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因宫变那日调停不周导致太后等人暴毙,后被昭德帝迁怒免职。
再加他生性凉薄,此前得罪了不少同僚,一时墙倒众人推,就是林如海亦救不了他。再度被贬为庶人后,雨村一时郁愤难平,干脆离了京城,如年轻时那般四处游走赏玩起来。
冒雨行至金陵时,他想起自己昔日正是在城里偶遇了顺王,自此便飞黄腾达起来,一时唏嘘不已,于是起了兴致四处游览,不知何时竟逛到了城外石头山里,还遇见了眼前这个怪人。
贾雨村自诩儒门圣徒,从不言乱力怪神,只把鸳鸯当成那种变戏法唬人的江湖客,心中着实鄙夷。
可是当鸳鸯叫出他的名字时,倒令他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鸳鸯看着贾雨村,心中亦是难平。
“红楼一梦,由甄、贾而起,自当由甄、贾而结。”
喃喃自语了一句之后,鸳鸯望着贾雨村道:“你可还记得当年葫芦庙旁的甄家?还有甄家那可怜的小英莲?”
贾雨村心中一颤,犹自端着身架道:“你是何人?到底是谁派你来的?贾某已远离官场是非,尔等为何还不罢休?”
他仍旧只当鸳鸯是政敌派来的江湖术士。
鸳鸯嗤笑道:“在你心中,竟只有那个官字。便是行到这天崩地裂之处,你仍只记得那个官字。当真可怜。”
贾雨村不解此语何意,不由近前几步凝眉细看对方。
“你可记得我?当年,在金陵城内贾家旧宅的花墙内,我曾骂你忘恩负义,彼时你还反驳,呵,如今看来,我果真是没骂错了你。”
鸳鸯这番话说出后,贾雨村如遭雷击,指着鸳鸯道:“你是?你是贾家那个小丫鬟?”
“是我。那时我说你日后遇见甄英莲会见死不救,你并未明白。如今,你可都明白了?”
鸳鸯问出这话,贾雨村脑中当即闪出许多陈年旧事来,尤其甄士隐那张清癯和善的面庞,更是在心中挥散不去。
他缓缓摇了摇头,良久,抬头笑道:“某身在官场,自要和光同尘。甄老爷那里,对不住便对不住了。可若往事重现,某亦会如此去做。”
鸳鸯一怔,随即笑道:“若人人皆能度化,那便再无红尘二字。是我着了相。”
她说完转身就走,贾雨村追了几步,眼前却只剩茫茫雨幕,再不见一个人影。
雨水打在贾雨村略显迷惘的面庞上,他不知道方才那人究竟是人还是神,想了片刻后,雨村嗤笑一声:“管她是人是神?我只知道我是俗人一个。既是俗人,那便要好好走完这人间道。忘恩负义也好,凉薄无情也罢,来日黄泉之下我自会领罚,也就罢了。”
雨村想通了这点,便昂首阔步往金陵城走去。
鸳鸯再次来到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通身灵力依旧无法施展,鸳鸯深吸了一口气,迎着豆大的雨点,徒手向上攀爬起来。
离峰顶越近,鸳鸯耳旁的轰鸣声越大,峰上似有万马奔腾,又像江河奔涌。
有惊无险地到了峰顶,鸳鸯诧异地发现,无韵本命树与红界穹顶连结之处,赫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破洞。
而那破洞之中电闪雷鸣,正有无穷无尽的一股滔天巨浪从那黑洞中倾泻而下。
无韵的本命树正似一张巨大的伞盖,用每片巨大的树叶将头顶急冲而下的大水均匀散开,正好抵御了大水轰然而下的万钧之力,这才不至于让这大水即刻间便冲毁了红界。
饶是如此,大水亦如千万条白练瀑布,怒吼着砸向青埂峰。
只是奇怪的是,大水奔流到崖边,便化倾盆大雨泼洒人间,所以自山下向上看,并不能预见到峰顶的险象。
鸳鸯巴着峰顶边缘一块巨石,在大水冲击之下勉强稳住身体,一点一点爬上顶峰,又千难万险地向本命树移去。
可是大水冲刷之下的石山表面极为湿滑,鸳鸯一个不小心,忽然脚下一闪,整个人就仰面摔在水中。
大水的冲力刚猛,鸳鸯立刻就被冲得失去了平衡与控制力,随着水流又往悬崖边缘滑去。
眼看就被冲到了崖边,鸳鸯慌乱地四处抓找突出的石块,一时却抓无可抓。
“啊!”
鸳鸯身下一空,一股让她颤栗的眩晕感忽然一把攥住她原本就紧缩着的心脏。
随着一声惊呼,鸳鸯瘦削的身体被洪流当即抛下了悬崖。千钧一发之际,她胸前戴着的黑眼睛忽然发出灼目的炫光,无韵的本命树立刻感知到了鸳鸯的危险。
它“嗖”地一声抛出一根细枝,牢牢缠在了鸳鸯腰身之上,险险将她拖离了悬崖,拉回了自己身边。
鸳鸯惊魂未定,抱着本命树的细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时,黑眼睛再次发出一阵柔光,光晕中闪出无韵关切的面容。
“鸳鸯?你还好吗?”
“我没事,多谢啦。”
鸳鸯大声喊着,勉强盖过了四周轰隆的水声。
“那些混蛋长老在文界之门下埋了太多戾气魔气凝聚而成的污秽,非常危险,我和刑天他们正在全力清除,红界那里暂时帮不了你什么。你自己要小心啊!”
无韵焦急万分,生怕鸳鸯会出事,可她自己这会儿却分身乏术。
鸳鸯大声问道:“我该怎么做?”
无韵蹙了蹙眉头,看了看周围的情景,也大声回答道:“红界天破,引来弱水三千,你若想补天,恐怕只能将大荒山连根拔起,这才能堵住这天洞。”
“什么?”
鸳鸯惊骇万分。
弱水之下,她连站稳的本事都没有,哪有力气举起大荒山?
“宝玉至,大荒起。鸳鸯,宝玉才是红界的界眼界心,找到宝玉,红界才有救!”
无韵说完后,鸳鸯正要再问宝玉在哪儿,忽听刑天大吼:“无韵,快来!他们要斩断文心石,彻底堵上文界之门!”
黑眼睛随即一黑,鸳鸯连声叫了几遍无韵,皆无人应答。
她抹了一把湿透的脸颊,咬了咬牙,把身上的树枝缠得更紧了些,缓缓坐在了本命树下湍急的水流中。
“大树,我要入定去太虚幻境之中,拜托你护好我的灵体!”
鸳鸯仰面朝向大树说完之后,本命树成千上万枚巨大的叶片皆愈加坚挺地向上抬起,努力为鸳鸯遮挡着水流。
鸳鸯会心一笑,闭目开始入定、神动,顷刻间就来到了灵河畔三生石边。
绛珠仙草已然无影无踪,鸳鸯心急火燎地喊着宝、黛二人的名字,在离恨天内四处飘飞寻找。
宝、黛二人正在警幻仙子那里重启金陵女子图册,对迎春、晴雯等人的命数变动进行印证。
“似有故人来寻。”
黛玉听见了鸳鸯的呼唤,忙和宝玉出了薄命司,往鸳鸯那里走去。
“宝玉!”
鸳鸯见二人果然在此,顿时放了心。
将红界天破一事说了之后,宝玉皱眉道:“姐姐为何说我是此地界心?我又如何能举起那大荒山?”
鸳鸯一时也语塞,只说:“无论如何,你先随我去那里瞧瞧,也许就有办法了。”
黛玉也在一旁道:“你我虽已了结红尘诸事,可毕竟仍有亲缘在此,岂可对此灭顶之灾坐视不理?更何况,若红界破灭,太虚幻境又岂能保全?”
宝玉闻言也连连点头。
警幻仙姑与可卿等众仙姑也都跟上前来,由鸳鸯引着众人,齐聚在了青埂峰顶。
“红界危矣!”
众人皆被眼前景象惊呆,纷纷发出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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