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四方城已经是恢复了平和安宁,城中来了许多的外来人,以前四方城中的一些产业都或多或少衰败做不下去,转手卖掉或者是已经被拆掉建了其他业面。
比如之前的青墨坊,这是燕家的产业,只是因为没人看管,之后生意越来越惨淡,最后低价清理了布料与首饰,清空了库存就将青墨坊转卖了出去,据说是被一个从沧州来的人买下做了一个卖金石器具的店铺。
所谓金石器具……这个店的主人是这样解释的,就是一些寻常人家中经常用的很方便的小玩意,如菜刀,筷子,勺子,还有锅碗瓢盆,当然也不止这些厨具,其他一些寻常人会需要的东西他也卖,他实际上最赚钱的东西就是雕刻。
这家店的主人名唤叶末轻,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论是甚么样的材料,他都能雕刻出很美丽的东西,天生一双巧手,这家店面他接手之后改名叫做隐间,谐音有点像阴间,别人提起来都会觉得很奇怪,只是隐间的生意却很好,甚至超过了之前有燕楚歌与燕卿久在的青墨坊。
原因很简单,这个叶末轻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年轻人,说是白面小生也不为过,书生气十分浓,关键是他还十分面善,非常会说笑,很会逗女孩开心,这四方城中的许多女子都特别喜欢来这边定做一些精致的雕刻品。
女子既然喜欢来了,那么她们的伴侣自然也会常来,当然也不乏一些本来就喜爱这类东西的人,这隐间居然变成了整个四方城最受欢迎的店铺。
而今日的隐间意外得没有多少人,许是因为今日是花灯节的缘故,花灯节是情人们的节日,白天会有盛大的集会,各种杂耍,以及各路游走的摆摊小贩以及戏班子都会汇聚到四方城来,每年四方城的花灯节是最为热闹的。
而夜间四方城就会挂起各种各样的花灯,许多人都会带上各种精巧的面具出行,是为了那些有身份的人出行游玩不至于引起轰动,在这一天大家都是平等的,每年的花灯节被安排在十二月二十,最接近新年的一个日子。
当然了,花灯节既是情人们的节日,也是相聚定情的日子,而新年则是更加欢乐的节日,两个节日挤在一起是因为这个时候大多数在外打拼漂泊的人们都会回家,与亲人团聚。
现在已是下午时分,各家店铺虽然还开着门,大多数人已经是在准备着晚上的灯会了,就连偌大的明月楼中都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人,现在这个四方城中人还算多的商业店铺,应该就是城东刚开没几天的一个小医馆了。
是个无名医馆,店面也不大,里面的柜子倒是多,店主个子小小的,长相颇是普通,整间医馆就只她一人,这人也是近日来才到四方城的,来看病的人没几个,倒是今日专门进来求香包的人特别多。
店主自制的小香包味道独特,戴在身上十分安神,曾经是来看过病的病人她会送一个小香包,但今日大家都为了求个平安,都来她店里求香包,那小香包也是用药材渣填充的,当然不可能大量白给,就定了价格,倒也不贵,四十个铜币一个,就是普通的小孩子省省几天不吃糖葫芦也能买到。
即使是到了现在,这家小医馆门口还排着十几人的长队。
陵冰排了许久的队,终于到了柜台前,此时她身后已是没什么人,她来得迟,就站在了最后,也只得耐着性子等,却也惊奇这小小医馆竟又如此大的吸引力,想必东西是真的好。
她见着了那店主,仔细打量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人长得真普通,看了半天低下头去就已经忘记她长得什么样,只是那店主见到她,却是道:“你稍等下。”
说罢就是转身进了旁边的门,进了里屋,有片刻的功夫,她才出来,递给陵冰一个青色香包,笑了笑道:“想不到寰王府的人也爱这小玩意呢。”
陵冰抬眼看她,却瞧不出她脸上神色有甚么不对劲,接过香包道:“今日来殿下头痛的毛病是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哪个大夫看了都说没办法,实在找不到法子了,才来你这边瞧一瞧,希望这小玩意儿顶点用处罢。”说着就是凑近闻了闻,奇道:“你这个小香包倒是做得精致得很,这味道我是从来没闻过的。”
店主笑笑:“是我熬药制药之时无聊没事做想出来的,药渣晒干加点棉一起塞进去,每次等得时候闲着就自己缝一缝,攒了许多,倒是有些安神作用,带着身上香香的也好玩,就当小礼物送了旁人,只是后来大家都来要,就不好都白给,定了些价,算是保平安的小香袋了。”
陵冰道:“你什么时候来得四方城,我以前还不知道这边有个小医馆呢。”
店主道:“三天前来的,我是山里住着的孩子,有些辨识药草的能力,也喜欢钻研这些,感觉自己学得不错就来这城里试一试,将爹娘给的盘缠全部都用来买下这间店铺,还赊了些钱,好在第一天就有人来看病,所幸没有饿肚子。”
陵冰笑笑,仔细看着手里的香包,还未开口,那店主看着她道:“姑娘可是曾经受过极重的内伤?而后吃过药是好了些,却留下了腿疼的毛病。”
陵冰一惊,转而道:“你怎的晓得?五年前我曾受过极重的内伤,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昏死状态,而后吃了药才慢慢醒转,养了许久才恢复,却也留下了腿疼的毛病,是没法子治好了的。”她眼睛一亮:“姑娘你可是有法子?”
店主点点头,转身又进了里屋,再次出来时带着一个小香袋,递给陵冰,道:“这个香包送给你,每天带着,睡前放在枕头边。”
陵冰疑惑道:“这样就可以了吗?”
店主道:“不可以。”
陵冰:“.……”
店主又是转身在身后柜子上的许多抽屉里抓了许多药,分了六包仔细包好,每包都有拳头大小,她道:“这药分十八天服用,隔三天用一包,每包药熬好早中晚各一次,剩下的药渣你可以倒掉或者晒干回来给我我帮你做小香包。”
陵冰惊喜道:“如此就可以治好我的腿疼了吗?”
店主点点头:“十八天之后你再来找我,我用针扎一扎,就基本好利索了。”
陵冰点点头,十分感激,道:“那这些要用多少钱,我一同给了你。”
店主却道:“这些不用花钱,你帮我带句话就好。”
陵冰抬眼看她,店主道:“我记得寰王之前身子骨不好,来城中来听人说过他身中寒毒近十年,还是没有好,我钻研医术多年很是好奇,想见一见寰王身上的寒毒,试试看如何去解,还请姑娘了我心愿,将此话带给寰王殿下。”
她顿了顿,又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呈浅青色,角上绣了两个字,她将它递给陵冰:“若是寰王殿下许可,今晚就请他带着这个手帕去牵鹊桥找我,我会在那里等他。”
陵冰惊住,这还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相见的,她道:“我可以帮忙传话,但是你其实可以随我一起回去见殿下的。”
店主笑着摇摇头:“不了,我哥哥一会就要回来了,我还得等他,他大概是又忘记带门钥匙了。”
陵冰也是一笑,收起香包药包转身离去对着店主略一拱手,转身离去。
那店主看着陵冰远去的身影,微微眯了眯眼,轻轻道:“终于等到你了。”
门口传来一男子声音:“可是把你等苦喽,来到这四方城就窝在这边不敢动,只能等待他们来找你。”
店主转眼看门口,门口走进来一个着青衫,长相十分清俊的男子,他黑发极长,眉心有一朱红色纹印,衬得脸十分好看,就是手里提了两袋混沌,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接地气。
那男子提着混沌溜进门来,笑眯眯道:“混沌我买回来了,趁热吃了。”
店主道:“顺便关下门,我们进里屋。”
而陵冰回到寰王府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那药和香包给陵双瞧,陵双仔细研究一番,颇是赞赏:“这药渣药性保留得十分好,每个香包中的药性都十分均匀,与之前那些无异,而且她给你抓的药制作也十分精巧,想来是个十分仔细的人,且经验颇是丰富,是制药的老手了。”
陵双道:“既然没问题我就给王爷送去了。”
陵双点点头,突然道:“陵玥这几天我不见他,是跑哪去了?”
陵冰一脸无奈:“他被打发去灵州明湖钓鱼了,王爷自五年前那时起性子就变得有些不对,孤僻了许多,更是古怪许多,总喜欢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倒是院中的蔷薇花种得越来越多,还都是他自己每天去浇水施肥,就像看护什么宝贝一样,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心疼,染了风寒都不知道多加衣裳,吃着药还敢冒着大雨跑出来看看那些花怎么样。”
说着就是叹息,陵双沉默片刻,也是叹息道:“五年前苏姑娘跌进明江不知所踪,恐怕是凶多吉少,王爷对那苏姑娘多多少少是有一些情谊,突然一下子这么个人没了,是谁都承受不来,只是难为了王爷。”
陵冰道:“但愿王爷能早些看开罢,我先去找王爷了。”
陵双点点头,突然道:“今晚有等会要不要去看看?”
陵冰背着他,挥挥手道:“我要先去买水果跟桂花饼分发给府里的人,如果过后还有时间的话再同你去。”
陵双笑了笑,也是转身离去。
陵冰走到慕修房门口,敲了几下没有回应,轻轻叹息一声,推门进去,果然看到那人披着毯子坐在窗口,怔怔瞧着窗外的簇簇蔷薇花。
慕修那一晚回府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还反锁了,陵玥陵双一天是没能送进饭去,陵玥是用尽浑身解数做出了许多慕修爱吃的菜,两人在门口好说歹说,慕修都没有回应,最后第三天两人忍不住了,硬生生把门撞开,才见到慕修晕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似有血迹。
而从那以后他的话是变少了,却也是越发得忙起来,陵玥陵双他们需要干的活也就越来越多,这五年来城中发生了许多事情,多多少少与慕修都有些关系,比如洛家李家的逐渐衰落,风家大宅被神秘人收购,已是废墟的苏府却被保留下来,保持着五年之前的原样。
没人知道慕修要干嘛,只是陵玥他们只晓得,只要他忙起来,他心中的难受大概就会少一些,而慕修只要闲下来不在书房的时候,就是自己栽种蔷薇花,哪里能栽就栽在哪里,不然就是坐在窗前看风景。
简直是颓废极了,这五年间慕淮来过,慕湘来过,秦染兮也来过好几次,甚至于皇帝也悄咪咪得来看过,最后都是无奈离开,许多人都知道,这个寰王是越发颓废了,恐怕现在不是腿残,而是整个人都残了。
陵冰悄悄走进来,看着慕修道:“王爷,我去城东那家新开的小医馆买了香包,据说很有安神的效果,你近日来头痛很是厉害,不如试一试?”
慕修轻声道:“先放着罢。”
陵冰见他神色依旧平淡,皱皱眉头,从袖中取出那医馆店主交给她的手帕,犹豫片刻,还是朝慕修走去,道:“那医馆的主人是个长相十分寻常的女子,身材矮小,三天前来到四方城,不知为何她一见我就晓得我是寰王府的人,专门嘱托我替她捎话回来给王爷。”
慕修仍看着窗外,声色淡淡:“甚么话。”
陵冰道:“她说听说您多年前身中寒毒,很是好奇,她很爱钻研这类怪病鬼学,很想见一见您,瞧一瞧这寒毒到底如何厉害,然后要试着配出解药,治好您的寒毒,还说如果您答应的话,晚上灯会得时候去那牵鹊桥,她会在那里等您。”
慕修沉默片刻,道:“我晓得了,你先去做你的事罢,晚上府中各处的人都休息,叫他们去看灯玩耍,不必给我准备吃的了。”
陵冰见他还是如此,很是恨铁不成钢得道:“王爷,您好歹出门瞧一瞧,你可知你这五年变化有多大,如果苏姑娘有一日回来了,她会如何想?你的寒毒潜伏在身体里将近十年了,这是许多人心头的一块病。”
说了许多,见慕修依旧是没有反应,陵冰瞧着他半晌,叹口气,将那手帕放到慕修轮椅的扶手上,声音低低已是有了些哭腔:“我先去做事了,这是那店主让我转交给你的手帕,你今夜如果去的话,就带上它,以便相认。”
说罢眼里一湿,泪水都是要掉下来,陵冰转身朝门口跑去,关上了门。
而慕修静静坐在轮椅上,抬眼看着窗外的明月,以及月下的白色蔷薇花,轻轻叹息:“五年了,我还要等你多久?”
他转而拿起手边的那块手帕,瞧见角落有描字,顺手翻开一瞧,身子却是一僵,那小小手帕上的一角,用黑线规规整整绣着两个字:白头。
记忆回到五年之前,他在宫门前,送给她的钗子……名唤白头。
慕修只觉心脏急切跳动起来,心中是抹不平的躁动不安。
会是她吗?
而夜晚很快到来,整个寰王府都挂起好看的花灯,下人们聚在院子里吃桂花饼喝茶喝酒看月亮,讨论着一会吃完出去哪里玩耍,每年的花灯节寰王都会给他们放假,让他们自由出去玩耍,还会在当天每人发些钱。
陵冰却坐在一旁闷闷不乐,陵双见她不吃东西也不喝酒,过来拍拍她肩膀道:“怎么啦?”
陵冰抽抽鼻子,抬头看陵双:“你说王爷这样下去,要怎么办才好?”
陵双一怔,随即笑出来,摸摸她的头道:“你也是傻,咱们三个人是看着王爷长大的,他如何性情还不了解吗,他做得每一件事情,都有他的道理,许多时候不能通过表象来观察,要靠心与直觉,你觉得王爷五年中颓废了,旁人也是这么觉得。”
陵冰一怔:“啊?”
陵双无奈道:“你跟阿玥还真是一对朽木疙瘩,脑子永远转不过弯来。”
陵冰撇撇嘴:“我比二哥聪明多了。”她看着陵双道:“大哥你才是更傻的,不然浅一姑娘怎么会一声不吭就走了?她明明喜欢你,你却根本瞧不到她对你的好、”
陵双伸手敲她脑袋:“你这脑袋里面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浅一离开并不是因为我。”见陵冰就要问,他紧接着道:“走了走了,跟我出去看花灯,今年阿玥那货不在了,哥哥的钱全给你买好吃的。”
陵冰听到这话极是开心,很是听话得跟着陵双离去,根本忘记自己原本要问他什么。
此时此刻的牵鹊桥上是人来人往,桥下是条小河,河岸边有许多手捧花灯的人,或三两成群,或是形单影只,都是看着手中自己精心挑选的花灯,默默许愿,然后将手中花灯轻轻放到河中,看着它逐渐飘远。
即使有许多人在今天团聚定情,但仍有许多的人依旧是独自一人,心中思念的人或阴阳两隔,或远在他方,总是不得相见,这种时候这个花灯或许就是一种寄托,自己的心愿或许那人就可以看到呢?
所有人不是手捧花灯就是拿着糖人糖葫芦,或者挽着彼此的胳膊,桥边只一披着浅色斗篷的人,脸上带着银边面具,遮住了鼻子往上的部位,只露出下颚,她手缩在暖手的毛团中,只是静静立在桥旁,看着满河的花灯,缓缓随流而去。
她抬眼朝四周瞧了瞧,似是嫌冷得缩了缩身子,轻声道:“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就连见你一面都是这样难吗?”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此时人群中挤过来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手里握着几个糖人,笑眯眯走到女子身边,道:“怎的,这个法子行不通是嘛,来,先吃个糖人,那个老头捏的糖人蛮好吃的。”他递过来一个糖人,女子伸手拿过去。
那男子手里还剩下两个糖人,他动作略微一顿,笑了笑:“我倒是忘记她不能吃了,习惯性就多买了一个。”
女子舔了口糖人,见男子反应,也是一笑:“没事,会有这一天的,你要相信我。”
男子笑道:“我甚么时候说过不相信你了,在她恢复之前,我不会离开你,就当做给你做个保镖,也算是你所做的报酬。”
女子一口嘎嘣咬掉那糖人的脑袋,凉凉道:“谁给谁做保镖?”她斗篷的兜帽里冒出一个青色的小纸片,仔细一瞧倒是圆的,竟是个小纸人,双手扒着兜帽沿往外瞧,那青衣男子见此,无奈道:“我蹭吃蹭喝还不行嘛,就是修为没有恢复。”
听得男子这样说,女子哈哈一笑,道:“你就做我的伙计,跟我一起开医馆,等到她回府,你们就一起做我的伙计,我们一起开医馆,我会给你们付工钱的。”
男子笑了笑:“那他呢?”他眼光转向牵鹊桥那边。
女子沉思片刻,道:“这我可还没想好,你看他连来都不来,哪知道现在见他一面这样难。不过我想他大概也是愿意跟我一起开医馆的。”她伸手又是咬了那糖人一口,有些咬字不清:“里嗦系不系?”
她说着扭头看着背后,嘴角带着笑。
而她身后牵鹊桥的扶手上,静静蹲了一只毛色纯黑的小猫,双眸呈紫色,十分漂亮,他此刻正仔细瞧着女子,猝不及防她突然转过身来,带着面具的脸微微靠近他:“我知道是你,慕修。”
小猫一怔,紫色瞳孔瞪得圆圆的,呆呆看着女子靠近的脸。
女子伸手在他脑袋上一点,小猫的小脑袋被压得往下点了点,他仍是怔怔的,女子轻声笑笑:“一别五年,我回来啦。”
小猫漂亮的紫色瞳孔中,倒映出了女子的笑颜,她伸手,轻轻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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