丫头,无论情况好不好,听老爹的,暂时不要回去。”伊肃最担心的还是伊人的安危,一切于他如浮云,唯有女儿才是割舍不掉的。
“京城要出事,咱们先去避避,肖瑾瑜不想你出事,老爹也不想。”言语间的父爱深沉厚重,可伊人现在只知道,伊肃他默认了,肖瑾瑜在京城很危险,所以才赶她出京城!
如果自己能再忍耐一天,如果自己当时能相信肖瑾瑜,便不会连夜离开京城,仓惶如落水狗,将那个自己爱又爱自己的人独自留在某座城市的某个犄角旮旯。
她就好像负心汉,也是一个蠢人。
肖瑾瑜说让她相信自己的时候,大约还是抱着某种幻想的吧?
幻想伊人会相信他,于是便能名正言顺地留着她,徘徊彷徨,既想让她离开,又不想让她离开。
这种进退两难的抉择她深有体会,就好似那时一个小人告诉她,肖瑾瑜是真的爱她的,而另一个小人告诉她,肖瑾瑜在利用她。
她竟天真地选择了后者,不,她不想侮辱天真这个词,这是愚蠢。
但她还想再愚蠢一回,为了某个人,不顾一切,像个傻B一样,从刚刚脱离的危险地回到那个风雨飘摇的城市,陪他犹做困兽之斗。
对不起,我曾忘了相信你;没关系,我还记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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