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荷怔怔然听着旨意，妙美人一时双手怔在原地，美目有些委屈，“皇上，臣妾…”

　　“朕本意欲将你挪至封后人选，褚以妙，你真是有失我大梁风范。”

　　瞻齐皇黑眸厉色丝毫不掩盖，袖袍重挥，扬长而去。

　　萧荷捂着半张脸，心中似喜，美目凝视着男人的离去，竟一点也不厌恶宫廷这争争夺夺的枯燥日子。

　　“皇上，皇上。”

　　妙美人也顾不得萧荷这边，提着裙摆便是追了上去，几名嬷嬷见状自然也是明白局势，收了手也退下了。

　　礼仪嬷嬷颇带深意地看了一眼萧荷，皇上方才虽说跳封萧灵答应，看似萧荷是傍着自家姐姐的福，可她又怎么看不出皇上对此女有的情谊。

　　萧荷显然也感觉到礼仪嬷嬷对她的客气，竟是有些不适应，“嬷嬷。”

　　礼仪嬷嬷行了个礼，恭敬道，“既是如此，萧答应即日便可移居，嬷嬷立即便差遣奴才去办。”

　　萧荷点点头，也恭敬地行了一礼。

　　“萧答应这和善的性子在宫里少不得被人欺负，皇上这么做想必也是顾虑到答应的性子…”

　　萧荷愣愣地坐在华丽的宫殿内，以往屋子都是几人同居的，如今她住着的是姐姐被抬为美人的屋子。

　　她摸了摸榻上舒适的锦被，从搬进宫以来，她似是许久不曾贪恋这样的舒适柔软了。

　　各个宫中的才人、常在皆赶着时跑来庆贺，“恭喜萧美人，贺喜萧美人。”

　　萧灵点点头，臻首抬着有些微傲然，目光扫过众人手中的礼盒，丹蔻指点了点那些空旷的地儿道，“都放着吧。”

　　众人悻悻然放下礼盒，口中的恭维一个接一个，听着听着萧灵也有些飘飘然，“本宫也不过是巧合罢了。”

　　窦才人虚掩香袖笑道，“美人莫要谦虚，瞧着我们这儿，美人才是真真的赢家。”

　　此言一出，原本抱着前来打点一二的妙美人面色霎时铁青，这不久前，她还是皇上宠爱的妃子，如今这小小的萧家竟爬过了褚家和海家。

　　怎么想，妙美人心中就有多大块石头添着堵。

　　“瞧妹妹这巧嘴，比鹦鹉还要滑舌。”

　　萧灵一边这么打俏着，一边余光观探着妙美人铁青的脸，心里别提有多舒心，故作不知朝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会意，持着蒲扇的手往萧灵身旁扑着风，一股接一股，呼喇喇地，妙美人避之不及，生生摔下了凳子。

　　“贱奴！”

　　借着奴婢的力道起了身，刚要发怒的妙美人硬生生被丫鬟摇摇头的动作止在了半空，妙美人收了手笑得端庄风范，“见妹妹家的奴才如此懂事，姐姐也都想讨一个回去舒舒心了。”

　　但也只有这二人才知道其中怒火熊熊，早已剑拔弩张。

　　萧灵不在意般坐下，自顾自地用花瓣汁染着丹蔻，笑得明媚，“瞧姐姐这话，是嫌皇上给姐姐分的奴才不合心意不成？”

　　妙美人沉着脸一时竟也灭了嚣张气焰，这萧灵方得圣宠，谁能捱得过她在皇上跟前煽风点火。

　　妙美人也是识趣，坐着靠近了些许，“妹妹这是哪的话，姐姐可没这意思。”

　　“瞧着妹妹这花瓣汁染的色艳丽不俗，是牡丹汁？”

　　萧灵闻言抬起眸子，正色看了妙美人一样，“看来姐姐懂得这东西。”

　　身旁的窦才人打笑道，“萧姐姐这就不知了，这花瓣汁染丹蔻指还是褚姐姐发明的，当时皇上还很喜…”

　　瞥见萧灵微微青紫的面庞，窦才人方意识到她自己说错话，忙不迭闭上嘴干笑了几声，“瞧我这，这不多嘴、多嘴了。”

　　妙美人心中倒是不屑地将萧灵这一时之得宠小小嘲讽一番，换上了一副笑面虎嘴脸，“妹妹若是不介想学上一二，姐姐会常来妹妹宫里的。”

　　萧灵脸色有些难看，眸子瞪了一眼窦才人，也没了继续涂抹的心思，扯着笑容道，“宫里谁不知姐姐才是皇上最宠爱的心尖人，这日里忙夜里也忙的…”

　　“妹妹可不好叨扰。”

　　萧灵这意思无非便是在说她褚以妙日日夜夜都缠着皇上，让皇上无暇其他，也让皇上不好平分雨露，这摆明是刻意要和她相作对。

　　妙美人依旧保持笑意，只是几个人也知晓其中早已没了多少闲谈的意思。

　　屋子里的萧荷手上轻抚着那未开的荷蒂，再到未开盛的苞蕾，美目中舍不得挪移半分。

　　“妹妹看样子对皇上所赏的也是极喜的。”

　　萧荷蓦地一吓，缩回了手，竟有些惧意，这种惧不是对方地位较之悬殊，而是害怕珍视之物被抢夺而去的惧意。

　　萧灵上前将地上被绊掉的荷花苞捡拾起打笑道，“妹妹这是怎地，瞧你皮的，都大姑娘了，还像小时一般，荷花苞也弄掉一朵。”

　　萧荷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摇摇头道歉道，“对不起，大姐姐。”

　　萧灵不在意地笑了笑，将萧荷拉至宫殿内搭着香帘竹帐的地儿坐下，美目却带了一些犀利的探讨，“妹妹来宫里时日不长，皇上为什么就独独提前封了妹妹做答应呢？”

　　萧荷抬头，对上了尚未消去质疑的眼睛，心中一惊，平复道，“皇上的心思，荷儿是不知的。”

　　“皇上想让你搬出秀女居。”

　　萧灵依旧在笑，只是笑意不达边际。

　　“皇上还想让你做皇后。”

　　“！”

　　萧荷瞪大着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家姐姐。

　　萧灵轻轻笑了笑，扫过门外空荡荡漾出的风朝帘帐这边吹了吹，拍过萧荷裙摆上的灰尘淡淡道，“瞧你害怕的模样，皇上怎么可能看得上你。”

　　萧灵坐在华凳之上，理了理墨发上的褶子，平静道，“想来也是皇上在乎本宫，念在你是本宫妹妹的份上，这才封你做了答应。”

　　萧荷的心却是依旧提在嗓子眼上平复不下，索性走出了屋子，“姐姐，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出去走走。”

　　萧灵点点头。

　　也许正如萧灵所说的，皇上并没有半分在意她，秀女居中的凡是长得稍带合眼的，封的不是答应，便是常在。

　　而她虽是最早封为答应，搬出了秀女居，却一次也未曾侍寝过。

　　就真真是被遗忘了般。

　　再次见到皇上，已然是深冬时节夜晚，大雪簌簌飘洒，落在清欢亭的亭檐上，落在皑皑大草地上，落在清欢亭外早已败谢尽的荷花田。

　　也落在他微微有些苍白的发上。

　　触及男人宽阔的背，萧荷脚步快了快，往相反方向走了走。

　　男人的声很雄浑有力，“陪朕一会儿，就一会儿。”

　　萧荷愣在原地，本打定主意往外走的双腿一时不听使唤便往庭中走去，每一步都带着煎熬，这么久了，她有好多想问他的，却一时又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朕不是猛虎野兽，你不用躲得如此远。”

　　萧荷依旧没有反应，踌躇在原地。

　　瞻齐皇蹙了蹙眉，端着酒罐的手微微扶了扶廊柱，醺红的脸颊带着些醉意。

　　他正要过去，萧荷便踏着莲步绕过地上一片掉落在地的酒罐走上了前，秀眉紧蹙，玉指抚上他苍白的发，有些心疼，“怎么又喝这么多？”

　　瞻齐皇微愣，女子的手很软，他不觉便想任性地蹭一蹭，但性格使然，他只避了避又拿着手上的酒罐一饮而尽，“朕每次狼狈都被你瞧见，可不是你故意的。”

　　萧荷一手踌躇在半空，又不觉抚上他的眉心，眉心浓眉厚深，若不细心观探，压根发现不了眉心下深长的疤痕。

　　瞻齐皇剑眉紧蹙，不着痕迹避了避，许是些微苍老疲惫，他的躲避在萧荷面前竟有些像极了小孩子玩躲避球的模样。

　　见他蹙眉，萧荷也跟着蹙眉，“疼吗？”

　　黑眸凝视在萧荷不加修饰的脸上，萧荷长得很具江南女子的柔情，女子长居深闺，外人大多都凭借一张脸断定其性。

　　可也只有他看见过她皮、她胡闹的模样，生动灵活，让他带着一股子好奇情不自禁想靠近。

　　他摇摇头，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不疼。”

　　见他倔强就是不肯承认疼，萧荷喉音中夹带一丝哭腔，“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梁瞻齐目光往远处望了望，想说的话再次卡在喉中，连他自己都不知是为何，那又从何说起。

　　没有丝毫犹豫，萧荷便紧紧环抱着梁瞻齐，知晓他也不会告诉自己，索性紧紧箍着，小脑袋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你喜欢我。”

　　萧荷抬起耀如明星的双眸对上他浑浊黑眸中的诧异，低声软糯糯道，“我也喜欢…你…”

　　萧荷说完这句话，双颊羞红如柿子，怎么看让人怎么喜爱。

　　梁瞻齐微微一愣，到了他这个年纪，他本以为他是不该去奢求那么多，况且，她那么好。

　　他刚想说些什么，萧荷便语无伦次地又说了一堆要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身体的话，虽未听清便看不见人影了，但莫名地胸腔有些什么别的热了起来。

　　梁瞻齐好笑地看着这个傻丫头，就连近日南蛮的侵略也变得不是那么一回事。

　　南蛮战事平息，虽过程不是那般顺利，但他竟还是想起了那个丫头，乘着空子，他去了萧美人宫中。

　　萧美人已故，如今居于其中就只剩下了萧荷，女子身穿白袍，头戴的不过素雅的白花，素净面庞上泪早已干涸。

　　梁瞻齐伫立在门外，一时不知该离去还是留下。

　　“皇…”

　　门外的丫鬟奴才眼尖地看见瞻齐皇，纷纷欲行礼，却被瞻齐皇无声打断。

　　黑眸深邃望着瘦了大半圈的人儿，她跪在萧灵灵位之前，墨发长瀑披于腰间，身旁的山珍也好海味也罢点滴未进。

　　不久前，她如此鲜活地在他跟前嬉笑，如今…

　　“摆驾养心殿。”

　　一句话说完，瞻齐皇便也未再留下，太监丫鬟们面面相觑，但也终是噤了声。

　　李尺伫立一旁犹犹豫豫道，“皇上既是喜欢，又想见萧答应，又何不…”

　　梁瞻齐不耐地瞪了他一眼，黑眸复又回在近来战事报备的折子上，怎样也没了心思，索性随手签了几笔便往外走了去。

　　“李尺，拟朕旨意，封萧荷为后。”

　　李尺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半晌也反应不过来，险些同手同脚并用，刚转身便回头道，“皇上，三思啊！”

　　“这萧家不过是京城稍富的员外家，没有官品没有贡献，只怕前朝的不会…”

　　凌厉的视线扫在李尺身上，惹得他浑身瑟瑟发抖，只得收了拂尘唯唯诺诺道，“奴才这便去办。”

　　梁瞻齐阖闭了双眸，任由翌日波涛汹涌不止。

　　凤仪宫

　　萧荷怔怔然看着眼前的景象，尚未醒过神来，早便瘦若骨槁的她这才意识到梁瞻齐封了她为后，没有任何前兆。

　　香榭楼台，碧玉金瓦，廊檐端地是玛瑙金象纹饰雕刻，宫殿门前奴才奴婢若百端着的是或金玉轩、或锦绣阁、或百里问的佳品。

　　碧玉辉煌，珠钗银饰，榻上是全京城著有天仙织女之称所绣七七四十九夜的百里鸳鸯久，香炉氤氲着的是他身上独有的香气。

　　推开窗棂，是他为她所建的荷花池。

　　看着这些，萧荷美目中有些湿润，但又是残留的恨意。

　　“喜欢吗？”

　　男声带着磁性有些沧桑和疲惫。

　　萧荷愣了愣，转过头连泪珠也不曾擦拭而去，所有的狼狈也都展露在这个男人跟前。

　　梁瞻齐轻然拭去她眼中晶莹，将她拢在怀里，见她依旧很不情愿，竟是被气笑了，“你姐姐的事，朕没做好，是朕的不是，以后，朕会护你一辈子，做你一辈子的依靠。”

　　萧荷本置在他怀前推攘捶打的手止在半空，泪水如同开了闸门，“我好想你。”

　　“傻丫头，荷花香，朕还予你了，日后，可别说朕的坏了。”

　　萧荷嘟着嘴，羞赧地面颊很是委屈，“我饿了。”

　　梁瞻齐这才发现她依旧一身白衣，正要吩咐奴婢给她换下，却被萧荷止住手，“我想这样再送姐姐一程。”

　　梁瞻齐点点头。

　　青灯疏竹待到月下，荷花清欢对影成双。

　　此生，有你，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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