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祁诸元死于千髅台，他的人生，似乎就只是为了替他平反而活。“

　　尹煜叹了一口气，望着脚下这座金砖银瓦却人心难测的宫城，“祁氏一族痛失亲人，只一心欲杀梁帝而后快，并未同他一般还计较后果，我父皇在那一刻，选择了利用与自己出生入死却不能患难与共的祁廉山...不论他如何相劝，那场叛乱，还是来了...而后梁朝覆灭，他也再无平反的机会...“

　　“他曾来找过我，让我帮着劝诫父皇，我却装作身体不适，从头至尾，避了开。“尹煜突然看向我，自嘲地笑着，问道：“如果是你，你会作何选择？“

　　“这世上没有如果，你不是我，所以我不能在你做了选择之后，再替你重新选择一次。“后悔的事，谁没有呢...我正色道：“因为我认为的对错，只是我认为的，不是你。“

　　“你的话，总是能叫我琢磨许久。“

　　“那是因为，你心中有愧。“

　　尹煜听了这话，脸色顿时暗了下来，他细细地盯着我，不一会，又轻笑起来：“我确实...心中有愧...梁初，你直言不讳的性子，也是我喜欢的地方。“

　　“你又错了，我不过是仗着你如今对我尚可忍耐，才这般说的。“

　　“如今...尚可...“他将脸凑了过来，问我：“为何用这两个词？“

　　“你为襄王之时，对白珝是何意？对辰妃又是何意？可如今呢？“

　　这个时代，最苦的还是女子，长相思...长不过滥情。

　　“梁初，不必如此试探我，白世昌乃文官之首，我娶了白珝，他的心，自然倾向于我，而辰妃，是父皇赐的婚，我无力反抗。“尹煜靠近我，抓着我的肩膀，道：“这便是我为何，至今没有子嗣的原因。“

　　他总能从我话中挑出那么几个，我用得并不刻意的词，然后成功避开我想知道的事。

　　我很想跟他说，坊间传闻，他不能生子...但是这话，我没胆子说出口。

　　“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孩子...“他将我搂入怀中，在我耳边喃喃细语，又抵着我的额头，暧昧的在我鼻尖蹭了蹭，眼看他就要吻过来，我适时推开他，摸了摸肚子，道：“饿了。“

　　他也不脑，只喊了恭冱传膳，一顿饭吃得我越发尴尬。

　　饭毕，尹煜问我：“还有半日，你想做些什么？“

　　“无事可做，不如，你将方才的故事再接着说完？“我又将话题扯了回去。

　　“想听？“他嬉笑道：“平日茶馆说书的还有赏银可得，请问，姑娘打算赏我点儿什么？“

　　我大概猜得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便坐去一边装傻，没有回话。

　　尹煜跟着坐了过来，趁我不备，在我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转而笑道：“多谢姑娘的打赏。“

　　我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又换了一个位置，离他远了一些，谁知我这举动看在他眼里，竟念了羞涩这词儿。

　　“你这脸红耳热的模样，让我想再亲上两口。“尹煜虽这样说，却自行往外走着，整个天空乌云密布，雨不知何时起下得越来越大，那直要冲破墙瓦的势头，带着偶尔的电闪雷鸣震入我耳中。

　　“我记得那日，也是大雨滂沱，宫中传来急报，他被程明焕斩杀于安阳...我父皇，竟因此病重了。“

　　“你省了好长一段...“我提醒他。

　　“小七曾多番挑唆父皇去争一争这皇位，祁诸元一死，小七在此事上也不少出力，可惜...他虽为他心中的义字对此耿耿于怀，与我们心生芥蒂，父皇却还是倚重于他。“

　　他说的小七，该是尹晟了。

　　既然尹靳如此器重尹墨，为何要让他远赴安阳？

　　不该是守在身边，教他治国之道吗？

　　“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小七见他荣宠更盛，便更有了杀他的心思。“他嘴角微微上扬，讽刺道：“我母后早逝，他虽只大我一岁，却从小便极其疼爱我，我一直不敢问小七，那日，为何找的人是我...“

　　“他找你，要你帮他杀尹墨。“我肯定道：“若尹墨做了这天下大主，当年的遗憾，必会归在他身上，他害怕，所以要先下手为强。“

　　“没错，但是，先下手的人不是小七。“

　　“那是谁？“

　　“他...“尹煜可惜道：“他因未能替祁诸元平反，恨极之下，对我父皇下了蛊，同你身上的一样，定时需有解，否则亡毙。“

　　我慢慢走至尹煜跟前，不动声色道：“所以，你父皇将他扔至安阳，让他自生自灭？“

　　“没有，是我诱他前去的...我将程明焕逃入安阳的消息透露给了他。“

　　“程明焕...“

　　“程衍之父...他是挑唆梁帝没收祁诸元兵权的人，也是当时，唯一能为祁诸元平反的证人，只是我万想不到，小七做事如此之决！“尹煜眉头紧皱，满脸懊悔，他侧身将头埋在我颈间，高大的身躯整个倒在我身上，我只得靠在廊柱上得以支撑。

　　“他派他府中的内卫，从后将尹墨截杀在安阳！“

　　我感觉得到脖间，有几滴湿湿的泪水滑落。

　　他像是睡着了，就这样靠在我肩膀上，不知过了多久，又含糊不清，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

　　“父皇病逝，将皇位传给了小七，他初登大宝大赦天下，却唯独不肯将尹墨的尸首葬入皇陵，我为此与小七起了争执，被遣出封地...这时，祁脩元找上了我，扬言帮我夺这帝位，我几番犹豫之下，竟答应了。“

　　“梁初，可不可笑？我一直以为这个位置对我而言太过遥远，从来不敢妄想，而那日，手握重兵的祁脩元信誓旦旦地同我说，他必能助我得了此位。“

　　“他的理由是，梁珏...“尹煜看着我面无表情的脸，苦笑：“而我呢？我没有理由...却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直到发兵那日，我才接到王昭的密信...于是更坚定了我的策反之心。“

　　他不再多言，也没有同我说那信上写得是什么，便又靠在我肩膀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这雨滴坠落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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