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疗伤
君匪觉得自己身子突然变得很轻,一直往下坠落,耳边似乎有很嘈杂的声音,脚步声,碰撞声,还有谁刻意压低的咳嗽声。
君匪在做梦,梦里一片血色,母皇躺在血泊里,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她,眼中满是怨恨与不甘。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的看着母皇慢慢被血海淹没。
“殿下,殿下……”好像有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轻声的叫着她。她心神一震,身子剧烈的抖动了一下,缓缓的睁开眼。
雕花檀木大床,白色流苏帷帐,稍显简单的屏风摆设。一个头发花白的大夫正扣着她的脉搏,见她醒来,忙道:“先生,王爷醒了。”
君匪张了张嘴,想开口说话,发现喉咙又干又疼,火烧火燎的。一杯水递到嘴边,君匪看着谢染遮掩不住的憔悴面容,心里突然酸软成一团。
“劳烦先生了。”君匪看着谢染冷硬的表情,乖乖的喝下水,又盖好被子,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带着几分心虚。
“王爷的病情如何了?”谢染负手背对着君匪,问。
“先生放心,只要王爷醒来了,问题就不大了,之后安心调养一段时间便好,待会老夫开了调理方子,每日一剂,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服上一段时间就好了。”大夫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道,“只不过,殿下思虑过重了,郁气郁结于心,终究无益。”
“劳烦了。”谢染行了一礼,“白樱,送大夫回去吧。”
折腾了一天,屋内的丫鬟渐渐散去,只余谢染一人半躺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游记。四下一片安静,只听到书本翻页的声音和浅浅的呼吸声。君匪将被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双凤眼,偷偷的看着软榻上的白衣男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谢染单看外表,风韵雅致,一身白衫,常常挂着温和的笑容,能形容他的也只有这首《淇奥》了。只是,倘若细瞧,便能看到他眼底涌动的阴云,谢染终究还是和君子沾不到边。
想着想着,困意渐渐涌上来,君匪看着软榻上的人,昏沉沉的闭上眼。
再醒来时,暮色已至,软榻上的白衣男人脸上盖着那本游记,就那样睡下了。侍音轻手轻脚的给她套上衣服,白樱站在一旁说:“皇上赏赐了一堆东西,刘公公还在厅里侯着,先生不方便出面,只能让王爷受累了。”
“无碍。”君匪安抚的笑了笑,她瞧谢染一眼,然后抱着仍带着体温的被子,一瘸一拐的走向谢染,轻轻的盖在他身上,随后便推门而出。身后的男人翻了个身,闭着眼轻轻勾起唇角。
还未至厅门,刘公公远远的见着便忙起身行礼“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刘公公不必多礼。”君匪忙将他扶起,刘安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气色尚佳,放心的长吁一口气:“王爷可不知道,您失踪后,皇上了担心坏了,一听您回来,便打发老奴给你送来一支百年人参,连带着还有这些新奇玩意。”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忧了。”君匪面上感激不已,向着刘安施礼。
“老奴出来也快一个时辰了,见王爷安好,老奴也能回去和皇上交差,让皇上睡得安稳些了,那就不叨扰王爷了。”刘安微微躬躬身子,说。
“侍音,送刘公公。”一旁侍立的侍音听见君匪吩咐,忙福了福身,领着刘公公出府。
君匪看着堆在厅中两箱东西,嗤道:“容帝面上功夫都做到家了。”
门帘微动,君匪循声望去,一只手探了出来。那是一只极为漂亮的手,像是无暇的白玉雕琢而成。
“虚不受补,这百年人参殿下用不得。”谢染一袭白衣站在逆光处,双手拢在宽大的袖间,他就静静的站在那儿,却莫名的让君匪险些花了眼。
“先生怎么来了?”
谢染笑而不答,走进几步,伸手打开木箱,漫不经心的摆弄着那些在外人看来价值连城的宝贝:“吸寒犀,琉璃盏,玉如意,暖玉,冬虫夏草,人参鹿茸,倒是大方。”
“先生畏寒,吸寒犀就放在先生房中吧,至于这暖玉,”君匪拿起那块看着不起眼的温热的暖玉,放到谢染冰寒的手中,“先生就贴身带着吧。”
“多谢殿下,只是,”谢染尾音一转,声音带了些说不明的意味,“范公子此次将殿下送回王府,又殷切为殿下寻求明医,殿下是否要聊表心意?”
君匪蓦然抬头,对上他渗着寒意的眼,问道:“先生什么意思?”
谢染却没有回答她,只自顾自的吩咐道:“我瞧着这几件把件都不错,还有这人参,白樱,明日一并送到范府吧。”
“先生,范兄素来清高,恐不喜这些金银之物。”君匪有些疑惑,“我记得府上有本明石先生的遗作,送给范兄,想必好极。”
“殿下是在担心什么?”谢染不紧不慢的问道。
君匪沉默半晌,说:“我没有担心什么,只是范兄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不同流俗,澄澈明朗得像是天中的太阳,君四待在他身边,觉得轻松极了,所以不想用金银沾染他。”
“澹泊明志,宁静致远,不同流俗。”谢染一字一句的重复着她的话,仍是笑得一派风流,“可是殿下,我们这样的恶鬼碰到日光,是会灰飞烟灭的。”
君匪愣愣的看着谢染,谢染不知道,他现在的脸上染上一丝悲戚,漆黑的眼瞳里,如云一般翻滚着微妙的情绪,带着几分微微的哀恸之色,乍一下出现在他平日里高雅到不容侵犯的面容上,意外的有几分靡丽,那般慑人心魄,又有几分哀凉,让人忍不住心疼不已。
靡颜腻理,琪树瑶花。
君匪抚上心口,有些摸不透刚刚那一瞬的悸动是怎么回事。
“君四记住了。”她只听到自己这般答道,像皮影戏里被艺人操纵的皮影。
酉时刚过,四王爷府便寂静下来,只余几盏灯火独自燃着,趋于满月的月亮被乌云吞了大半,羞涩的露出半个月牙儿。
君匪坐在榻上,拆下缠在腿上的白色棉布,看着几乎延至膝盖的狰狞伤口,正准备上药。
“扣扣。”短促而有礼的敲门声响起,君匪看着门外模糊不清的影子,扬声问道:“谁?”
“谢染。”声音舒朗温和,宛如林间溪流汩汩流过。
君匪一愣,随即下意识的看向镜中的自己,卸下伪装的眉目清丽动人,只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君匪抬手狠掐了脸几把,看着脸上几分嫣红,方才满意的笑起来。
门外的敲门声又再次响起,君匪忙跛着脚去开了门。
谢染只穿了一件长袍,眉目在昏暗的光线里不甚清楚。
“先生怎么来了?”君匪忙侧开身,让他进屋,有些不自在的问道。
谢染垂眸轻笑,从嗓子里逸出来的闷闷的笑声让人心中有些发痒,他坐到榻上,右手从袖间拿出一个白瓷玉瓶,向她招了招手:“来慰问伤者,殿下,过来。”
君匪顺从的走过去坐下,只见谢染半蹲下身子,卷起她白色中衣,看着腿上因为刚刚的动作又开始渗血的腿伤口,面色不禁沉了沉:“此次阴山的事,千金阁已经查清。谢某想,依殿下聪慧,想必也已经猜到了。”
“恭王心思缜密,这步棋走的虽险,但是却足够致命。追责的差事又落在了恭王手中,听说这件事情以琼国旧部作乱落下帷幕,恭王狠狠责罚了卫定的失职之罪,将布防换成了自己的人。卫定这次,算是栽了大跟头。”
谢染轻轻吹了吹抹上膏药的伤口,笑的意味不明:“只是这件事做的如此果敢,却不像是恭王的手笔,看来,恭王背后有高人指点。”
“千金阁的人没有查出?”君匪问道。
“尚未。”谢染又重重为她缠上白色棉布:“说说阴山这件事,殿下有些鲁莽了。”
君匪咬牙,身子轻颤:“刺客来的突然,我未做准备,许多地方考虑不周。”
谢染突然加重手上的动作,听着她溢出唇边的痛呼声,训斥道:“不知悔改!”
“凭你的武功身手,想脱身还不容易,偏偏顾及十三皇子,为了君家的人,险些送了命,你也倒是出息!”
君匪偏过头,双唇抿成一道倔强的弧度。
“怎么,不服气么?”谢染停下手中的动作,站起身,俯视着她。君匪没有出声,可全身每个动作都在表示抗议。
谢染突然笑起来,他眯着眼睛,却透出一些危险的光芒:“我,谢氏谢染的通天大道只有辅佐殿下灭楚复国一条,若有违背,永世坠入阿鼻地狱。殿下,我用命在和你赌,你却要我失望。”
谢染说罢,便拂袖而去。
君匪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桌上的红烛摇曳,她蜷起身来静静地看着,瘦弱的影子一晃一晃映在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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