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映雪转过头去看刘灵均,看到这些天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变化。就好像封闭的蛋壳,有了一点点的裂痕。
当然不会有回答。
他永远也不能再说出一个字。
但是,好在,他的手已经好了很多了。
苏映雪没有等待他的回答,这些天来,她虽然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对于他看似毫无波澜的面上的情绪却早已经看透。
“虽然你不能说话,也没有表达过什么情绪,但是,你的心思我都已经知道了。知道为什么吗?”苏映雪说着苦笑一下,“说来,还真是奇怪。虽然你和江离并没有生活在一起,甚至你们两个人的气质都很不一样,但是,你们的很多细微的表情却是惊人的相似。”
“以前的时候,因为他莫名其妙的出现的时候只是觉得有缘分,直到后来我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他却再一次出现。”苏映雪手指摩挲着石桌,苦笑,“那一次他出现的时机实在是不对,所以,我一直都在防备着他,我一直想要看一看他究竟想要干什么。所以,那个时候,我总是尽全力的去注意他所有的表情,想要从那些细小的表情当中找到他真正的情绪。但是,每一次我都没有能够看懂,他藏的太深,我看不透。一直到了北邮之后,那次喝醉酒,他说的那些话,让我渐渐开始明白了他的矛盾还有纠结,他的一些情绪,我也开始慢慢的明白过来。只是,我依旧恨他,虽然偶尔会心软,但是却不敢对他放松警惕。他自己都一直都在摇摆不定,我又怎敢信任他?”
“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他竟然真的放了我。按照你们那个生了你们的父亲的说法,就是背叛了他。”
“在最后的关头,他将那份能够证明我父亲清白的资料拿给我,将事情的原委内容悉数的交给我,而他,则彻底没了性命。”
“我恨怀念他......所以,那之后,有无数个夜里,我都会梦到我们之前一起经历的事情,那些事情一遍一遍的在我脑海里面,一次次的加深我的记忆。”
“所以,你看,到了最后,他也算是送了你一份礼物。”
“在你不能说话的时候,我可以从你小小的表情里面看到你的回答。”
“你看,你现在的表情实在告诉我,你的心里,有一丝颤动。”
“以前的时候,我也天天在怀念,在难过。但是,时间长了以后,觉得自己对于自己那种状态都是满满的厌恶和反感。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太过于自怨自艾,而是,因为过往而将今后埋藏。”
眼看着刘灵均眼角抽搐着,苏映雪忙道:
“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真的不是一般的惨。可是,再见过那么多人的逃亡,见过那些人的生离死别之后,才知道,这个世间多的是可怜的人。若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样,这个世间,会有太多的人活不下去的。”
“人,总得向前看吧。”
苏映雪看到刘灵均的嘴角一抹嘲弄的笑。
“是。我知道,你大概是觉得这个世间还有比你更可怜的人吗?你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彻底的毁灭了,整个人生都已经毁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比起江离来,你才是最幸运的那个。”
“他五岁的时候就被迫离开家,那些年来,当他在外面受苦的时候,当他苦苦的思念着他的母亲的时候,当他几乎要忘了母亲模样的时候,你们的母亲是陪在你的身边的。”
“在江离的记忆里,母亲和父亲是一样无情的。可是,刘灵均,在那日听到刘甫说的那句话之后,这些天来,当你躺在那里回忆着小时候的事情的时候,你肯定会想起你的母亲,对你,肯定是有母子亲情的事情的。那些独属于你和你母亲的事情,他不知道。而我相信,你母亲在看着你一个人的时候,心里装着的是两个人。你享受的,是本属于你们三个人的。”
“我并不是说你偷了江离的那份爱,而是要告诉你,有那么一个人,一直都期盼着能够有那样一份亲情,却到死都不知道,其实,他有过。虽然很少很微弱,但是,我相信,他若知道,肯定已经很知足了。最起码,不会到死的时候,也会带着那样的一种期盼离开。”
“能够在有生之年得偿所愿,也是一种幸事吧。”
“说了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刘灵均,你的人生已经摆脱了那些人的禁锢,虽然它已经被折磨的失去了太多的东西,但是,灵魂已经是自由的了。当然,你可以选择死,这是你的自由。我绝对不会阻拦。”
“只不过,这个世上,你比江离还多了一样幸事。你遇到了一个那样爱你的人,甚至她如今还怀着你的孩子。”
说到董婉,说到孩子,刘灵均的面上闪现着一丝柔情又夹杂着深深的后悔和痛苦。
他后悔了。
他当然后悔。
当初董婉那样的难过的想要他留下来,他却为了那愚蠢的执念而弃她于不顾,舍弃了自己最爱的人还有那未成形的孩子,奔赴京都,只是为了保护那个人的性命,结果,自己却被他利用逃离牢狱,以至于最终被害成这个模样。
他没有理由自怨自艾,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选择。
在刘甫被抓的那一刻,他本来已经恢复了自由之身,他本来可以彻底的实现自己的人生,却最终,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说到恨,他恨谁?
他恨他自己!
刘灵均侧过身子抬手掩面,神情痛楚万分。
以他如今的状态,怎有脸面回去见董婉?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样?难道让董婉见到自己这幅鬼样子?自己这幅样子,今后,除了给董婉造成拖累,还能为她做什么?
他没有了眼睛,没有了口舌,没有了双腿,他什么事情都不能为她做,甚至连看一眼孩子,哄一哄孩子都不能。
与其这样,还不如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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