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

　　刑部大堂。

　　庭院里，下着细细密密的小雨，似笼着一层薄薄的迷雾。

　　秦思思跪在大堂。

　　堂上坐着的是这次的主审官。

　　很年轻的一张脸，轮廓分明，长眉如刀，眼眸明亮坚毅，似潭水里浸润着的黑宝石，熠熠生辉。

　　似曾相识。

　　角落里搁着几盆菊花，纯白的颜色似寒冬里的清雪，淡淡的香，淡淡地散出来。

　　她看了有一会儿，还是想不起来这人是在哪里见过。

　　作为第一个被提审的嫌疑犯，秦思思的表现太镇定太平静了。

　　主审官微微挑眉，声音不怒自威，道：

　　“你便是二皇子的侍寝宫女清禾？”

　　“是。”

　　“云柯赴宴之时，曾鞭打过你？”

　　“没有打着。”秦思思不卑不亢地道，“恭亲王出手救了我。”

　　主审官的眼底闪出暗夜般复杂的光。

　　“恭亲王同你是何关系？”

　　菊花静静绽放着。

　　秦思思看着它，眉心微皱，道：“没有关系。”

　　“那他为何救你？”主审官声音略微凌厉，“若敢撒谎，杖责二十大板。”

　　秦思思的眼珠黑白分明，静静地望着他。

　　“没有关系就是没有关系，大人若想知道原因，直接去问恭亲王好了。”

　　他沉凝的眸将她看了一会儿，声音陡然锋锐，“云柯曾对你动手，你怀恨在心，趁她离席之后，偷偷跟上暗害了她，可是这样？”

　　秦思思跪在堂下。

　　望着主审官的目光，似有华丽的火焰在燃烧。

　　她斩钉截铁地道：“我虽然也离席了，但我并没有见到云小姐。”

　　“谁能证明？”

　　“……三皇子殿下。”秦思思直视着他，“我曾和三皇子殿下同行了一段路回去，那时还曾见到云小姐，她步履匆匆，脸色惊慌，似乎遇上了什么事情。”

　　主审官沉默了一会儿。

　　一个眼神示意下属。

　　“将她暂时看押起来。”

　　秦思思皱了皱眉。

　　明明她已经很好地洗脱了自己的嫌疑，他干嘛还要将她关起来，难道是想拿她当替罪羊？只是现在反驳抗议也没有用处，她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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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牢。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

　　薄薄的雾气漫入了高高的铁窗。

　　牢里很静，只听见沙沙沙的磅礴雨声。潮湿阴暗的地上，静静地爬过几只肥溜溜的老鼠。空气里散发着一种腐朽黑暗的臭味儿。

　　秦思思只觉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她扒拉着铁门喊：

　　“大哥，大哥，能不能换个牢房？”

　　几个带刀衙役坐在桌边喝酒。

　　桌上点着一盏清油灯。

　　听见她的话，几人都夸张地大笑了起来。

　　一个人端着陶瓷碗，摇摇晃晃地走到了牢房边，醉眼乜斜地瞅着她，道：

　　“你想换哪儿去？”

　　不是看不出对方的戏弄嘲讽之意。

　　但秦思思还是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指着对面的牢房。

　　房里，点着流光溢彩的琉璃宫灯，地上铺着华贵舒适的绒毛地毯，桌上茶壶、酒壶、茶杯、酒杯俱全，角落里的也不是稻草，而是一张挂着金黄色软帐的床榻。

　　靠墙的地方，还摆着一个书架，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书。

　　秦思思咬唇，“那儿不是空着的么？”

　　静了静。

　　衙役们的笑声几乎要掀翻了屋顶。

　　站在门口的衙役更夸张，竟然将瓷碗里的酒倒进了鼻孔里。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你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晓得，还敢说要住对面去？”

　　“你是公主还是娘娘？”

　　“哎哟，不行了，老子肚子都笑疼了。”

　　昏暗的光线里。

　　秦思思咬着牙。

　　他们的嘲讽轻蔑如针一般刺耳，她的胸口起伏着，自打穿越到这个地方，她似乎就没少受过别人的白眼。

　　她的脸色因愤怒而发红，红得就像是春日傍晚的烟霞。

　　“空着的屋子不给人住，等着发霉么？”她怒道，“要多少钱，我付就是了。”

　　“多少钱都不行。”

　　“为什么？”

　　“因为那是昨夜赶着收拾出来的。”衙役似乎见欺负得小姑娘快哭了，便坦率道，“恭亲王和二皇子殿下会在这儿住几日。”

　　秦思思没话说了。

　　她一个小宫女拿什么跟人家皇子王爷争啊？

　　既然是昨夜就收拾出来了，大概是皇帝的授意，无论凶手是谁，为了安抚大将军，也只得先委屈自己的儿子在这儿住几日。

　　不。

　　他们可一点儿也不委屈。

　　秦思思扭头看了眼乱爬的老鼠，她才是那个最可怜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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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两个时辰。

　　两位尊贵的“犯人”被众星捧月地送了进来。

　　衙役甚至没有将门给锁上。

　　“王爷，殿下，你们有什么吩咐就只管叫小的们，我们就先退下了。”

　　等他们走得远了。

　　赵昀憋了许久的火终于爆发，他一脚踹在了铁门上，“操！柳逸，你特么出来，凭什么将我给关起来？”

　　相比之下。

　　坐在桌边，赵云泽的平静就如一汪明月，神秘又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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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

　　秦思思已经连续站了几个时辰。

　　结果是腿酸腿痛。

　　但她不敢坐下来啊，地上那么潮湿阴暗，还有老鼠、蟑螂四处乱爬。

　　她转头看见了对面喝茶的人，雪衣无暇，容色俊美，淡然的神色就似淡淡的月光，整个人周身也似笼罩着淡淡的光华。

　　她咬了唇。

　　人比人，真是要气死人。

　　赵昀发了一通脾气，连个屁的回应也没有。他阴沉着脸色，紧抿着唇，靠在铁门上，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有想。

　　牢房里安静得只有窗外“沙沙沙”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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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流逝得很缓慢。

　　赵昀已经一个人占据了整张床榻，闭着眼睛，睡得昏天黑地。

　　赵云泽坐在琉璃宫灯下，手里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籍。

　　秦思思也早已坚持不下去，赶跑了老鼠以后，在稻草堆上坐了下来，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指尖似乎有点刺痛。

　　她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低头一看，血液忽然就冲向了头顶。

　　她发出了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十几只老鼠将她围绕了，有的蹲在她的腿上，有的趴在她的胸口，有的还在啃她的手指头，所以她的手才会那么痛！

　　她的头皮也在瞬间就绷紧了。

　　猛地站了起来，在房里乱跑乱跳。

　　“滚开——滚开——”

　　赵昀被这番动静惊醒了。

　　他看见赵云泽已经放了书，眸光悠远深沉地看着对面。

　　他也看了过去，顿时就乐了。

　　赵昀倚在了门边，对她道：“你在鬼吼鬼叫什么？吵着我睡觉了。”

　　秦思思几乎想哭了，眼睛湿漉漉地看向他，“有、有老鼠啊！”

　　她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她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它们还吃人，刚才……刚才就在咬我的手指头。”

　　赵昀回头看了眼淡定自若的赵云泽，眸底忽然闪过一道暗芒，他笑道：“要不你也过来这边儿？”

　　秦思思下意识地就想点头，却忽然又迟疑了，她一个女孩子和两个大男人住在一间牢房，怎么也不是很方便吧？

　　赵昀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不来就算了，只是你待会儿别又叫，吵得人头疼，知道么？”

　　“等等……”秦思思一想起老鼠那两只黑亮黑亮的小眼睛，她就怕得快要窒息了，“我……我过来的话，不会打扰你们吧？”

　　赵昀勾了勾唇角，瞥了她一眼，“不会比你在这儿鬼吼鬼叫更打扰人。”

　　赵昀回头看了眼赵云泽，道：“恭亲王，你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琉璃宫灯的光明亮华美。

　　赵云泽神色淡淡地看着她，面上似散发着几分朦胧的光晕，声音也低沉清冷，“你要怎么过来？”

　　秦思思怔了怔，什么……怎么过来？

　　自然是用两条腿走过去啦。

　　赵昀却听懂了她的意思，笑道：“不过就是一把锁嘛！”

　　秦思思这才记起，她的待遇可和对面的人不同，她的牢门是锁得很牢固的，她要是不会开锁的话，就算对面的人同意她过去，她也……过不去。

　　秦思思的脸色忽然就垮了下来。

　　赵昀却勾了勾唇，“这有什么难的。”

　　赵昀直接就扬声唤来了衙役，命令衙役将对面的牢门给打开，衙役本来还有所犹豫，但一见赵昀阴沉的脸色，便立即过去开了锁。

　　秦思思走进了对面的牢房。

　　一股又明亮又温暖又舒适的感觉迎面而来。

　　她有点尴尬地感激道：“谢谢你们，我……我不会打扰你们的，我会尽量降低存在感。”

　　赵昀又回去往床上一躺，顺便随口问了句，“你要不要一起睡？”

　　秦思思吃了一惊，忙道：“不、不用了，我不困。”

　　赵昀却像是真的很累似的，没一会儿就传出了微微的鼾声。

　　秦思思有点儿手足无措地站着。

　　只有桌子旁有椅子可以坐，但是赵云泽就坐在那儿看书，看着他清傲孤寂的背影，她一时竟不敢走上前去。

　　过了会儿，赵云泽却忽然道：“倒杯茶。”

　　他头也没抬，声音淡然自若。

　　秦思思愣了下，有些意外他竟然还会搭理她，他之前一直是将她视为隐形人的。

　　秦思思走上前去，替他倒了一杯茶，他头也不抬地伸手来接，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微凉的温度就像是三月里的桃花瓣。

　　她身体微微一僵。

　　他却像是若无所觉地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搁在了桌上。

　　过了片刻，他忽然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有点慌乱的样子，他皱了皱眉，“你挡着光了。”

　　秦思思像是刚回过神来，微微红了脸，忙站到了另一边。

　　他却皱着眉看她，没有移开目光。

　　他的眼神看得她很不自在。

　　她咬了咬唇，“还、还是挡着光了？”

　　他幽黑的睫毛掩住了眸底神色，语气淡如清水，“坐下。”

　　秦思思愣了愣，在离他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他看了她一眼，眸中不带什么情绪，便又低头看向了书。

　　秦思思莫名地松了口气。

　　她有点奇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他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怪怪的，相处起来总有几分无所适从的暧昧和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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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宫灯的光芒似璀璨的星华。

　　漆黑的楠木交椅里，他眉目低垂，面色白皙，薄唇微红，轻轻淡淡的模样仿佛水墨画里的轻烟淡水，素雅却又别有一种迷人的禁欲美。

　　闲坐着的秦思思目光不知不觉就已看了他很久。

　　直到——

　　他合起了书，抬起了脸，向她投来一瞥目光，沉静似深渊，却又透着平淡的犀利。

　　秦思思愣了愣，忙低下了头，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借着低头喝茶来掩盖脸上的那份热意。

　　一杯茶下肚以后。

　　她的脸却憋得更红了，完了，完了，早知道不该喝茶的，几个时辰没解手了，难不成要她当着两个男人的面……

　　想一想，她就尴尬到不行了。

　　这时，赵昀偏偏已经睡醒了，他打着哈欠走到了桌面，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道：“恭亲王，你盯着我的宫女干什么？”

　　赵云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赵昀嗤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了秦思思，却是吓了一跳，“哇，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恭亲王调戏你啦？”

　　秦思思捂住了脸，心跳快得要跳出来了，瞪着他，“你别乱讲。”

　　赵昀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奇奇怪怪的，到底怎么回事？”

　　“我……”秦思思满面红晕，“我……我想……”

　　两个人的目光都盯着她，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啊。

　　赵云泽眸光清淡地看着她，忽然站起了身，顺便拉住了赵昀的胳膊。

　　赵昀蹙眉，“做什么拉拉扯扯的？我和你很熟吗？”

　　赵云泽淡淡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么？”

　　赵昀冷笑，“你看出来就好。”

　　赵云泽道：“那要和我打一架吗？”

　　他的声音很平淡，说得就跟“今天天气不错”似的。

　　秦思思惊呆了，这时候两个人还想着打架？

　　赵昀也是一愣，扯了扯唇角，“没那闲工夫。”

　　赵云泽忽然俯下身，眸光幽深地看着他，“不敢？”

　　赵昀猛地站了起来，活动活动了手腕，冷笑，“老子想打你很久了！”

　　他一拳就挥出去。

　　秦思思惊呼了一声。

　　赵云泽接住了他的一拳，“这儿空间太小。”

　　赵昀嗤笑一声，道：“行啊，去外面！”

　　两个人说着，当真就一前一后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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