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月是姬昳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的，六七岁的年纪，怯生生地跟着姬昳，喊他哥哥。

　　其实那时候姬昳也不好过，新皇初初登基，又年幼，他便是对皇权最大的威胁。

　　太后，大臣，皇帝，一个个都死命打压他，生怕他得了权势。

　　姬昳的小跟班槿月不喜欢说话，但是很贴心，后来他也真的把槿月当做妹妹。

　　槿月不同，他救她的时候，她就当他是亲人。

　　“你……”顾夏凉整理一下句子，才缓缓道：“若是槿月当真出了什么事，又恰好是顾冬暖做的，王爷会如何取舍。”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七月没有说话，顾夏凉却想着，取利益吧。

　　“没什么可比的。”

　　七月冷冷道，目光却落到顾夏凉手里的长剑上，目光柔软下来。

　　这样说，她不好直接问，也就不去追问。

　　“今天你不必去司徒府，留在王爷身边。”长风吹过，漆黑的发扬起来，若隐若现出一双冰冷狭长的眼。

　　“做什么？”

　　其实算不得意外，槿月的身份本来就是侍从，跟着在身边正常不过。

　　七月目光锐利地射向她：“主子的事情，不要擅自猜度。”

　　也是，他们只是个工具。

　　也是奇怪，姬昳将一个极为珍视的妹妹当做工具。

　　不问就不问，长剑往腰上一挂，大步大步地向前走。

　　用槿月的身份这么久，别的没有什么长进，倒是处处都开始有些潇洒的意味，仿佛随时都能仗剑走江湖。

　　她换了身衣服就去找姬昳，出门的时候又被顾冬暖的丫鬟用眼刀子刮了一回。

　　不过，已经习惯了。

　　倒是顾冬暖有心机，自己面上总是一善良柔和的模样，心思沉沉地藏着，却找了一个心思外露的傻丫鬟。

　　她见谁不爽，都有丫鬟出面做恶人，自己乐得高兴。

　　只是殊不知，奴才敢怎么做，大抵就是主子的意思。

　　有些心眼的人都知道，顾夏凉冷嗤着想。

　　姬昳住在东苑，与槿月的南苑隔的很近。

　　她到的时候，姬昳正在更衣，小厮捧着从库房里拿出来的新氅衣进去，门就正好被推开，里面一览无余。

　　雕缠枝宝相花的象牙床，织锦团花如意云纹的被褥，红木雕鱼鸟纹的屏风鎏金的兽口博山炉。

　　一眼望去，华贵非常，满眼光辉。

　　“你先去给我泡壶茶。”

　　顾夏凉心里升腾起一股怪异感，用这样随和的语气使唤她。

　　顾夏凉不知道姬昳喜欢什么茶，于是对一边的丫鬟道：“你且帮我取一回茶叶，我去烧水。”

　　嗯，尽力不露出破绽。

　　壶上渐渐升腾起缭绕的水汽来，顾夏凉静静坐着等水沸，鼻尖是辛辣幽凉的苏合香味。

　　她微微偏头，就能看见姬昳站在一边任侍女整理发冠，前面的小厮正拿着绛红的鹤氅熏着。

　　这样清凉的香味，怕是要时刻保持清醒，因为如坐针毡。

　　“王爷，妾愿随往。”

　　粉紫的细褶裙子撒落在地上，细细的一把腰肢，花枝似的，修长优美的脊背与脖颈微微压下去，墨缎子一样的长发，鬓发上簪花戴玉，仿佛一枝被露水压低的花信。

　　“你去做什么？”

　　姬昳回过头来问，朱红的右衽交领云鹤纹的衣袍，衣襕是顶顶精致的金线织成，衬得玉白的一张脸愈发艳丽。

　　其实，从顾夏凉这个角度看过去，就能看见他一半在阴影一半在日光下的脸，被光影交织渲染得深邃沉稳很多，就连一贯妖孽的凤眼都深沉起来。

　　顾夏凉心里一紧，觉得心脏被什么握住，惊恐忽生。

　　“谁告诉你的？”

　　姬昳一双向来慵懒的眸子沉起来，便有锐利的光芒，肃杀之气就缓缓浮起。

　　顾冬暖咬咬嘴唇，缓缓摇头。

　　茶水倾注在茶杯里，水声哗哗然，打着旋儿在杯子里静下来。

　　纤长的十指握住杯子，正要递过去，手臂顿了顿，将袖口拉了拉盖住手，才递给姬昳。

　　“你连是谁告诉你的都不愿说，还指望本王带你过去。”

　　身边的人做事是否可靠，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递完茶水，顾夏凉便垂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她和七月是姬昳最为接近的人，连他们都不知道，顾冬暖倒是早早就打扮好了过来。

　　可见，她在王府的里的手伸得真够长。

　　这样直白地对姬昳说出来，无异于自断一臂。

　　倒是不惜这样的代价都要过去，可见要见的人不是一般人，再者，姬昳都是在特意更衣。

　　要一手遮天的姬昳都这样慎重，看来不是一般人。

　　“顾小姐，可要喝口茶？”

　　她自然是故意出声，目的自然是故意嘲笑顾冬暖，你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其实装得也没什么意思。

　　“不要了。”

　　她一咬唇，眼里站如果有泪，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强自一笑，看起来是个很无奈的小姑娘。

　　顾夏凉对她笑一下，低头自己喝了那杯茶，眼角弯弯地翘起来。

　　“罢了，你可知他们都在找你，你这是要自投罗网？”姬昳也不愿与顾冬暖冷战，兀自不耐烦地说着：“本王为了隐藏你的行踪，可是花费了大力气，你倒是好，进了王府还不安生，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笼络人心。”

　　日光落进来，照得窗前一片金灿灿的。

　　“堵一堵罢了……”

　　难道姬昳会一直将她留着，一直将她的行踪隐藏着，她不可能就这样躲一辈子。

　　倒是姬昳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把抓起在炉子上熏着的氅衣。

　　“你就这样恨顾耽？连整个顾家都灭了都不够，连自己都不顾及。”

　　氅衣被姬昳挂在手臂上，他的身体顺势靠在屏风上，脸微微抬起，挂着有些怪异的讽刺笑意。

　　顾夏凉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火辣辣地疼。

　　长睫倾下去，眼里漆黑一片，不知是什么的情绪翻滚起来，极为苍白的一张脸，偏偏被上了极为艳丽的口脂，说不出的诡异。

　　好在，没有人去看顾夏凉。

　　屋里的其他人自觉走出去，顾夏凉也后知后觉地打算出去，门却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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