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压下心头的好奇,捧起茶杯,轻吹茶沿,再啜一小口,甜香悠长,后味却是淡淡的桃子清香,还有一种甜酸果香,让她端住茶杯的手一抖。
“这是,千禧果!”
那杨夫人微微纳罕,扬起一道眉看着她:“姑娘知道千禧果?”
灵芝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太过激动,但开口时,声音仍略略发抖:
“我小时在一位好友家中尝过这味果子,这是哪里来的?”
那是她在无迹哥哥修行的山房中,尝到过的果子!
味道有点像番茄,酸酸甜甜,却小如鸽蛋,更清甜甘爽,回味无穷。
无迹哥哥曾笑着说,这叫千禧果,是南海仙果,世间皆无。
她本来还以为他是骗她。
可后来无论她身在何处,大周皇宫中,或者楼鄯皇宫,都再未见到过这果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会在此地再尝到千禧果的味道!
杨夫人颔首轻笑,带着一丝俏皮:
“看来你我确实有缘,这千禧果乃海外一处仙岛所有,千金难买,难得有人见过。你那小友,能舍得用这种果子招待你,想必关系匪浅吧?”
灵芝想起失去踪迹,最后却出现在楼鄯的无迹哥哥,略带惘然,心头浮现连自己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思念。
正色点头道:“是,那是我最好的朋友。”
杨夫人看着她落寞的神色,直接道:“你很想念他,何不去找他?”
灵芝微愣,这般直白的话语出自陌生人之口,却不让她感到唐突。
只让她觉得,此刻不论自己说什么离经叛道的话,面前这位杨夫人都能理解。
她微微一笑,大大方方道:“我确实很想他,可是,我那朋友是个小和尚,他随师父云游去了!”
“小姑娘和小和尚做朋友?”杨夫人以手撑额,挑起一角眉。
“为什么不行?如果他不是和尚,我还可以嫁给他。”
灵芝一本正经道,她从小就是这么想的,无迹哥哥会功夫能保护她,又会说笑话,又会陪她玩儿,比王氏更宠自己。
除了无迹哥哥,她想不出还有谁能让她那么日日都开心。
他什么都好,只一点不好,他是个和尚。
如果这一世重来,就是让她能自己选择命运,那她一定要去找到无迹哥哥。
“哈哈哈哈!”
那杨夫人忽然扶案大笑起来,那笑声却不觉突兀,仿佛这本身是一件令人觉得有趣的事情。
灵芝愣愣看着她,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开始还是掩口轻笑,然后那笑声渐渐变大,然后更大声,咕咕咕。
她有很久没听见自己笑得这般畅快的声音,咕咕咕,像只鸽子,真不好听。
那杨夫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眼中仍盈满笑意,赞赏地看着她,撩了撩发,道:
“你做得很好,你没有顺从这世间的规矩,你顺从的是自己的心。”
灵芝又是一愣,细细咀嚼着这句话,顺从自己的心!
是,前世她顺从了别人一辈子,这一世,她只想顺从自己的心。
喜欢的事,就去做;喜欢的人,就去找。
只是从来没人告诉过她,这样很好!
那杨夫人又问了些她的喜好,听她说喜欢制香,二人又就着制香聊起来。
直到林中日影渐暗,杨夫人方道:“快回去吧,别让你的朋友等急了。”
灵芝才想起,糟了,廷雅她们一定到处找自己呢。
方匆匆告别。
等与槿姝上了船,灵芝方想,她怎么知道有朋友在等自己?
而那亭中,目送灵芝远去的杨夫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她身旁那持笛的婢女问道:“娘娘可是不满意?”
那杨夫人摇摇头,一本正经道:
“很满意。用了这茶,一个人掩饰得再好,也会露出本心。
她很好,赤诚执着,亦有自制之力,没完全失态。不枉珩儿一片痴心,可是。”
她突然话锋一转,深感惋惜道:“她完全没有胸啊!让槿姝给她多吃点肉,猪蹄,牛奶,羊奶也行,对,还有木瓜。”
她碎碎念着,似自言自语仰天长叹一声:“我的儿啊,娘为你可是操碎了心!”
婢女:“……”
——————
等到了桃花坞时,廷雅她们都不在,问起小二,方知众人往里寻她们去了。
原来这桃花坞乃桃花渡上最大的酒楼,本身可算是一片庄园。
沿河而建,在桃花林中盖起座座木阁水榭,一阁一桌,客人均由船只送往阁中。
如此桃林水乡,别有一番风味,灵芝暗叹,怪道说这桃花谷乃京中一大胜景呢!
槿姝怕灵芝太过劳累,便让灵芝在她们与廷雅约好的名“东仙”的水榭中歇息,自行往里找廷雅等人去了。
灵芝坐在那水榭栏边,背倚着河,想着那杨夫人一言一语,对她的身份愈加好奇。
忽身后一艘小舟驶过,那河风拂过舟篷,送来船上人的气息。
灵芝猛地回头,是他!
是那个将她绑走找天香谱的人!
她回头望去,那小舟顺流而下。
灵芝忙从水榭台阶旁冲出,跳上泊在这座阁楼旁的小舟,招呼那正在打盹的艄公道:“快!跟着那艘船!”
小舟悠悠,沿着桃林溪河往前,终于在一座水阁前停下。
船上有两人依次上了岸,因这河上舟船迎客频繁,并未对身后的小船多看一眼。
灵芝忙也让艄公将船泊岸,待那两人走远,也跳下船,尾随跟了过去。
沿着河岸拐过几道弯,入了一处支流,水榭错落,人烟稀少,桃林密密,忽然失去了那两人的踪影。
灵芝心急如焚,知他们定是进屋了,便一间一间水榭寻过去,透过雕花栏杆假装不经意往里张望。
此处桃林更密,每座楼阁都掩映在花枝之中,只有凑近才看得见内中客人。
到一座凹进河岸的木阁旁,灵芝匆匆瞟了一眼,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让她挪不动脚。
“只要再等我两年,一定可以高中!”
是安孙澍的声音!
灵芝睁大了眼,凑到那窗棂子缝隙间,往里看去,想看看他是在和谁说话,千万不要是雅姐姐!
一看之下,方松一口气,虽只能看到背影,但也能分辨出,那紧挨着他身边坐着的人,身型比廷雅稍圆润。
她懒得管安孙澍的事,一抬脚又准备往前找人去。
不料凑得太近,抬脚时一下踢到木墙上,“咚”一声响!
“谁?”安孙澍猛的回身,朝外大步走来。
他身旁女子也惊慌回头,灵芝见到她脸,又是一愣,是应从欢!
这稍稍耽误的功夫,安孙澍高大的身子已停在自己身前。
他看见灵芝也颇感诧异,随即眼中闪着复杂的神情:“你都看见了!”
灵芝莫名觉得不安,扶着木墙,往后退去:“你们的事,我不管。”
安孙澍一步一步朝她走来,几乎将灵芝收到他影子里。
“让人打断我手的,是你吧?”安孙澍的声音透着森寒,身子微微朝灵芝压过来。
灵芝不想他提起这个,十分不解,迎上他的目光:
“什么意思?你的手不是骑马摔断的吗?”
安孙澍嘴角扯起一丝冷笑,看见灵芝,他刚刚伤愈的胳膊似乎又生疼起来,带着恨意道:
“那是打断我手的人逼我那么说的!不就是为了替你掩饰么?可除了你还会有谁?你恨我用廷雅的信骗了你,所以找人报复我,是吧?!”
灵芝又往后退了几步,想要离他远一点,安孙澍真的是被人打断手的吗?
她虽觉不可思议,但又隐隐信了几分。
因为实在是太巧了,偏偏在开考三日前断了胳膊,以此人的谨慎和对科考的重视,万分不应该啊!
她皱着眉思索着,安孙澍却当她默认,冷冷一笑,又往前逼近两步:
“安灵芝,你好狠,我准备了十多年,日夜苦读,如今却被你全毁了!”
他越说,一张脸愈加狰狞起来,原本清秀的五官变得扭曲,额头的青筋根根冒起。
“你知不知道?如今我有家不能回,受尽奚落嘲笑,身无分文,靠着女人的救济过日子,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这人疯了!
灵芝这么觉着,又往后一退,才发现自己已站在河沿上,再往后,就要跌入河中。
他想杀了自己!
灵芝脑中闪过这个危险念头,心口狂跳,转眼看四下无人,打消了呼救的念头。
忙稳了稳心神,假装惶恐的模样拢一拢发,顺手将素荷簪子拔下放在手中。
迎着他充满恨意的眼神,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我是恨你骗了雅姐姐,但我没找人去打断你胳膊。你现在不是好了吗?下次科考还可以参加,只要你高中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安孙澍又往前挪动一步,对灵芝的话充耳不闻。
此处四下无人,若他将灵芝推入河中,笃定无人知晓。
这念头让他充满报复的兴奋与快意,捏紧了拳头,红了眼。
灵芝则握紧了素荷簪,只待他再往前一步,她便按下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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