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提前回去了？”

　　陈玖望着放下筷子的顾夏凉，脸上倒是没有表现出疑问来，只是一个起头式的问话。

　　“是。”顾夏凉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十指，却牵动了自己的伤口，于是倒抽一口冷气。

　　陈玖脸上没有面具，易容成原先见过的模样，暖黄的烛火照上去，轮廓优美。

　　他的目光扫过顾夏凉的手臂，便又收回来，沉沉暗暗的一双眸子，也不知在想什么。

　　“……”

　　顾夏凉看着陈玖眼神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走过来，将她的袖子掀开。

　　三四寸长的口子，皮肉翻卷着张开，因为血流得多，干涸成一层绛红的血污覆在伤口里。

　　触目惊心。

　　其实算不得多重的伤，不过极疼。

　　……还会留疤吧，女子应该最怕这个。

　　赶紧上药吧，否则真的会留疤，陈玖想着。

　　“这是你真正的模样？”

　　顾夏凉忽然出声，溅碎一室沉默。

　　烛火对着发黄的窗纸，摇曳出深深浅浅的光晕，照得人都有些恍惚。

　　顾夏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这么突然问出来，问得这样直接。

　　其实要是仔细找借口，她也可以为自己问得这么突然找出借口。

　　毕竟，陈玖每一次不戴面具，都是这个模样。

　　再者，她来得这样突然，他一定不会在家里易容，所以，其实很有可能这就是陈玖真实的模样。

　　“你若是认为是这样，也无妨。”陈玖笑笑，目光落下去，便沉沉地落到阴影里。

　　做杀手的人，原本就不该活在白日里。似乎，容貌确实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思及此，顾夏凉也知趣地不再追问。

　　只是心里嘀咕，对于那些浮云一样的顾客，他的容貌确实是无所谓如何的。

　　可是作为一个人，就该有亲朋好友，有重视他的人，对这些人，容貌自然是重要的。

　　房间似乎被修葺过，虽然仍旧破败，只是屋顶总算是被补好了，不用穹庐为盖了。

　　顾夏凉自己去取了水，将伤口擦洗了，因为屋子极为破旧，自然没有想到上药。

　　那样远的路，又用尽了力气翻出来，现在的顾夏凉几乎累得虚脱，于是和衣而卧，再不愿睁眼。

　　心里还是害怕着，万一追过来了呢，眼皮却开始沉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阿凉——”

　　她听到谁在耳边尖声叫唤，惊得她一个激灵睁开眼。

　　陈玖一抬头，就对上顾夏凉直直瞪着他的眼，其实仔细看，也知道不是盯着他，眼里空落落地不知望在哪里。

　　不过，有些尴尬。

　　“上药。”

　　言简意赅。

　　陈玖抬抬手，握着一只青瓷的小瓶子，另一手正拿着棉花。

　　顾夏凉一瞬收回目光，闭上眼，手臂还是自然垂着，露出一截皓白的腕子，伤口狰狞。

　　陈玖原本就坐着床前，也就继续去给顾夏凉上药，也不去和顾夏凉说话，一时有些尴尬。

　　后半夜已经出了月亮，月华从窗纸破掉的窗子漏进来，斑斑驳驳地落在漆黑的地上，屋子里有模糊的光晕。

　　没有点灯，月华浅浅。

　　“好了，”嗓音低沉沙哑，顿了顿，“既然醒了，就起来吧，这里留不得。”

　　语调徐徐，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顾夏凉一愣，留不得？要她走，可是她真的不知道去哪里。

　　只是，他本来就没有收留她的义务。再说，也是她自己作死，晚些回去不就避开玄衣卫了么。

　　“好。”

　　睡过觉，顾夏凉的嗓子有些说不出来话，等到说出来，才觉得嗓子被自己憋得有些疼。

　　一只手支撑着身子起来，有些艰难。

　　随意拢了拢头发和衣裳，便打算出去，离开吧，天就要亮了，不快些就躲不开了。

　　推开门，月色凄凄，林木阴翳。

　　走吧，她深吸口气，这世间的路，终归要靠自己走。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溅起落叶翻飞，一地月华被踏碎又恢复，长鞭扬起，带起的风声几乎吹动马鬃。

　　“走。”

　　手是正好放在顾夏凉面前，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若是不拿刀剑，便是书斋里握着书卷的夫子。

　　这样啊，真是叫人欣喜。

　　她才要伸手，腰已经被托了一把，她借力坐上马，远远望一眼木屋，就有些俯视的感觉。

　　是去哪里，顾夏凉很是迷茫。

　　她若是一个人，便是努力躲开玄衣卫，若是她争气，还能悄悄地查一查是怎么回事。

　　陈玖不一样，他是个局外人，不能轻易被卷入。

　　“陈玖……”她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被打断。

　　“追过来了，还是快走罢。”他扬起马鞭，极为清脆的声音盖住了顾夏凉的声音。

　　她扭头回望，林子里还是一片寂静，只是远处的树顶飞起一群飞鸟。

　　是有人过来了，人还不少。

　　这是引蛇出洞吧，顾夏凉忍不住在嘴角挑起丝冷笑来，眉眼也一丝一丝地冷下去。

　　忽然将她关进去，又故意透露一些消息给她，却又在关她的地方没有放人看守。

　　其实仔细想想，都能连接起来。

　　既然把她放出来，那么就是有把握她与江南顾氏有关了，甚至，她就是颗棋子，将旧事重新拎出来必须要用。

　　江南顾氏的嫡女，到底是她自己，还是顾冬暖？

　　“去恭亲王府吧。”

　　顾夏凉平静道，还是掀开吧，不掀开，谁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没有看到陈玖蹙一蹙眉，高高扬起马鞭，夹紧马腹掉转了方向，朝着恭亲王府的方向去。

　　天边月色将沉，一半隐在山巅一半挂在天空，烁烁星子如碎晶，满片山林黑沉寂静得如同一只巨兽，随时会醒过来吞噬掉一切。

　　一列玄衣卫着装整齐，腰间金错刀锐气逼人，行走间马蹄声整齐划一。

　　晓露渐出，衣鞋上渐渐有湿意，为首的玄衣卫伸手示意停下。

　　“隐藏行踪，将顾夏凉的举动记录下来，不用再追了。”

　　他眯起眼，没有躲，看来是起作用了，等着罢。

　　身后一列玄衣卫举动迅速地退下，窸窸窣窣地一会儿，原先的一列玄衣卫全都不见踪迹。

　　呵，江南顾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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