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婆子明显不知道她的名字，一愣之后将目光落到宋真娘身上。

　　傅红衣自然知道那个婆子的意思，便移开目光，轻烟似的目光掠过宋真娘。

　　“我……我叫宋真娘。”她一紧张，说话便开始磕磕绊绊。

　　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紧，抠得手心生疼，心里说不出的酸涩。

　　“真娘？哪个真，是珍宝的珍还是真假的真？”傅红衣好像有些兴趣，弯着眼角笑起来，只是还是一副华贵的样子，让真娘不敢随意说话。

　　宋真娘半天没有说话，她哪里知道是哪个真，可能是真假的真，也可能是珍宝的珍，还有可能是针线的针。

　　没读过书的穷人家取的名字，哪里晓得有那么多的真字，随口叫的罢了。

　　“真假的真。”宋真娘的声音有些颤抖。

　　珍宝，听着就俗气。

　　不要叫珍娘，要叫真娘。

　　“红衣姑娘，这个丫头就放在你身边了，没调教过，你多担待些。”

　　一直没能插上话的婆子连忙说道，脸上谄笑着，说不出的慈善模样，和刚刚讽刺宋真娘的模样丝毫不像。

　　傅红衣对着婆子一笑，点点头，起身去从盒子里抓一把钱，和善地递给那个婆子。

　　婆子赶紧接过，脸上的笑容越发浓烈。

　　褶子挤在一起，像一朵就要凋谢的千瓣莲。

　　直到婆子走了，傅红衣才重新打量她，弯弯又微蹙的眉，水润得几乎随时要落泪的眼，巴掌大的一张雪白的脸。

　　即使是裹着一身粗布衣裳，还是掩不住的清丽容貌，极匀亭的身姿，若是衣衫华美着，也是最最漂亮的女子。

　　“你不应该来这里，”顿了顿，“想必也是没办法，谁喜欢这里呢。”嘴边浮起一丝苦笑。

　　宋真儿揪着袖子，垂着头不敢抬头，她阿娘说，锦云馆是个很可怕的地方，那这个姑娘肯定也很可怕。

　　“你没有领衣裳么？领了就去换一身衣裳吧。”傅红衣仍旧是平和地说着，神情是平素的漫不经心。

　　宋真娘脸一红，以为傅红衣嫌弃她的打扮不能入眼，顿时更觉得自卑。

　　“你这身打扮真像是八九岁的小姑娘，倒是叫人不忍心让你干活了。”

　　傅红衣继续开口，宋真娘才知道是要打趣她，心里有些尴尬，还是正色地行礼退下去。

　　梳洗好的宋真娘穿着米白的上襦并石青色的褶裙，娉娉婷婷的仿佛一枝蒹葭，临风轻颤，楚楚可怜。

　　傅红衣将自己妆奁里的镶玉的银钗取出来，插在宋真娘头上，左右瞧瞧，很是满意。

　　那时候宋真娘很惶恐，急忙退后，阻止傅红衣的动作，觉得这样宝贵的东西，她怎么能收下。

　　“不许推辞！”

　　傅红衣的言语掷地有声，眉梢扬起来，眼微微瞪着，很有气势。

　　其实傅红衣也才十四岁，浓重妆粉下，仍旧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仔细瞧，还有一圈的婴儿肥。

　　那个样子，其实很可爱。

　　不过当时的宋真娘真的被骇住了，不敢伸手去拔发髻上的钗子，还乖乖地低头垂首立在跟前。

　　“你不适合金钗金簪的，所以给你这个银钗，”说话间，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显得有些调皮，“不要嫌弃只是银的，那上面的玉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可贵重了。”

　　明明是极为华贵靡丽的装扮，可是十几岁的少女偏偏有种神奇的气质，再老气稳重的装扮也盖不住飞扬的青春气息。

　　额间精致的花钿随着傅红衣的动作一闪一闪，很是活泼的样子。

　　傅红衣一惊一乍的，宋真娘也不禁被感染，惊异地睁大了眼。

　　“去给我倒杯茶，我就告诉你这块玉的来历。”

　　宋真娘被傅红衣一拍肩膀，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抬起头就看见傅红衣挑起画得精致的眉，豪气冲天的做派。

　　仔细说起来，那时候宋真娘是个老实孩子，于是老老实实地去倒了，倒没有想要听那个来历。

　　估摸着就是胡诌，她可不傻。

　　不过，这个红衣姑娘人还不错，宋真娘在心里想着。

　　此后宋真娘就成了锦云馆红牌姑娘傅红衣的丫鬟，跟在身边端茶递水，还要时时忍耐傅红衣的泼辣性子。

　　可是很开心，宋真娘觉得。

　　傅红衣性格虽然有些泼辣，但是明丽照人之余，有很是光明磊落的性情。

　　最重要的是，傅红衣拿她当做姐妹。

　　人如其名，傅红衣喜欢着红衣，在人群里也是灼灼其华的照人风采，一眼就能注意到她。

　　红衣的女子随手接过宋真娘递过来的糕点，歪着脑袋对她坏笑，“真娘，我越看你越觉得你投缘，不如你叫我姐姐吧。”

　　宋真娘抿着嘴笑一下，眼睛里盈盈的一捧泉水，“不要，姑娘又胡闹了。”

　　其实她知道，是因为傅红衣在锦云馆的姑娘里年纪最小，整日要叫别人姐姐，所以也想听听别人叫她姐姐。

　　姑娘这样胡闹，她才不要依呢。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禁不住傅红衣胡搅蛮缠啊，最后宋真娘还是答应了。

　　在人前，还是要叫姑娘。在房间里呢，就要乖乖喊姐姐。

　　有个姐姐也很好，好吃的好玩的好看到，从来都是会分给她一半。

　　傅红衣没有家人，她是孤女，从小就在锦云馆，被冯妈妈手边的几个人养大。

　　等到过了豆蔻年华，一副极好的模样初初养成，就被放在了锦云馆，占了一件房间，当做清倌人接客。

　　从小就没有受过一丝温情，也不曾受过什么苦，于是有副天真又略微极端的性格。

　　有了一个妹妹，于傅红衣来说，是件极为特别的事情，也是件让她很欢喜的事情。

　　十三四岁的少女，凑在一起就可以无话不说，何况还是姐妹相称的两个人。

　　檐角的铜铃响起来，声调是细细碎碎的脆响，泠泠的，被风扯得有些绵长。

　　宋真娘听说在风铃上挂上愿望，可以实现，说给了傅红衣听，于是傅红衣撺掇着她去挂上。

　　用木片雕成镂空的菱形，花纹繁复又精致，再叫傅红衣替她写上愿望，挂上去。

　　便终日摇曳在檐角边上，推开窗，就能够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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