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珩仔细听着,将“蒙长勇”三字默念几遍。
“你找机会,多接近此人,尽量与他交好。”宋珩往前欠了欠身,十指交扣在膝上,接着问道:“军中对忠顺侯有意见的人多吗?”
“我们东营中至少有一半人有意见,不过都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是金家的军队,且忠顺侯对下属确实非常大方,也收买了不少人心。”
哈密卫如今分东南西北中五个大营,统归兵马指挥司。
中营统帅金蓬,不用说,实力最强的一营,是金宗留的嫡系部队。
北营统帅钱绍光,手底下除了精锐骑兵,还包括哈密卫中唯一的火器营,西营统帅金崇武,乃金宗留远房侄子,这三人算是金宗留最严实的壁垒。
“金蓬与金崇武都是金家人,暂时不动,去打听打听钱绍光。不过。”他沉吟着,“既然忠顺侯与楼鄯是一个鼻孔出气,他们要怎么对付平远王,就很好猜了。”
“怎么对付?”安怀杨锁着眉看向他。
“最简单不费力,又不引人猜疑的,当然是,借刀杀人,请君入瓮。”宋珩说着,将手中喝空的茶碗盖在案桌上扣下来。
二人在安怀杨与槿姝的“杨府”用过午膳,又聊了一会儿方告别出来。
安怀杨如今易名为“杨怀安”,是以宅子名“杨府”。
灵芝还依依不舍,宋珩答应她之后可以随时来看槿姝,她方告辞而去。
二人回到大街上,此处离住所不远,只牵马缓缓而行。
阿文与小双在后头远远跟着。
“王爷。”灵芝早就想问了:“您早知道我四叔在这里是吗?”
不然怎么那么巧,她刚说要找四叔,四叔就出现了。
宋珩又开始耍无赖:“你先告诉我你到西疆想找那人问什么问题,我就告诉你。”
灵芝悄悄撇撇嘴,又用这办法对付她!
“不说我也能猜出来。”灵芝横他一眼,他行事那般周到,怎会不先查查她安灵芝的底细?
宋珩倒是好奇起来:“哦?那你说说我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打听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情,不然您怎么知道我在松雪堂被关起来?”
宋珩见她微仰着脸,帽檐下一双流光闪烁的猫儿眼,忍不住将她帽子又往下压了压:“是,既然要娶,当然得先探探家底。”
“您!”灵芝气急,见他又调笑自己,登时哑口无言,羞得牵马疾步往前走去。
身后的宋珩则高兴得当街哈哈笑起来。
早早用过晚膳,大双带来一身哈密女子常穿的衣衫供灵芝换上。
哈密城的女子服饰与楼鄯、西番有几分相似,上身为短襦,下身为宽阔似裙幅的长裤。
这样女子既方便骑马,看起来又与中原的长裙类似,走动间裙袂翩飞。
灵芝这身短襦素雅大方,一水的青莲色,只交领领口和袖口处镶着层层密密的米珠,拼成莲花图案,腰带则是彩绣睡莲,绿叶红莲鲜艳夺目,远远看去,整个人真似莲出水月间,清濯不可方物。
灵芝穿戴好之后还颇为讶异,靖安王一直巴不得自己将脸蒙起来再出门,平日里除了男装就是扮作小厮,今日为何让自己穿得似去赴宴一般。
念头刚落,只见大双又拿起一物:“来,姑娘,给您戴上。”
灵芝见到那黑顶黑纱的幂罗,顿时了然。
怪道他让自己穿回女装出门呢。
这幂罗是西疆女子特用之物,似帽似头巾,黑纱裹住整张脸,只露一双眼在外,垂下直遮到胸前。
穿戴好之后出门,宋珩早和阿文拉着马在门外等她。
宋珩满意的上下打量她一番,这样她便和本地的哈密女子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了。
三人策马出了西城门,往西南方向而去。
平地渐渐多了起伏,小土包似的矮丘丛立,官道上的砂砾也渐渐多起来,越往前越荒芜。
干燥的风呼呼掠过耳边,带着沙子被日光炙烫后的灼热气息。
不过十里,便到了一片连绵的沙土丘前。
宋珩带头下马来,阿文牵着三匹马守在原地。
灵芝下马迎着风深吸一口气,转头便向宋珩道:“王爷,这山外是沙漠,不宽广,远处有戈壁,近处有水源,还有香火气息,水源附近当有一座庙祠,灵芝说得可对?”
宋珩是知道她嗅觉灵敏的,却没想到灵敏至此!
“你真没来过这里?”他无比惊异。
灵芝俏皮眨眼一笑:“王爷可以带我同去了吗?”
宋珩震撼不已,这样的本事,若在四下茫茫的沙海中,当真如指南神针一般。
若楼鄯骑兵露了行迹,以灵芝的鼻子,也定能追过去!
灵芝见他也有惊愕的时候,骄傲笑笑,转头往山上爬去。
二人越往上走,沙粒越多,渐渐皮靴踩下去,要没过脚背之时才能踩实,短短一小段路走得费力无比,等他俩爬上沙丘时,日已西沉。
即使灵芝到过沙漠,再见这苍茫日落时,仍震撼不已。
沙丘外一眼望去,全是黄沙,蜿蜒逶迤成一座座沙堆,直连到天尽头追落日而去。
天是澄黄,地也是澄黄,莽莽连成一片,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最奇异处在这山脚下荒芜之中竟有一汪清泉,绿波微漾,沿岸一簇簇的骆驼刺似浪尖,在茫茫沙海上泛着白光,在漫天黄沙锋利的棱角下显得格外温柔。
“这是什么地方?”灵芝望着眼前美到极致的一切,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里叫泪泉。”宋珩指着山脚下那汪泉,泉的另一边果真有座小小庙宇。
泪泉,可不是么,像神女路过时落下的一滴泪。
灵芝就势在沙丘上坐下,以手托腮,呆望着远处渐渐落到金色沙海之下的红日,不再言语。
宋珩本不喜欢身上沾满沙粒,但看灵芝坐在那里,一双眼映着夕阳,比那汪泉还要璀璨,忍不住也学她的模样盘腿在沙丘上坐了下来。
灵芝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望着天际喃喃:“沙子是最干净的,不管多少污秽掉进去,他们就像贝壳中打磨珍珠一般,将那脏污抹去,只留下纯净的黄沙。”
宋珩侧头看向她:“你似乎很熟悉沙漠?”
在这样的苍穹之下,灵芝只觉自己渺小得变成一粒沙,脱下所有伪装的原始的沙。
她忍不住开口说出藏在心底最深的那个秘密:“我曾经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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