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醒来，屋子里已经黑透了，摸索着爬起来，自己点了蜡烛，睡了那么久，脑袋都闷闷的了。守夜的宫女进来：“公主醒了，奴婢这就让人吧吃食拿上来。”

　　“驸马呢？”

　　“康康姑娘病了，驸马去照看了。”

　　照看，真是亲近。“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三刻了。”

　　都那么晚了，我披了衣服起来，很快就有人送来热乎乎的小米粥，我刚吃了半碗，云欢就回来了，看起来很累。

　　“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康康昨日淋了雨，天刚黑就起热了，我就去看看。”

　　我淡然的喝粥：“这里有的是宫女，你是驸马，何必亲自动手照顾，来人，安排三四个宫女去照顾那位姑娘。”

　　云欢看看我：“小千，那日我说的话不对让你生气了，你别生气行吗？”

　　“按你的话，我是没有任何资格生气的，她无亲无故，身世悲惨，是个好人，又是你的救命恩人，而我不同，我什么都有，还有什么资格生气。”

　　“小千，康康初来中原，水土不服身子才会不舒服的，大夫也看了，说没什么大碍，不是你的错。”

　　“本来就不是我的错，你们都只记着她身子不好，她水土不服，她赶了一夜的路太累，何人想过我？我身子很好吗？我金枝玉叶从小都没受过那些罪我可曾习惯？我浑身湿透的时候你可曾给过我一件干衣服？我累的浑身散架你可曾扶过我一下，问过我一句？你只记着她起热了，那你可曾想过我也淋了雨，云欢，你是我丈夫，不是她丈夫。”

　　我把碗一扔，拿了衣服站起来：“既然她吃不了晋州的苦，你和蒙江韩集带着她回长安去吧，那样她就不会受我的委屈了。”

　　云欢一把拉住我：“小千，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把他的手甩开：“可我就是这个意思。”

　　宫女忙拿了我的衣服跟上，我住进了另一个院子，与云欢他们隔得很远，周围都是陈庆英安排的士兵，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第二日一早，元庆就把我叫了过去，说是明帝找我，刚到就碰上汝阳，一见我就笑了起来：“大姐夫刚回来就惹大姐生气了？也是，大姐性子高洁，自己的东西从不许任何人碰，现在突然多了个姑娘在大姐夫身边，还让大姐夫上心了，心里自然不会好受。”

　　我看了看她，默不作声的抄手等着，明帝很快就来了，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说道：“明日，汝阳随朕回京，闵书护驾，晋州的事就交给舒华安排，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朕要。”

　　“是，儿臣遵旨。”

　　“另外，朕会派秦章来照顾你的身子，现在去就是雨水天气，你在晋州只怕要多待些日子，可需把王嬷嬷接来？”

　　“路途遥远，王嬷嬷年纪大了不宜远行，就让她留在长安吧。”

　　“王嬷嬷也是宫中老人，见得多，手段也多。”

　　明帝这话还真是有意思哈，把王嬷嬷叫来是想对付康康啊，不过我可不愿意大老远让嬷嬷来费这番心思，“儿臣忙的事国事，其他事，儿臣一向秉持顺其自然。”

　　“那好吧，汝阳，你去安排，明日回京不可出了差池。”

　　汝阳意气风发的应了，随我一起出来，老远看见云欢过来，我顿住脚：“汝阳，把大驸马也安排进去，明日，他们随你一同回京。”

　　汝阳嗤笑道：“大姐手段一向凌厉，可偏偏在感情上就不知所措了，看来大姐的确只适合朝堂。”

　　云欢快步追过来，我也不留，往自己的院子去，刚进门云欢就被拦住了，他急得大喊：“小千，你听我解释啊。”

　　“我现在很忙，没时间，有话等我忙完再说。”

　　“小千，你生气就罢了，让蒙江和韩集来保护你吧，晋州是边关不安全，你不让他们来，他们都急坏了。”

　　“你告诉他们，康康姑娘是你的贵客，让他们好生保护，莫要出了差池，至于我，自保有余，来人，关门。”

　　我心里咽不下那口气，回屋吃了些，也着实没什么事可干，那几个匈奴人有晋州郡守安卿照顾着，章律明和唐荃还没有来，通商之事也没不能谈，只能等他们了，伺候的宫女与我不熟，当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第二日我早早起身，明帝在众人的簇拥下准备起驾，还特意嘱咐陈庆英：“舒华年纪虽小，但心思玲珑，遇事多与她商议。”

　　“是，臣遵旨。”

　　明帝倒也不过多说什么，登上马车，御驾缓缓出城，蒙江和韩集挤过来，“公主，属下去保护你吧。”

　　“就是啊公主，若是属下们哪里不对了，你打我们骂我们都可以，你别晾着我们啊。”

　　已经有人牵了马过来，我上了马，也不看他们：“晋州危险，你们保护好驸马和康康姑娘就好，不必管我。”

　　陈庆英驾马过来：“公主，人马已经安排好了。”

　　“烦请陈将军在城里等典客章大人和治粟内史唐大人，我几日就回。”

　　蒙江忙拉住我的马缰：“公主要去哪里？属下同往。”

　　“不必，只是到晋州各地巡查一遍罢了，你们既不愿随御驾回京，就待在晋州吧。”

　　我只带了十几个人，是陈庆英给我安排的，有两个女侍卫和十几个男侍卫，一路随我快马急性，我并无心去巡查什么各地的情况，但着实不愿意待在晋州，也算是逃避吧。

　　巡查的日子并不好受，风餐露宿也不为过，即使是腿疼难耐，但我还是咬牙坚持过来了，我没有去见那些地方官，而且专往乡下跑，要看真正的民情，可不能跟着那么当官的走，一圈巡查下来，我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人也黑瘦了许多，听说章律明和唐荃快到晋州了我们才赶回去。

　　刚收拾利索陈庆英就来了，细细看了我一番才问道：“看样子，公主收获不少。”

　　“陈将军笑话了，对了，这两位女侍卫将军可否给我？”

　　“公主能看上她们就好。”

　　我看看她们二人：“你们叫什么名字？”

　　“属下徐英。”

　　“属下刘凤。”

　　我笑了笑：“可是你们爹娘给的名字？”

　　徐英说道：“不是，是大家随意起的。”

　　“哦，是这样啊，那我给你们改个名字吧，女儿家的名字太过英气了也不好听，玄月和盈风，你们自己选吧。”

　　两人齐齐抱拳：“属下多谢公主赐名。”

　　许是性情使然，陈庆英与我到是不生分，笑问道：“这几日，驸马一直随臣在军中练兵，蒙副将和韩侍卫也跟随在军中，公主可要见见他们？”

　　我翻翻书简：“有何可见？”

　　宫女进来说道：“公主，康康姑娘想见你。”

　　陈庆英笑了笑：“公主还是见见吧，据臣多日来的观察，这位康康姑娘人缘很好。”

　　他在提醒我不要犯了众怒？细细一想，我把书简丢下：“请吧。”

　　陈庆英也不留，兴许是不怎么喜欢女人间的较量，行了礼就出去了，玄月和盈风在我两边站好，康康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只食盒，已经换做了中原女子的打扮，越发美貌动人。

　　“公主。”

　　“姑娘的身子可好了？我事忙，不能好好尽地主之谊，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康康咬咬下唇：“公主，你原谅云哥哥吧，是康康不好，坏了你们之间的情意，你若是不喜欢康康，康康走就是了，云哥哥只是可怜康康，并无其他意思。”

　　这倒是有趣了，我歪在坐塌上，习惯性的轻敲桌面：“姑娘不必如此，云欢即把你带来了，你便是贵客，怎能让你走呢？云欢是个重感情的人，你们相处半年之久，若说不亲近反倒惹我生疑，我在权利中沉浸久了，做不出极其亲近的一面，你也不必多心，我不会赶你走。”

　　康康抬眼看看我：“谢谢公主的收留之恩。”

　　“姑娘若是无事就下去休息吧。”

　　康康把食盒放下：“云哥哥很喜欢这些点心，公主大概也会喜欢，公主忙，康康就不打扰了。”

　　等她出去了，玄月看了看我，有些为难的问道：“公主，这个？”

　　我重又拿起书简：“既然驸马喜欢，就都给驸马送去吧。”

　　“是。”

　　夜里，我猛地惊醒，身边多了个人，牢牢的把我抱在怀里，我一动他也就醒了，把我往怀里紧了紧，小声说道：“小千，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那几日犯了蠢，以为你身边有那么多人照顾着，她没个人照顾不好，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你是我妻子，我不该当着你的面对她那么好，我错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翻墙进来的。”

　　我冷了声音：“出去。”

　　云欢微微一僵，说话也不自然了：“小千。”

　　我扯了被子背对着他，着实什么话都不愿意说，云欢愣了许久才离开，屋里很静，只有我轻轻的抽泣声，我不是一个将究的人，云欢一日不与她说清楚，我一日不会低头。

　　第二日，我刚起身，今日要与章律明和唐荃商议通商的具体内容，我心里烦的不行，也没胃口吃早饭，刚踏出房门就与盈风撞上。我皱皱眉：“怎么这样慌张？”

　　盈风脸色不平：“那个康康姑娘留信走了，一大早就把驸马和蒙副将他们都惊动了，现在都去找她了。”

　　玄月也不高兴了：“还真是会生事端。”

　　我心里也不舒坦：“随他们吧。”

　　到了正堂，章律明和唐荃已经在等我了，一同见了礼，打发走旁人各自坐下，章律明递给我一卷竹简：“公主，这是臣与唐大人一路上商议的东西，还请公主过目。”

　　我细细一看，写得很详细，“嗯，很详细，只是盐是个暴利的东西，不能太多，卖给达索多少得有个限定，另外，大顺百姓对牛羊肉不怎么使用，可改用皮毛来交换。”

　　“是，臣这就加上去。”

　　唐荃说道：“公主，若是只是朝廷来交换，必须得有专门的官员负责，这样一来，免不了吃回扣的人，还有低价收购百姓东西的手段，根本不是办法，不如开设私市，让百姓自由买卖，朝廷做个限定即可，这样一来，晋州的人口也能快速恢复。”

　　我看了看唐荃，想不到他能想那么远：“嗯，这倒是个办法，只是免不了有些商人会为了暴利多卖东西。”

　　唐荃笑了：“这个也不用担心，只要晋州到达索地盘的道路不好走，那些人卖不了多少的，而且价格太高，买的人也会很少，细算下来，利润太少。”

　　他还真聪明，这倒是，只要不好好修路，依靠马驼能私卖多少？有价格低廉的正品不买，去买私贩的高价物品，“嗯，那劳烦两位大人细细商议。”

　　出了门，盈风立马把披风给我穿上：“公主还要哪里走走吗？”

　　我想了想：“东街的点心铺子该开门了，去逛逛吧。”

　　许是鲜少能懒散的逛街，她们看起来很高兴，与我差不多大的年纪，说起话来热络了许多，刚到门口就碰上蒙江他们，很多人快马停下，云欢浑身湿透，抱着同样湿透的康康从马上下来，大步跑进来，他只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的往里跑，蒙江他们都只是看了我一眼，谁都没有和我说话。

　　玄月和盈风忙扶着我：“公主。”

　　我心里闷得不行：“你们去看看吧，我一个人走走。”

　　晋州城我还不熟，但也知道有一家酒楼十分有名，借酒浇愁这事我已经很久没做过了，估计是我酒量太好，喝了一整天都没醉过去，反倒难受的吐了几次。玄月和盈风还是放不下我，等我醉得差不多了就带我回去了，让人备了一大桶水，我把自己泡了进去，只有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才能想通很多事。

　　帝王无情，原是如此。

　　天明时分，我头疼得厉害，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摸了摸额头，竟然起热了，撑着手靠起来，“玄月，盈风。”

　　她们很快就进来了：“公主。”

　　“去把秦太医叫来。”

　　盈风很为难：“公主，秦太医被驸马叫去了，那个康康姑娘落水还没醒呢。”

　　落水？“为何会落水？”

　　玄月嘴快的说道：“公主，大家都在说是你逼得，说你不喜欢她，还为了她和驸马爷闹脾气，她不想让驸马爷为难，就跳河自尽。”

　　我除了苦笑还能如何：“难怪，云欢那样看我，蒙江那样看我，我原以为他们信我，结果谁都不信我。”

　　盈风红了眼睛：“属下信公主，公主本也没做什么，是她自己生事。”

　　“算了，秦太医忙，就不要打扰他了，给我弄碗姜汤吧。”

　　我心里满是悲凉，一个康康，相识不过半年的女子，他们信她不信我，还真是可悲，细细想来，还是我那几个妹妹好啊，有利益就斗，没利益还可以说上几句混账话，即便相互算计，也能坚信彼此的品行，哪像现在，无人信我。

　　我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半日，身子越发滚烫，盈风不停地给我换凉毛巾，眼睛红红的和兔子差不多，门一下推开，玄月跑了进来，秦章和陈庆英也赶了进来。

　　我半睁开眼，嗓音嘶哑：“陈将军怎么来了？”

　　秦章探了探我的额头：“这么烫，公主怎么不早些去叫微臣呐。”

　　陈庆英压着火气：“若不是玄月哭哭啼啼的来找臣，公主打算瞒到何时？”

　　“秦太医，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秦章拿了药丸给我服下：“那位姑娘已经醒了，没什么大碍，她身子比公主好太多，也没呛水，只是着了风寒罢了，几服药一吃就没事了。”

　　陈庆英看看我：“背黑锅的滋味不好受吧？”

　　“自然不好受，可我说了，又有谁会信？”

　　秦章说道：“臣去熬药，公主再睡一会儿。”

　　陈庆英扯了扯嘴皮子：“我向来不喜欢管闲事，但这事我看着都憋屈，若是不说清楚，只怕你要落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我本就是孤家寡人。”

　　迷迷糊糊的睡过去，醒的时候云欢坐在我床边，手里端着药，探了探我的额头微微皱眉：“快把药喝了。”

　　我费力坐起来，拿了碗过来自己喝，喝完了又重新躺下：“我喝了，你走吧。”

　　云欢没动，也不看我，思虑了半刻才说道：“小千，你怎么就是容不下康康呢？康康死活不告诉我前日你和她说了什么才会让她想不开寻短见，我知道你不想见到她，我已经在外面找了地方让她暂时住着，你不会见到她了，你也别去害她了。”

　　我心中郁结一口浊气，一颗心仿佛被他揉捏，疼得我都有些撑不住了：“你若对她有意，我可以成全你们，带上所以把她当好人的人离开大顺。”

　　云欢惊了一下：“小千，你不要说气话。”

　　我心口疼得不行，用力把他推开：“你给我滚。”

　　嘴里漫上一阵腥甜，云欢立马扑过来抱住我：“小千，小千，你怎么了？”

　　怎么了？自然是气急伤身。

　　我醒的时候，秦章就细细的盯着我，一见我睁开眼登时松了口气：“公主总算醒了。”

　　我心里很失望：“竟然还活着。”

　　云欢也忙凑过来：“小千，感觉可好？”

　　我不愿意理他，闭上眼睛转向一旁，其他人悄悄出去，只剩下云欢一个还在，我这才说话：“一，我没有赶她，也没说什么让她想不开的话；二，你们不信我，无所谓，因为我本就不是个好人；三，要么你就把心都收回来，你的恩情我替你还，要么你就随她去，我的人，从不许任何人惦记。”

　　云欢没说话，许久才轻轻一叹：“小千，你不要胡闹了。”

　　呵，胡闹。我笑了笑，直起身坐起来看着他：“好吧，我是在胡闹，我从小到大没背过这么大的黑锅，我们去问问她，我何时害过她了。”

　　我说着就要下床，云欢拉不住我，外衣也没穿，拿了披风往身上一披我就出门了，云欢立马追了出来：“小千，你还病着呢，快回去。”

　　我推开他，带着玄月和盈风往门口去，蒙江和韩集也跟着追出来，也不知这个门口是不是注定相遇的地方，我刚到就撞上等在门外的康康姑娘，手里提着一只竹篮似乎在等人，一见我脸色一白，顿在原地不说话了。

　　云欢也很吃惊：“康康，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公主病了，特地来看望。”

　　蒙江忙去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来：“康康姑娘，你才刚好呢，要多多休息呢。”

　　云欢想要过去，还是生生顿住了脚步，呵，还真是讽刺啊，“罢了，这个黑锅我背了，玄月，把姑娘迎进来好生伺候着。”

　　康康一下子跪在地上：“公主，是康康妄想了，求公主不要生我的气了。”

　　盈风忍不了：“闭嘴吧你，那日公主什么都没说，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公主本就有伤在身，你还让驸马爷来气公主，你好虚伪。”

　　我呵斥住她：“够了，说了有何用，我们走吧。”

　　几日来心气郁结，大怒伤身，再加上雨水天气，我在床榻上缠绵了半个月，通商一事都是交给章律明和唐荃去办的。云欢进来时我正无聊的翻看书册，他把手里的点心打开：“你最喜欢的点心，我给你买了好多，快尝尝。”

　　我捡了一块：“我以前的确很喜欢，但已经不喜欢，你自己吃吧。”把点心放下，我继续看书：“你若无事，你就走吧。”

　　“小千，你别这样好吗？”

　　我笑了笑：“怎么？难不成那位姑娘哪里有不舒服了？又说是我害了她？”

　　“小千，这事就过去吧好吗？你别和我怄气了。”

　　我没接他的话，另说起别的事：“对了，再过两三日我们就要回长安了，你放心吧，你的贵客我会替你照顾好的，你若不放心，也可以亲自照顾。”

　　云欢气极了，一把拉住我：“你心里不舒坦就和我直说啊，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让你离她远一点，你做得到吗？”云欢看了我许久没说话，我推开他：“我早已告诉过你，她对你有意，你为何不离她远一点，你感谢救命之情，我能理解，你对她好我也可以理解，但我的丈夫深夜陪着别的女人，因为别的女人一句半句就来质疑我，云欢，我没有那么大度，还有，你们都认为她是好人，好，我退步，让她住进来，让你不要太挂心，但以后，也请你不要后悔，话已经说开了，此事就翻过不提，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很抱歉，你们对我的质疑，让我很难过，我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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