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城门楼总是高耸的，高到人站在上面，暖风都觉得烈。

　　苏启源是穿惯了铠甲的人，今天身上的铠甲尤为晶亮。身后浓红色的披风卷着角儿，一袭戎装，英姿勃发。剑眉入鬓，那双眉下的一双眼睛如同寒天之中的星子。

　　天色已经大亮，朝阳露出了大半张脸。苏启源站在城墙上朝阳下，沉默静立，好像是一棵树。眸中的光芒好像能燃烧起来。

　　傅允深身着朝服，明黄色的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的图案，有风拂过，他的衣角和苏启源的纠缠在一块儿。站在苏启源身边，双手撑着城墙。两人一同看着城墙下的整齐雄兵，傅允深远山眉眉梢轻挑，琉璃般的眸子流光溢彩，嘴角轻挑。天生带来的王者贵气和与生俱来的高贵，周身散发的光彩让人不敢直视。

　　“皇上，”苏启源抱拳躬身道：“苏家军十万大军集结完毕。”

　　“好。”傅允深站直身体，收回目光，看着苏启源：“爱卿今日出征，朕特来相送。”

　　“谢皇上隆恩。”苏启源抿着嘴唇，双唇抿成一条线：“皇上，末将在此立下军令状，家父生前未能平定收复的异族蛮野收回国土。”

　　“好。”傅允深向身后吩咐道：“宁海。”

　　“奴才在。”

　　“圣旨。”

　　“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傅允深细长的手指缓缓打开明黄色的锦帛文书，声音沉稳：“今日苏启源带兵出征，乃是代朕亲征边境。苏家军军政大权全部交由苏启源之手，军队进退等重大事宜皆由苏启源一人决定。御赐尚方宝剑，若有不服命令者，先斩后奏，皇权特许。钦此。”

　　苏启源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怔愣在原处，直到傅允深亲自念完圣旨，伸手扶起他，把圣旨交由苏启源手里，苏启源这才反应过来。“皇上，您……”

　　“上次出征之时，是朕的疏忽，所以才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悲剧，”傅允深苦笑道：“现在把事情做在前面，也算是未雨绸缪。”

　　“谢皇上！”苏启源单膝跪地，手紧紧地攥着那份圣旨，几乎要热泪盈眶。

　　为什么自己的父亲要忠于傅允深，为什么父亲给自己的遗书都特意提到了要忠于傅允深。不仅仅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礼教传统，更重要的，是因为傅允深这个人吧？

　　“爱卿快快请起，”傅允深把人扶起来：“今天是朕单独送你，没有别的朝臣。但是有一个人也来了。你要见一见。”

　　“敢问皇上是……参见明妃娘娘！”

　　“苏将军快快请起。”苏瑶快步上前把苏启源拉起来：“你是我表哥……我哪里能受的了这么大的礼……”

　　“娘娘……”苏启源深深地看着苏瑶，拉着苏瑶跪下：“谢皇上隆恩！”

　　“不必多礼。”傅允深笑笑。看着两人脸上的笑容，又想到了昨天沐云初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样子。

　　“你就让苏瑶妹妹去嘛。他们是表亲，而且苏将军只有这一个亲人了，你就让他们在临走的时候见一面嘛。”

　　看来效果还不错，回去告诉她，那丫头肯定高兴。

　　苏启源和苏瑶都没有看到傅允深勾起的嘴角和眸中缥缈的深情。

　　“爱卿即刻出征，你们好好聊聊。”说着，傅允深慢慢走到了另一边。

　　“战场上刀剑无眼，表哥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苏瑶眼眶红肿，鼻头也是红红的，明显是昨晚上哭过了。

　　苏启源勉强笑笑，忍着要把面前的小人儿搂进怀里的冲动，抿着嘴角：“你也是，深宫大院的，小心为妙。……记住我的话。”

　　“表哥放心，”苏瑶眼睛又湿了，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出声，压抑的削瘦的肩膀一颤一颤。“……苏瑶记住了……苏瑶会记住的……”

　　她在眼前哭得抽噎，自己却不能给人擦擦眼泪，抱一抱她。苏启源死死捏着拳头，藏在披风后，压抑的打颤。

　　“记住我说的话，”苏启源的声音放得更轻了，“还有，小心那个和你同住的人。她那天好像看见什么了，一定小心。”

　　苏瑶听了这话浑身一颤，不可置信的看着苏启源。苏启源轻轻地点了点头。

　　“皇上，”苏启源抱拳行礼：“谢皇上隆恩，末将定当全力以赴！请圣上放心！”

　　“好。”傅允深走上前来：“朕相信爱卿，定不会让朕失望。”

　　“谢皇上隆恩。”苏瑶抽着鼻子，用袖子拭了拭眼角。

　　“无妨。”傅允深笑笑。他不在乎苏启源和苏瑶的关系，能博沐云初一笑，用自己不在意的人做个交换，对自己没什么坏处。

　　“末将即刻领兵出征！”言罢，苏启源旋即转身下了城楼门。苏瑶看着他卷起的衣角，胸口一阵闷痛，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胸口。

　　十万大军，黑压压亮闪闪的一大片，骏马昂首，时不时打个响鼻，战鼓擂擂，长号齐吹。苏启源赶到楼门下，那匹白色的骏马毛皮油亮，看着苏启源前来，前蹄动了动，扬起地上一堆尘土。

　　苏启源捋了捋那骏马的鬃毛，嘴角勾了勾，翻身上马。扭头隔着战旗卷卷，看向高耸的城门楼。那个小人儿小小的一个身影在城门楼上，风吹起苏瑶的发尾，扬扬猎猎，好像是另一面旗帜。

　　苏瑶。苏瑶。苏瑶。苏启源在心中默念，扭过头看着远处的天空。

　　“出征！”像是原先跟着苏怀石出征时一样，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苏瑶，若是有缘，等我回来。

　　苏瑶的手紧紧抓着粗粝的城墙边缘，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但还是不甘心的看着苏启源消失的方向——那个人就像是一滴银白色的水滴，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大海里。

　　“……明妃？”傅允深渐渐觉得身边这个人不对劲儿。

　　她死死抓着胸口，脸色的神色越来越难看，呼吸都开始急促起来。

　　“……臣妾无事，”苏瑶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睛就一直看着苏启源消失的方向。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至少……至少要等到自己彻底看不见他了为止。

　　“明妃！”

　　没有意识的一瞬间，苏瑶落进了傅允深怀里。

　　“明妃这是怎么回事，”傅允深皱着眉头问身边跪着的太医。苏瑶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脸色惨白。

　　“明妃娘娘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气血攻心，这才导致了昏厥。”

　　“……皇上，请用茶。”秦子衿红着脸低着头，双手捧着茶递过去。

　　“不必了。”傅允深扫了秦子衿一眼，皱眉想了想：“你，你是……”

　　“臣妾玲嫔，参见皇上。”秦子衿是入宫以来第一次看见傅允深，现在手脚冰凉面色潮红，头都不敢抬。

　　“你就是秦子衿？”

　　傅允深没有什么感情的声音落到耳朵里，秦子衿被激的出了一身的汗，硬着头皮答道：“……是。”

　　“你先起来吧。”傅允深的目光又落到苏瑶身上，想到她今天一直揪按着胸口，又偏过头问道：“平时明妃身体怎么样？”

　　“……明妃姐姐身体很好。没见过怎么样。”

　　傅允深没再说话，手撑在膝盖上，慢慢的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

　　“她心口好像在疼。”

　　傅允深突然的一句话让秦子衿和当场的太医愣住了。

　　“……臣，臣再诊脉看看。”太医额角马上就冒出了汗，顺着侧脸往下流。

　　傅允深的脸色马上就变得很难看。冷笑着说道：“胡太医看来是在这太医院闲置的时间太长了，怎么？现在病症都要让朕先说出来吗？”

　　“皇上恕罪！微臣……”

　　“慢。傅允深不耐烦的抬了手止住胡太医的话：“先诊脉。再说别的事。”

　　“……是。”

　　从头到尾，秦子衿就站在一旁，手心被冷汗打湿了。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现在秦子衿才是真正的明白。刚才明明还是好好儿的，现在怎一下子就成了这样。

　　真是危险啊。

　　但是……秦子衿脸红了。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天下霸主，才是真正的可以依靠的人吧？

　　“皇上。”

　　“何事？”傅允深看着秦子衿。

　　“启禀皇上，关于明妃姐姐的病症，臣妾好像有所回忆。”

　　“说。”

　　“是。”秦子衿抿了抿嘴唇：“前几日明妃姐姐曾向臣妾提过，说是小的时候曾经有过心口闷痛的病症，不过后来已经好了，不知现在……是不是又犯了旧疾。”

　　“你看的怎么样了？”傅允深看着跪在地上的胡太医：“可又查出什么？”

　　“启禀皇上，”胡太医颤颤巍巍道：“玲嫔娘娘说的没错，明妃娘娘确实是有心口闷痛的旧疾。估计是这些日子因为忧思不断，才导致了心绪不平，引发了旧疾。”

　　“嗯，”傅允深冷笑：“说的还挺对。……明天开始你不用去太医院了，”胡太医顿时面若土色，张了张嘴，又说不出什么。

　　“还是去医士馆好好历练吧。”

　　“……是。”胡太医颤颤巍巍的叩头：“谢皇上隆恩。”

　　“青菱，”沐云初在门口走来走去：“皇上什么时候回来啊？”

　　“皇上说的是等到苏将军出征走了就回来了。”青菱站在门口：“娘娘，您坐下歇一会儿吧。”

　　沐云初摆摆手：“没事，我不累。”——哪里是不累，从傅允深走了就开始在这儿打转转了。她不过是等的心焦罢了。

　　青菱看沐云初一直走来走去，实在看不下去，就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拉着沐云初把人按在椅子上：“娘娘在门口坐着等，别来回走了。”

　　沐云初脸色微红，鼓了鼓嘴：“……我渴了，青菱，我想喝茶。”

　　“是。”知道沐云初不好意思了，青菱痛快的行了礼下去了。

　　沐云初整个人缩在宽大的圈椅里，双手搂着膝盖，看着不远处朱红色的大门。那扇门开着，只要傅允深一回来，就能看得见。

　　沐云初不经意间看到了丝音馆上方的四角天空，突然觉得有点儿委屈。自己这样在这个小四角天空下等他回来，他为什么就……

　　坐着的这只圈椅是傅允深从御书房搬过来的，够大够舒服，最重要的是，沐云初够喜欢。

　　沐云初把头搁在膝盖上，双眼放空看着不远处。

　　周围的一切都是他的。坐着的椅子是他的，屋里墙角的衣架上挂着的那件披风也是傅允深的。正这么想着，青菱上前来递上茶杯，沐云初发现，那只茶杯也是傅允深带来的，里面的茶是傅允深带来给她喝的——皇宫里就只有御书房和丝音馆有。想到这里，沐云初心里就升腾起一丝丝的骄傲。

　　所有的女人都想得到的傅允深啊，一心一意的心里就只有沐云初一个。

　　好了好了，不想了。沐云初微笑着喝了一口清甜的茶水。

　　一杯热茶氤氲出的热气好像把沐云初心头的点点不安一点一点驱散了。沐云初捧着茶杯，像是个小孩子一样缩在傅允深的椅子上，就像缩在傅允深的怀里。

　　他肯定会回来的。

　　沐云初抱着茶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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