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德殿出来，路上的光线变暗了许多。丝音馆地偏，路上更是没有什么人。也就是在这偏僻些的路上，沐云初才敢偷偷掉眼泪。

　　细细想来，和他也有数年未见了，他分明是成熟了很多，言论举止已是有了不少当年苏老将军的风范。

　　都说时光易逝，人心易变。现在的沐云初多么希望自己和他之间能够少些牵绊，没有纠葛，少些疼痛，少些眷恋。

　　人心作古。

　　到了这个时候，沐云初倒也觉得这四个字难能可贵。

　　“贵妃娘娘。。。。”

　　轻轻四个字，便将沐云初定在原地。闭上眼睛，低声对身边的沁凉说：“快走。”复行不过几步，便被人扯住，下一瞬，便被人裹进怀里。

　　“放开我！放手！”沐云初挣扎着，生怕被人看到。

　　“阿初。”

　　沐云初觉得好生奇怪，明明他只说了两个字，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投降。任由那人抱在怀里。再使不上一丝气力。

　　沁凉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下了。昏暗的长廊里，两个人的背影被拉的好长。

　　苏启源的脸颊轻轻的摩擦着她的耳鬓。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只想好好的、好好的，抱抱她。

　　沐云初的额头贴在他的肩膀。能很清晰的听到他胸膛的震动。

　　“。。阿源。。。”闭上眼睛，像从前那样叫他。

　　“我在”

　　“以后。。。”沐云初的眼泪慢慢渗出来，手指渐渐收紧。“不要再有纠葛了。。。。求你了。”

　　苏启源发了狠的抱紧她，抱的她几乎窒息。

　　可能走廊风大。挺冷的。

　　沐云初觉得自己后背上下起了小雨。一颗两颗三颗。雨点落进自己的衣领里，一会儿就不见了。

　　推开他，眼睛看着地面。还说什么吗？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启源看着她一点一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仰起头来看着墨蓝色的天空。

　　巨大的月亮像是一个巨大的神灵，静立天际，不言不语的看着人间悲喜。

　　影墙的黑暗角落，沐云初倚着墙壁，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滚落。她抬手死死捂住嘴。不一会儿，泪流满面。

　　弥若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掌心有四个小小的月牙形凹痕。她什么都没有做。一言不发的，悄悄地离开了。

　　“。。。。安王爷。”

　　傅允琛回身，淡淡一笑，抱拳行礼：“臣弟见过皇嫂。”

　　他总是如此。不经意的，或者说是刻意的，拉远距离。

　　夏幽莲看着月光笼罩下的他，悲从中来：“你找我。。。何事？”

　　是了，也就是在他有事的时候，才会有夏幽莲这个人存在的意义。

　　“臣弟有求于皇嫂。希望。。。”

　　“别叫我皇嫂！”夏幽莲再忍不住，眼角淌了清亮的泪：“傅允琛，你当真这么恨我？非要如此折磨我？”

　　两人对立无言，梅花瓣飞落一地。

　　傅允琛的目光像是温润的古玉。说出来的字却是字字伤人：“臣弟希望，您能好好的护着尧贵妃。”

　　夏幽莲袖里的手攥得死死的。未出眶的泪汪在眼中，勾勾嘴角，声音说不清有什么感情：“她是弥若，是吗？”

　　傅允琛微微皱了眉，略一犹豫，轻轻点了点头：“是。”

　　“。。。呵，”夏幽莲笑的凄凉，颤声问他：“她为何会入了宫来？和我一样？”

　　“此中缘由皇嫂不必知道，臣弟知道皇嫂的手段。只是这个忙，您是帮，还是不帮。”

　　一字一顿，极轻极缓。

　　“你的忙我自然会帮，”皇后拭去眼角的泪，恢复了平静：“宴会已结束，王爷早些回去歇息吧。”顿了一会儿：“莫要熬得太晚”

　　“谢皇嫂关怀。”傅允琛行礼：“臣弟告退。”

　　他转身离开，消瘦到有些单薄的背影在月色里模糊成一片。夏幽莲缓缓伸手触摸他的背影。当年那个苍白孤傲的少年，明明笑都没笑一下，却生生住进了自己心里。

　　“人人都道安王温润如玉，不曾想还有如此无情的一面。”弥若和傅允琛并肩而立，眸中一片朦胧月色。

　　“对她多情才是真真绝情。长痛不如短痛。”傅允琛看向弥若：“我说的可对？”

　　街上没了人，只偶尔出现几个神色匆匆的行人。城门口的篝火发出“哔啵”的声音。弥若额前的碎发被风吹乱。

　　撕下脸上的面具，随手丢进身边的火堆中。看着那张面具一点一点被火焰吞噬。静立一会，偏过头来，轻声说：“好好护着她。”

　　“自然。”

　　风从远方吹来。卷着两个人的衣角缠在一起。

　　天边开始降下第一片雪。

　　丝音馆里没有点一盏灯，沐云初缩在床角，小声的抽泣。

　　傅允深轻轻的推开门，静静地注视着沐云初。两人四目相对。傅允深身后是一片雪色。

　　“。。。不乏的话可以同我说会儿话吗？”傅允深的笑容有点疼：“我不知道。。。可以跟谁说说话。”

　　苏启源笔挺的跪在蒲团上，明烛闪闪，窗外的积雪落了一层，面前的火盆还在一闪一闪的发亮。

　　“爹，娘，”苏启源又往盆里添了几张纸钱：“快冬至了，天冷，多穿些衣裳。”

　　“爹，皇上心里忌惮我，但我不想放权。”苏启源抬手揉了揉被烟熏的通红的眼眶：“那些兄弟陪着苏家出生入死，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能裁了军让他们带着一身伤回家啊。”

　　“。。。还有阿初，”苏启源把最后一张纸钱放进去：“她现在是尧贵妃，宫里人都说皇上对她极好，对她万般宠幸。”苏启源苦笑：“可儿子觉得。。。”

　　他没有说下去。

　　雪下个不停，寂寂天空没有一颗星。原本皎洁的月光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漫天风雪。

　　世情果真无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铁石心肠。。。就是那种特别坏的人。”

　　沐云初倚在床头，手背抹了抹眼睛，没说话。

　　“十二年。。。我等了她十二年。”傅允深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我不知道我还要等上多久，”低头自嘲一笑：“我不知道我还要等上多久，。。。。也不知道用个什么身份去等她。”

　　————十二年前————

　　“太子殿下，二皇子殿下。小心些，慢点。。。”

　　“嗖——”

　　一架铜质卷角马车盖自高长的、满是积雪的台阶上冲了下去，那群太监宫女的喊声被远远甩在身后。

　　“大哥！”傅允琛的笑脸被寒风吹得通红，稚嫩的童音是掩不住的兴奋：“快些！再快些！”

　　“抓紧了！冲啊！”傅允深手中的铁棒在台阶上使劲一顶，那辆小小的“马车”便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冲去。

　　“音儿冷不冷？”祁家大小姐祁若牵着胞妹的手走在路上，掖了掖小娃儿的衣领。

　　“不冷。”

　　“。。。那，那是什么？。。。大小姐二小姐快让开！那上面有东西！”

　　“什么？”祁若不解，抬头看去，被身后的丫头拽走，手上一滑，便松了祁音。

　　“音儿！”

　　“大哥！前面有人！”

　　“什么？！”

　　傅允琛将手中铁棒改了方向，用力一顶，车盖便转了方向。但终究是个小孩子，力气小，那车盖还是向祁音划去。傅允深伸手把女孩带进怀里，车盖旋转着撞到了台阶底部的石墩上。

　　“音儿！”祁若快步跑过去，把小小的祁音紧紧揽在怀里，脸绷得紧紧的：“太子殿下这般动作，也不怕伤了别人吗？!”

　　傅允琛从未见过自己的太子哥哥被人如此训斥，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小丫头，不觉得看呆了。

　　“姐姐，”祁音从祁若怀里挣出来，倚在傅允深身边：“是这个哥哥救了音儿，音儿没事，我们应该谢谢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锡盒，小心翼翼的打开，从中拈出一颗送到傅允深唇边，小小的童音又甜又软：“谢谢哥哥救我，音儿请你吃糖莲子，这个是皇伯伯给的，很甜的。”

　　蜂蜜的香甜味儿从嘴里弥漫着。傅允深觉得，祁音的笑容比嘴里含着的糖莲子还要甜。

　　——丝音馆——

　　傅允深轻轻地笑了，整个人还沉浸在回忆里，周身的温柔气息，眼睛里好像与什么东西在闪。他偏开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沐云初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取了被子覆到他身上，趴在他膝头，长发散在他腿上：“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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