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棋中论英雄
残阳似血,荒凉的大地上尸骸遍布。被俘的琼国士兵垂首跪在战场上,一个穿着黑色铠甲的男人,利落地手起刀落,带走一条条人命。飞溅的鲜血惊起周遭的乌鸦,他们盘旋着,哀叫声不知是在为谁送葬。男人终于杀到最后一人,他缓缓停下脚步,垂眸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那人,这是一个女将军,满身血迹,跪在男人脚下,脊梁却挺的很直,梗着脖子看着男人。
男人停下了动作,看了女将军半晌,然后居高临下地笑起来:
“还是不肯降么?”
“降?”将军眼光淬着毒,“你可配接我顾红衣的降书?”
男人半蹲下身,抬起将军的下颔,笑吟吟的道:“你琼国皇室被我像猪狗一样屠了个干净,你顾红衣又像个蝼蚁一样跪在我身下,你说我配不配。”
“君无殇!”将军挣扎着起身,一字一句带着铺天盖地的恨意向他席卷而来:“黄泉十八层,我在每一层等你!”
男人挑眉,笑意更深,他扔掉手中滴着血的刀,抽出腰间的佩剑,俯下身,在将军的耳边呢喃道:“那你便等着我吧。”说罢反手插进女将军的心口,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绑在战车上的女孩突然大声哭起来:“母皇,不要……不要!”
女将军回头看了女孩一眼,唇角的血蜿蜒流下,眼里满是滔天的恨意:“千城,记住,顾留一户,必灭南楚!”
“不要!”檀木床上的人突然大叫一声坐起,君匪抬手拭了拭额上沁出的冷汗,闭着眼,缓了半晌才按下心中的杀意。再睁眼时,凤目中让人生寒的冷意便被几缕玩世不恭的笑意取代,扬声道:“来人!”
“王爷千岁。”
几个侍女款款而入,盈盈一拜后才开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温热的毛巾敷在脸上,刺激着有些疲软的神经,良久,君匪问道:“先生现在何处?”
领头的侍女低敛着眉眼,轻声道:“禀王爷,谢先生已在幽居摆棋等候。”
君匪点点头,折扇挑起侍女的下巴,在侍女发红的耳朵旁轻佻地低语:“那便去看看先生今日的棋局吧。”
京华里的人都知道纨绔君四安平王府中有一处人间仙境,名叫幽居,听闻其中茂竹层叠,有玉悬其上,清风一过,便有佩环叮咚轻响。这样奢华又雅致的地方使得无数墨客骚人以此为引,吟词作对,可真正去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据说是君四为其先生所建,但更多的人却愿意相信,幽居中所住之人是君四藏的娇客。
开门见竹,君匪着着一身藏青色长衫缓步向前,耳中隐约可闻清泉碧玉“叮咚”脆响。君匪长伸个懒腰,抬眼便看见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白袍,斜靠在竹中央的青石台上。翠云叠嶂中,那人乌发如墨,认真望着手边空无一物的棋盘,修长的手指反复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沉思的样子将他的眉眼衬得格外分明。
见她过来,他放下手中摆弄的棋子,朝她招了招手,轻轻笑开:“殿下,过来。”
君匪顺从的坐到他对面的石台上,正想开口说话,男子却摆摆手,漆黑的墨眸深不见底,轻笑道:“殿下先与我手谈一局如何?”
君匪挑挑眉毛,饶有兴致地勾唇一笑:“然!”
黑白纵横的棋局上,白子步步后退,黑子步步紧逼,杀伐果决,转眼白子便失了半壁江山。
素手轻执起一枚白子,君匪蹙眉深思。漆黑如墨的发被一根暖玉样的簪子挽起,随意的坐在青石台上。
半晌,轻薄的唇中逸出一声叹息,她丢开手中的白棋,看向对面的男子无奈的勾唇苦笑:“又输了,先生高才。”
对面的男子双手拢在宽大的袖间,眉目低垂,唇角弯弯:“殿下承让了。”
“哪里承让了。”君匪双指捻起一枚白棋,落到棋盘上:“看,若走这儿,根本就是一条死路。如果走这里,看着倒能杀出重围,但若你的黑子落到“天元”上,那我的白子就会被四面夹攻。”
君匪摇头叹道:“先生这一局当真是没给君匪留下一点活路啊。”说着,她抬起头,凤目微挑,语气一转,带着些许玩味:“不知道先生在祈王身上下的那盘棋,是否也是这样。”
“不,”他牵唇轻笑,同君匪同出一辙的凤眸中倒映着冰雪般的无情:“我替他留了一条活路,如果他够聪明的话,便能想到。”
“活路?”君匪嗤笑:“如此精妙的棋局若真能让他找到一条活路,他也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了。”
“殿下想不到,是因为殿下从来不会走这条路,但是祈王不一样。”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状似随意的点在黑子分布最严密的区域:“比如这条路。”
君匪嘴角绽放一抹狡猾的笑,凤眸眨了眨,显得分外纯良:“先生的意思是?”
他抬起白玉般的下巴,乌发如墨,神情高雅,眉目间隐隐透着一分矜贵:“降者不杀!”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
“还是算了吧。”君匪耸耸肩:“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人,我没多大兴趣,何况还是君家的人。”
他低眸浅笑,眼神温和明亮,随手执起一枚黑子落到方才所指区域:“倒是忘了顾及殿下的兴趣,那便算了吧。”
“那样无常的人,还是死了最让人安心。”君匪眼神冷硬阴沉一瞬,转眼又展颜,仿若刚刚的神色只是旁人的错觉。
她愉悦地饮下一口茶,听着林间鸟儿的清啼。
他用清晨最澄澈的露水为她沏好新茶,姿态温驯谦恭。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手中的动作问:“现在朝堂之上还有谁对你的身份有所怀疑吗?”
“有肯定是有的,只是没人敢开口了而已。”君匪执起青瓷茶壶,续了两杯茶,将一只杯子推向他:“只是……闲王要回来了。”
“啪!”杯子落地的声音让君匪惊异的抬起头,对面向来风轻云淡的不似凡人的男子,此刻却罕见的愣了神,像是青衣馆里最出挑的戏子卸下浓妆后的容颜,不带丝毫伪装。
“先生?”君匪有些疑惑的唤了他一声,见他未理,又加重了语气:“先生!”
他抬起头,看着君匪无措的样子,勾唇轻笑,拍了拍她的头,道:“无碍,只是闲王自幼与殿下一同长大,倒是有些麻烦。”
君匪有些失神地看着他唇边的笑,连忙喝下一口茶,压下心中的情绪,问:“那要派人去半路上劫杀吗?”
“……不用,这样反而会让闲王更加怀疑。况且,就算闲王回了京,凭着陛下对你的宠信,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也翻不了太大的浪来。”
“宠信?”君匪嗤笑:“宠成这样却不给实权,容帝这个老糊涂是想百年之后让我给他陪葬吗?倒打着一手的好算盘。”
“不给,殿下去抢便是了。”他凤目低垂,眸中诡谲难辨。
“抢啊……”君匪轻眨凤眸:“倒是不错。”
君陌两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黑子,眉间含着沉思之色,半晌杨唇轻笑:“殿下,再来一局如何?”声音舒朗温和。
“先生如此雅兴,君匪自当奉陪。”
“殿下对如今朝堂局势怎么看?”他摆好棋局,抬手示意。
“朝堂三分格局,如今祈王已倒,当是恭王和明王坐大,不过,容帝喜欢制衡,两局不稳,应该会再扶持一位亲王。”白子落下,吃下一片黑子。
“那殿下觉得容帝会扶持谁?”黑子落下,向中盘撤退。
“腾王,献王,又或者……闲王?”白子向上放突进,步步紧逼。
“嗯。”他执起黑子落到白子身后,原本零散分布的黑子呈围攻之势剑指白子:“恐怕闲王入京后,闲王就要变成贤王了。
“那就要看看京华这座大庙,容不容得他这座刚镀了金的佛了!”白子落下,发出铿锵之声,硬生生的从黑子的围攻中杀出一条生路。
“殿下不想闲王入京?”
“嗯……总觉得是个变数。”
谢染忽的扬唇轻笑,漫不经心的眼神里带着分明的杀气。两指捻起一枚黑子,毫不迟疑的落下,堵住白子的出路:“孤立无援,这样就威胁不到殿下了。”
君匪无奈的放下白子:“诱敌深入,先生是觉得我最近太急功近利了,所以来敲打敲打吗?”
“殿下聪慧。”
君匪站起身,弯身行礼:“受教了,日头正高,先生身体抱恙还是快些回屋吧。”
说罢,便向竹林外走去,忽然,她顿了顿脚步,略带迟疑的开口:“觏夷殿的那位,先生准备何时动手?”
他轻呷一口茶,低垂的眼眸幽深难辨:“国宴之时。”
“有劳先生了。”
“这件事殿下不要插手,殿下只要记住你是大楚的四皇子就行了。”身后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朦胧难辨。
君匪好看的手指紧紧的捏着,微微有些发白,一如她沉默的脸色:“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有些暗哑,仿佛这四个字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身后的男子收拾着棋盘上的残局,神情高雅,仿佛山间不可攀附的冰雪,他轻轻开口:“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她勾唇轻笑,眉目怆然:“女扮男装,压着性子做了这么多年的君匪,我早就习惯了。若你现在再叫我千城,我恐怕还要想上须臾才会应声。”
“只当是曾经的顾千城早就死了吧。”
她拂袖而去,留下他在竹林中弯腰致礼。
“那便恭送王爷了。”他轻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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