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王府,第一个年头,纳兰馨儿是恨着,但笑着的。
第二个年头…直到第三个年头,指白摩挲着暗阁里女子英姿飒爽的画像,她不知该笑还是哭了。
这么多年,她以为一直是她对不起梁璞,却不想,他心中另有她人,她却像个傻瓜一样不知,不知。
纳兰馨儿摩挲着指上的扳指,美目阖下疲惫,“她以前对王爷好否?”
管家愣了愣,点点头,“苒主子对王爷挺好的。”
女子一身白裙,白裙上微微褶皱,若依纳兰馨儿以前的性子,定是会去理的,只是如今战况僵持不下,她也便没了心思。
纳兰馨儿拿出母象牙符令,珠串上颗颗珠圆玉润,白皙如凝脂的手掂量着又缓缓移开,“不行,还不到时候。”
门外小厮兴高采烈来报,“王妃,王爷回来了。”
纳兰馨儿美目中划过一刹惊喜,精致容颜便垮下了,平淡无奇地自行在画纸上描摹符令纹身。
“馨儿,本王回来了。”
男人对着她笑着,只是那眼底里的真诚有几分如今不得而知,若是不知也便罢了,如今纳兰馨儿已然不可能再拿自己做个傻子。
纳兰馨儿淡淡点头,也没有去迎合的心思。
见女人在忙,梁璞吩咐着底下的人给她准备好些吃食。
纳兰馨儿淡淡起了身,玉指拂过画纸抖了抖星寒墨子,兀自站在窗棂前,风吹轻拂,扬起衣袂翩翩。
“王爷,你我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乐否?”
女子笑意漾在精致倾城的面上,美目间流露着看不出丝毫怒意的柔情。
梁璞身着御紫翔龙云袍,镌刻的眉宇间满是英气薄薄,俊逸面庞如同刀削,棱角格外分明,他只跟着笑道,“自然。”
纳兰馨儿噗嗤笑出声,由着家教极好,她掩着面,将眼底凄悲藏在美人皮下。
纳兰馨儿抬眸,美目中漾荡着孩童般稚嫩的天真,“外人都道王爷为王爷,馨儿极想破个不一般。”
见梁璞并不开口,颜色一片厉色,双手依旧背在身后,挺拔身姿让她有些花眼。
纳兰馨儿笑了笑,眸中慢慢温柔起来,竟是有那么一瞬向往,瞳孔闪着斑斓,“馨儿总喜欢趁着王爷不在时,看看街上的两人两影。”
“妇人总会抬起头看看男子,眉眼欣喜地唤夫君…”
纳兰馨儿美目悄声无息地瞥了梁璞一眼,见他未曾有异样,眉目间也染了些烟火色,目光中的憧憬一点也不再压抑。
“馨儿…馨儿也想唤王爷为夫…”
梁璞眉宇间本能地蹙了蹙,纳兰馨儿许也是察觉了,淡淡笑了笑,将本要说的话缩回了龟壳里,牢牢锁着,不敢再说半点多的。
梁璞点点头,视线落在她所临摹的符印上,“如今纳兰家随着新皇继位已倒,你这般费心思,有心了。”
纳兰馨儿凄凉笑了笑,躬身点点头,“王爷懂馨儿的心思便好。”
“本王近日约见之前站立在梁凤和反派的翟氏一脉,你身为封王府王妃,勿忘时常同诸位夫人之间走动一二。”
纳兰馨儿将情绪尽收腹中,唇角勾起一丝笑意,“王爷自是大可放心的。”
梁璞点点头,一如来时寂静,走时无声。
纳兰馨儿美目扫过一桌宴食,他真真是只添了她的碗筷,每一次都如此,她从不知一开始的争、抢竟变成了她的一厢情愿。
女子淡淡阖了眸,语气疲惫,“乐琪,撤下吧。”
乐琪望了望这尚未动过的山珍海味,满脸挣扎犹豫,“王妃,您还一点也没吃呢。”
纳兰馨儿扯着嘴角笑了笑,“争来斗去,争来斗去,不知不觉,纳兰家大势已去。”
乐琪天真地眨动眸子,“王妃还是王妃,嫁给王爷,正好避过这场灾。”
纳兰馨儿一手拂过有些微褶皱的手,苦笑道,“红颜枯骨,不过一张美人皮,一张美人皮。”
乐琪皱着眉头,似是很伤脑筋,“王妃,你说的,乐琪都不懂。”
纳兰馨儿不言,走近方收好的画卷,玉指抚上女子骑马时香汗淋漓的额角,释然一笑,“苒…主子,你终归是住在他心里,我怕是这一生谁的心…谁的心也进不去。”
乐琪依旧皱巴巴着额头,满脸为难,低声嘟囔道,“王妃,奴婢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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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琪提着灯笼,嘟着嘴,带着几分抱怨,“王妃,七殿下生前那般待王妃,您又何故大半夜到这阴森森的地儿祭拜。”
纳兰馨儿并不相言,只唇角笑了笑。
夜里,一袭白衣,一卷云裳,一盏灯,两重人影,悄然静谧。
凉风习习,吹得林子里树叶簌簌作响。
偌大的后山茫茫无际,一座空坟好整以暇摆放在一角,风吹拂起纳兰馨儿鬓角碎发,扬起衣袂,她只淡淡笑了笑。
“梁紫行,好久不见。”
简简单单的问候,迎来的冷风吹得乐琪有些害怕,她扯了扯纳兰馨儿的袂角,脸蛋揉成一团,“王妃,这里的风好奇怪,会不会是…”
纳兰馨儿面无神情坐了下身,从篮子里取出了不少祭品,或猪耳或牛角,正欲摆放,目光落在早已堆好的新鲜祭品上。
藕臂悬在半空,她苦笑道,“看来有人每日都来。”
她摇摇头,将东西放回篮内,“罢了罢了。”
纳兰馨儿只笑了笑,取出香烛燃好往他坟前晃了晃,“听说梁凤和登了女帝之位,然后还踹了纳兰家。”
“馨儿还听说这事是殿下您促成的。”
纳兰馨儿始终保持着端庄笑意,只是眼底里的猩红不经意间将她的脆弱出卖。
“不知殿下还记得否,馨儿第一次参加宫中才艺大会时,那时殿下年纪尚小,馨儿夺得头彩,别的公子都对馨儿所舞赞不绝口。”
“可是,殿下,你没有。”
“你说馨儿便是从此时喜欢殿下的?”纳兰馨儿忽而噗嗤一声笑出,山谷传来回音,吓得身旁的乐琪将灯笼提得更紧。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纳兰馨儿眸孔里的光黯淡了下去,“殿下对馨儿还是这般冷淡。”
纳兰馨儿不在意提了提裙摆,莲步缓缓踏着一如既往地步伐,唇角提起笑意,“你许也不记得,我随娘亲入庙上香,不小心掉入后山泥潭。”
“是你把我拉起来的。”
纳兰馨儿摇头苦笑,“只是那时全身脏污,你怕是并未看出是我。”
白衣袂迎着风被扬起弧度,轻飘飘地荡起她心中涟漪,玉手抚上心房,有什么似是在跳动,但又渐渐平息了。
“殿下,馨儿不后悔追了你这般多时日。”
“以前,馨儿怨殿下对馨儿所为狠辣无情,但如今的纳兰馨儿,想通了,真的不会怪了。”
纳兰馨儿小心翼翼将香烛插在他坟前,双手合十,精致无暇的芙蓉面上倾城绝艳,划过的泪线生生打破了一片宁静美好。
“这一切,从来都是馨儿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馨儿这大抵是最后一次见殿下。”
雨水沙沙掠过林障,圆润宛如玉珠滴溅在纳兰馨儿眉心上,她不可避免微微蹙了蹙,摇摇头,“馨儿走了,殿下好生照料自己。”
乐琪不迭为自家王妃撑起油纸伞,将被雨水冲刷灭的灯笼再次点燃照亮着前路。
经过转角,纳兰馨儿蓦地回眸,美目依稀伴着雨水氤氲,点头嫣然一笑,一如她洗净小脸后初见他的模样,“七殿下,安好。”
乐琪一步接一步迎着自家王妃,小心翼翼护送着,眉宇间满是天真,“王妃,此处有青苔,需当小心些。”
纳兰馨儿点点头。
回了封王府,穿过香榭楼台,碧绿的瓦上屋檐缀满寒星,红漆砖木堆砌成块,鹅卵石铺成的路蜿蜒曲折,一条院子望不到尽头。
美目不自觉还是停驻在那半夜终归未熄灭的屋子,唇角勾起讽刺的笑意漾了漾。
乐琪小心翼翼观测着自家王妃的神情,轻声道,“王妃,王爷也是不得已…”
纳兰馨儿意外地平静,神情平淡无波,“嗯。”
只是,纳兰馨儿每踏一步,心里沉重便越发加重,如灌了千斤重的铁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听说翟家的三女儿喜好玉貔貅,你寻个日子便将我以往的嫁妆拿去找间当铺换些个好的吧。”
乐琪愣了愣,皱着脸,摇摇头,“王妃,不过个妾,哪里值得王妃用嫁妆。”
纳兰馨儿嘴角扬起一丝苦笑,“妾?妃?终归都只是一枚别人掌控的棋子罢了,既称不上主子,那便不能失了棋子的作用。”
乐琪又一次皱着脸,满脸为难,“王妃,乐琪还是听不明白。”
纳兰馨儿摸了摸乐琪的脑袋瓜,美目间一片淡然,“乐琪,你不必懂。”
推开屋子的门,一股子熏臭的酒味扑鼻而来,男人似是很敏觉,起身便是一把将女子拽在怀里,胡渣扎在她脸上,热流汩汩的烫。
“!”
纳兰馨儿蓦地身形一怔,这个男人竟然在她面前哭了。
她本是要将手伸在他头上安抚一二,但想起些不愉不悦,终是将手放下,声色淡然,“王爷,大婚之夜,到馨儿屋子里恐是不合适…”
不待她说完,铺天盖地的吻掺杂着浓烈酒意,刺激得纳兰馨儿只能身形颤抖着被迫迎接,长睫不住打着战栗。
纳兰馨儿推攘着梁璞,却怎么力气也够不着,只能猩红美目,丹蔻指深深掐陷在男人环着她的手臂上。
感受到女子唇上和手上的抵触,男人苦笑了两声,便没再做出什么侵略性的行为。
纳兰馨儿狠狠擦拭掉唇角,强迫自己冷静,“王爷,翟姑娘尚且等着王爷,王爷是行大事之人,如此冷落,只怕是会功亏一篑。”
梁璞瞳孔中闪过一丝受伤,抬头看向一身白衣的女子,容颜依旧精致,她便如烈酒一样,放置越久,妩媚的味越发醇香,让他一步步深陷到沉沦。
纵然无数次,他告诉过他,纳兰馨儿不过是枚棋子,他所爱不过是杜苒。
可他却骗不了自己,当他知晓她夜半出去背着他看往梁紫行时,他的心不可避免地触动了一根不该踏越的心弦。
梁璞冷冷呵出一口薄气,冷峻面庞中满是醺红,“这些本王都可以解释,告诉本王,为什么要去见梁紫行?”
纳兰馨儿身形缓缓起了身,走到了一处离他稍远的地儿,尝试着平心静气地开口,出口却还是带了一丝怨。
“王爷这是说的何话,王爷急需旁人辅佐,这七殿下虽已故,但好歹也是大梁皇子,馨儿如此,也不过是想拉拢一二罢了。”
梁璞面色阴沉得可怕,一记拳头便是将桌布上的酒瓶打翻,声色俱厉辗转平静成一刹淡然,“本王不需要死人的辅佐。”
但乐琪还是吓得浑身打了个战栗。
纳兰馨儿挑了挑眉,也不想说什么,只是将门扉开了开,“王爷,馨儿累了,想先歇息了。”
赶客之意毫不掩藏,梁璞石拳紧攥,面色阴沉得如同狂风暴雨忽骤,黑眸微眯,富带磁性的声有些沙哑,“纳兰馨儿,这是王府,本王想在哪儿便在哪儿。”
纳兰馨儿双手停滞在门扉前,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她盈盈福了个身,笑容甜美,“是馨儿的不是,忘了纳兰家已倒,馨儿这便另觅住处。”
见纳兰馨儿冥顽不灵,硬是要翻出些行李往外走去,梁璞猛地踹翻桌椅,醺红的面颊满是煞气,他起了身,直直便是往外走去,一把伞也未曾打上,一句话也不再留下。
纳兰馨儿双目失神,怔怔看着眼前那个男人,冒着大雨淅沥挺进了对岸翟家三小姐的屋子。
那个宽阔的背,曾经她也靠过,很踏实很牢靠,上面萦绕着淡淡的松柏香。
明明隔得很远,可她却觉得似乎什么景象都看得见,女人靠着男人的背,贴着男人的怀,满脸羞赧。
梁璞…你回来…
纳兰馨儿怔怔然睁大了眼看着对岸的烛火熄灭,人影两重,很快便熄灭不见,无声泪落了两行。
乐琪僵直地抚了抚双手驱逐凉气,小心翼翼道,“王妃,天凉了,我们也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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