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扬回来的时候，薛城在他的房间里等他。

　　“你怎么才回来啊，”薛城在桌子上摆着一盘一盘的小菜，桌子应景的摆了两个瓷杯子，一壶酒。

　　周子扬一言不发的走到衣架子前，脱了外面裹着的披风。

　　“怎么了你，哑巴了啊。”薛城说了半天，看着周子扬一言不发，撂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周子扬身后：“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薛城。”周子扬的声音沙哑低沉，肩背僵硬的好像是块儿石头似得：“今天我没心情跟你喝酒……你先走吧。”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啊，”薛城看他这副样子，手搭上周子扬的肩膀：“子扬，你……”

　　“你先走吧！”周子扬扭头看着薛城，眼眶通红。

　　“你……”薛城愣了：“你怎么……你这是……”

　　周子扬扭过头去，手紧握成拳。

　　“……是不是你大哥？”

　　周子扬心里一痛，眼眶里竟然又蓄养起滚烫的泪意。猛地转头瞪着薛城，几乎是用吼的：“不是！我大哥没事！”

　　薛城愣住了，看着周子扬的眼睛，被那人的步步紧逼一点一点往后退。

　　“你凭什么做这样的猜测？！凭什么说我大哥？！”周子扬好像是炸了毛的狮子，眼睛里用愤怒掩饰着疼痛。

　　“咣当”一声，薛城碰到桌子上，那壶酒碰倒在桌子上，酒香蔓延了一屋子。

　　“我大哥不会有事的……”周子扬低下头，声音哽咽，只是一遍一遍的反复确定：“我大哥不会有事的。”

　　薛城看着周子扬，他低着头，肩膀都在抖。看着他，伸手把人扯进怀里。

　　“周子扬，”薛城收紧了手臂，制止了周子扬的挣扎，贴着他的耳朵：“周子扬，周子扬。”

　　周子扬咬着嘴唇，眼睛里全是血丝，慢慢停了挣扎，嘴里念念叨叨：“我大哥不会有事的……他说了，答应了我回来请我喝酒的……”

　　“周子扬，你振作起来！”薛城收紧了手臂，皱着眉头：“周子扬，你别这样。”

　　“我怎么跟我奶奶说……我……”

　　“没事的！”薛城听着周子扬染了点儿哭腔的声音，急忙打断：“我有办法！以后我跟你一块儿孝敬奶奶！”

　　“薛城……怎么办……”周子扬忍了一天的眼泪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就好像是水流终于流出山谷，现在怎么都忍不住

　　“别哭了，”薛城的手僵了僵，但还是轻轻地，又别扭地拍了拍周子扬的背：“别难过了，你现在身上有你大哥的手迹吗？”

　　“……有。”周子扬从薛城的怀抱里退出来，刚哭过的眼睛红红的，声音很是沙哑：“怎么了？”

　　“拿出来，我模仿着笔迹先给老人家写一封信，”薛城叹了口气：“总要让老人家心里放心。”

　　周子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到床边的小柜子旁蹲下翻找。

　　薛城看了看桌子上的酒，叹了口气，担心周子扬之后，又开始心疼这壶酒来。十年陈酿啊，想想就肉疼。啊……肉疼。

　　“给。”

　　薛城回过头，接过周子扬手里递过来的信纸，走到了书桌前，开始研墨：“你去吃饭，我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一起吧。”周子扬走过去，拿过薛城手里的砚石，闷着头研墨，不一会儿，轻声说：“你的酒我以后会赔给你的。”

　　“……说什么屁话呢，”薛城轻笑：“快去吃吧，宁方斋的酱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周子扬不说话，低着头继续手里的动作。

　　“……犟驴。”薛城咧咧嘴角，点评了一句，蘸了蘸墨，看着那封信上的笔迹，模仿着下笔。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傅允深坐在龙椅上，隔着朝珠帘子看着底下的朝臣：“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奏。”朱宁上前一步道。

　　傅允琛垂着眼睛，就像是平时在朝上的样子一样。

　　“是找到苏启源了？”傅允深看见朱宁上前启奏，心里一喜：“快快奏来！”

　　“是。”朱宁顿了顿，朗声说道：“末将麾下的一万兵士在万家店附近找到了苏启源一行的驻扎痕迹，之后在往前搜查，便找不了驻扎痕迹。”

　　傅允深皱眉：“没了？没再找到人？”

　　“皇上，”朱宁跪下：“就是因为寻找苏启源，末将这才看清了那贼子真实面目啊！”

　　此言一出，满朝震动。沐正泽和周凛对视一眼。

　　“什么？”傅允深皱紧眉头：“细细道来。”

　　“皇上，”朱宁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明黄色的布料残片，双手举过头顶：“末将在边境遭遇了小股边境乱臣，俘虏了一人，这是末将在他手中拿来的。请皇上过目。”

　　傅允深使了个眼色，宁海过去，接过朱宁手里的布料，又转身呈给了傅允深。

　　傅允深展开手里的东西，看见里面的字迹，面色一沉，勃然大怒。把那块儿被火烧过残损的皇榜使劲儿摔在御书案上：“放肆！”

　　“皇上息怒！”一众大臣连忙跪下：“皇上息怒！”

　　“朱宁！”傅允深一把抓过桌子上的皇榜，沉着脸快步走下鎏金台阶，走到朱宁面前，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那个俘虏呢？把他给朕押上来！”

　　“是。”

　　“皇上，”沐正泽上前一步：“微臣以为，此事……”

　　“丞相退下！”傅允深看都不看沐正泽，只是紧紧地盯着门口。

　　“……是。”

　　不一会儿，周子扬和薛城押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进来：“皇上，人带到。”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傅允深上前一步，气势逼人，直接亲自审讯。

　　周子扬和薛城对视一眼，这种情况下，他们本应该把人押到便退下，可是现在，周子扬决定不走了。对视一眼，薛城心里也明白了，跟着周子扬站在了一边儿。

　　“是……是你们的人给我们的！”那人先是害怕，但是有镇定了下来，只是低着头，不看傅允深。

　　“什么叫我们的人给你的，”傅允深心里像是烧起了一把火：“说明白！这东西是从哪里捡的？！”

　　“不是捡的，是你们的人亲手给我们将军的！”

　　傅允深身形晃了一下。

　　“保重龙体啊圣上！”朱宁扣下头：“苏启源是乱臣贼子，投敌叛国，皇上，保重龙体啊！”

　　周子扬整个人都愣住了，连同沐正泽和周凛。连同原先和苏启源交好的一众大臣。

　　“皇上！”沐正泽上前一步，跪在地上：“皇上，此人来路不明。不可相信啊皇上！”

　　“是啊皇上，”周凛也上前一步跪下：“皇上，犬子也在出征军中，老臣敢以性命做保，苏将军和犬子，绝不可能叛变啊皇上！”

　　“皇上，”周子扬也慌忙开口：“卑职的大哥绝对不可能……”

　　“都闭嘴！”

　　朝上一片寂静，傅允琛面色平静的观察着。

　　傅允深脑子里一片混乱。相信？苏启源真的可能叛变吗？不相信？那他现在人在哪里？朝上这样的局面如何收拾？

　　“朕问你，”良久，傅允深问道：“苏启源，你可识得？”

　　那人垂眸想了想：“……不认识。”

　　“来人，把苏启源的画像拿过来！”

　　“是。”薛城抱拳，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就拿过了一张宣纸：“皇上。”

　　“给他看。”

　　“是。”

　　薛城抿了抿嘴唇，对着强行压制着慌张的周子扬看了看，慢慢打开纸张，抖开了放在那人面前，仔细的观察着那人的表情：“这个人，你可曾见过？”

　　那不出薛城所料，那人先是一愣，眼睛里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来，目光闪烁着看向朱宁，没有答话。

　　“圣上就在这里，还不回话？！”薛城低声喝道：“见没见过？！”

　　“……见过。就是他，就是他把这个给了我们将军的！”

　　“大胆！”

　　薛城突然大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皇上，”薛城转身，抱拳跪下：“皇上明察秋毫，知道这个贼人有异，所以让卑职刺探，果然，这个人，就是个不知所谓的欺君之徒！”

　　这话一出来，所有的人再次经历了一次震动。薛城这话……什么意思？

　　傅允深愣了愣，但是现在的情况也是不容许自己再说别的。也就按着薛城的路子来，皱着眉头说道：“细细道来。”

　　“是。”薛城瞥了一眼脸色不太好的朱宁，把原本给那人看的画像展示给所有人看。所有的大臣都大吃一惊，那上面，哪里是什么苏启源的画像，那上面分明就是周子扬！

　　傅允琛皱着眉头，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没想到花了这么长时间布的局，竟然就这样被轻而易举的破解。周子扬看到那幅画像，也是一愣。

　　“皇上，”薛城从容不迫：“周子扬乃是宫中禁军，更是皇上您身边的亲军。他休沐出宫都是有着严格的规定记载，自是不可能与这贼子想见。再说这贼子，又是怎么认识的亲军周子扬呢？可见皇上果真是明察秋毫，一眼就识出了这贼子的破绽！”

　　一席话，既为周子扬开脱，又证明了这贼人的欺君之罪。可谓是滴水不漏。

　　傅允深点点头：“你先退下。”

　　“是。”薛城拱手，起身退到一旁。

　　“朕警告你，最好说实话。”傅允深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盯着朱宁开口道：“周子扬，薛城听令。”

　　“卑职在。”

　　“把这贼子押进天牢仔细看管，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

　　转折来的太突然，朱宁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冲击感里。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傅允深竟还有这样的后招。

　　“朱宁，跟朕来。”撂下这么一句，傅允深转身大步离开。

　　“退朝——”宁海赶紧跟上，宣布退朝。

　　“恭送皇上。”

　　把人关进天牢的时候，薛城还是好好儿的，等到一出了天牢的大门，薛城便迅速的钻进一条隐秘的小巷子里，整个人瘫坐在墙角，止不住的大口喘息。

　　“薛城！薛城你怎么了？”周子扬跪在薛城身边，看着他苍白似雪的脸色，慌得手指头发颤：“薛城……我，我去给你找太医。”

　　说着，起身就要走，被人扯住了衣角。

　　“……我吓成这个样儿，你还想让谁都看见是不是……”

　　周子扬顿了一下，不可置信的转身看着薛城，那人脸色苍白得吓人，但还是勉强向自己扯出一个笑来。

　　“你……”周子扬难以理解，平时拽得不行的人，现在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难道……周子扬脸色大变，话都说不利索：“你，你别告诉我，今天在朝上的事，是你自作主张？！”

　　薛城不说话，只是冲着周子扬眨了眨眼睛。

　　“老天！”周子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神情呆愣：“薛城，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

　　“……当朝欺君。”薛城仰着头，喉结上下动了动：“罪当诛九族。”

　　“那你还……”

　　“那还能怎么办？”薛城无力的轻笑一声：“还真让皇上被那群人牵着鼻子走？苏将军现在经不起这种诋毁。”

　　“……你胆子也太大了。”周子扬甩了甩头：“薛城，你想没想过，皇上以后可能会找你……”

　　“所以，”薛城一手撑地慢慢站起来：“这件事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喂，”周子扬一听就急了，利索的站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子扬，你最好别逞能。”薛城脸上带了严肃，那张还是苍白着的脸现在在周子扬眼里欠揍的很：“你大哥还在外面，你别没事找事。”

　　“……”周子扬看着薛城，咬着牙：“你行！你还真是大公无私！”

　　“过奖过奖。”薛城用力搓了搓脸，想让自己的脸颊多一点儿生气：“快走吧，别在这儿呆着。”说着，抬脚往外走。

　　“薛城！”

　　薛城脚步虚浮往外走，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

　　“呵。”周子扬轻笑。这人这又是在玩什么鬼花样。装的好像是江湖儿女从此一别两宽的潇洒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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