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令殊身上穿着紫色的麻布囚衣，盘腿坐在阴暗的大牢中，只得斜上窗那微微的亮光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的温暖。

　　地上虽然铺着一层层的稻草，但他仍旧能感受到身下石头冰凉的感觉。颜令殊的发丝有些微乱，可人却还是那样的冷静，他闭着眼睛靠着墙壁，心里却在想象着当年的父亲，他怀着满身的伤病却无可医治，为朝为国更为君尽了忠终究却是满心悲凉的离去了。

　　颜令殊低了头叹了口气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身伸手摸着身后那墙壁，那墙壁的冰凉触及了皮肤之后似乎迅速渗入了骨髓。颜令殊却缓缓笑了出来，声音很轻的说道

　　“爹，孩儿不孝，孩儿无能。”

　　说罢喉咙里发出了呜咽的笑声，沉重而又无力，颜令殊缓缓将额头贴在了冰凉的墙壁上，整个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是卯足了劲儿的喊道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喊完了右手重重的拍在墙壁上，整个人像是在发泄一般。

　　刘翊与圣上刚到监牢的门口时正巧听见颜令殊喊出这两句诗，两人微微一怔都停了下来。

　　这两句诗乃是出自王维之手，写于盛唐之时全名为《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王维这首为贾至大明宫上早朝时而写的和作，大明宫的恢宏建筑与盛世大唐万国来朝的气派之象随着诗句便映入眼前。

　　而颜令殊所念的这两句更是显示了层叠垒起的宫殿大门如九重天门一般，迤逦打开，深邃伟丽；那来自于万国的使节一一拜倒丹墀，朝见天子，如此的气势与恢弘景象到如今这世道便早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刘翊小心的看了眼一旁的圣上，他皱着眉头缓缓说了句

　　“他这是怨朕无汉唐之风，无天子之德啊！”

　　刘翊练忙说道

　　“圣上多虑了，令殊他……”

　　圣上抬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良久圣上叹了口气才让人上前打开了监牢的门，颜令殊听了声音缓缓转过头怎么也没想到圣上会御驾亲临，颜令殊连忙跪了下来，声音再无刚才的戾气与惋惜，淡淡的说道

　　“罪臣颜令殊参见圣上。”

　　圣上缓缓地走了进去，这阴暗的监牢里满是腐朽的味道，圣上并不看他只是缓缓说道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怎么？叹大齐无盛唐之风，无你颜令殊的勇武之地？”

　　颜令殊不曾抬头，只是回道

　　“罪臣不敢。”

　　圣上站在中央，刘翊正想叫人搬把椅子过来，却见圣上缓缓撩了衣裳盘腿就坐在了稻草之上。

　　圣上看着他道

　　“还有你颜令殊不敢做的事情？勾结瓦剌，献布防图，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你哪样是不敢做的？”

　　颜令殊缓缓说道

　　“秉圣上，罪臣没有一件是敢做的，罪臣冤枉，望圣上明察。”

　　圣山听了这话并没有回话，反而淡淡的说了句

　　“你抬起头来。”

　　颜令殊缓缓抬起了头，佝偻着身子看着坐在近前不远处的圣上，也不说话。

　　圣上见他唇上的胡子，不禁想起了颜令殊的父亲，许多年前他也正如如今这般来这监牢里来送过颜令殊的父亲，当年自己没能救了他是自己的无能，现今看了颜令殊只觉得心里更加的愧对他爹了。

　　圣上缓缓的说道

　　“你恨朕吗？”

　　颜令殊听了这话不禁又磕了头，声音闷在草甸上却是实打实的话音

　　“罪臣不敢，圣上何出此言？”

　　圣上淡淡的说道

　　“你抬起头来，不必这样。如实回我，你爹的事情……是不是怪朕？说实话！”

　　颜令殊缓缓抬起了头看着圣上，轻轻说道

　　“不曾。”

　　圣上轻笑了一声，刚想说道让他说实话，颜令殊却又说道

　　“是真话，不曾！罪臣相信父亲，更相信父亲所侍奉的君主。”

　　圣上听了这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颜令殊仍旧那样望着他，眼神里没有半点懦弱与退让的问道

　　“但罪臣想知道，真相！罪臣想要知道父亲到底是为了什么去的？想要知道裴家满门到底是为了什么去的？想要知道这些忠魂为了什么会了一世清誉去背负这样的骂名？罪臣……想知道。”

　　圣上良久点了点头，笑着道

　　“终究是要告诉你的，刘卿，你先下去吧！守着这儿十丈之内不准近人。”

　　刘翊行了礼，连忙回道

　　“是。”

　　温莞清带着颜笑在屋中用午饭的时候，温平晦、温平暄、温老夫人连同温平昭来来回回的都过来了好几趟，温莞清也弄不清什么个情况，便也只能安慰几句便不再说什么了。

　　温平晦拎着下裳进疏桐别院的时候，温莞清刚把颜笑哄去乖乖睡觉便见温平晦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温莞清连忙迎了过来问道

　　“二叔，怎么了这样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温平晦摆了摆手，缓缓说道

　　“长乐公主来了。”

　　温莞清皱了皱眉头淡淡说道

　　“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温平晦淡淡说道

　　“想必是与令殊的事情有关，刘阁老是令殊的老师，有什么消息必然也会知会你一声的。”

　　温莞清点了点头忙说道

　　“那快请公主去内堂吧！”

　　哪知道话音刚落长乐公主抱着孩子便就走了进来，温莞清连忙迎了上去说道

　　“公主您怎么来了？”

　　一旁的温平晦也依礼行了礼才说道

　　“公主先请上座吧！”

　　长乐公主怀中抱着孩子笑着道

　　“我来看看你，温大人不必拘谨，我就是来看看莞清。”

　　温平晦缓缓笑着道

　　“好，那您与莞莞好好说话，我就先走了。”

　　长乐公主颔首笑道

　　“温大人慢走。”

　　温平晦缓缓看了一眼，便才向外走去，温莞清看着长乐公主怀中的刘元年，有段时间不见了这孩子倒是一天一个变化了。

　　温莞清笑着道

　　“孩子又大了不少啊！”

　　长乐公主缓缓走近内堂笑着道

　　“小孩子都是这样，一天一个变化的，等以后你当娘了自然也会知道的。”

　　温莞清接过长乐公主怀里的年儿才道

　　“是啊！小孩子长得真快。”

　　两人缓缓坐了下来，长乐看着温莞清淡淡问道

　　“阿笑呢！”

　　温莞清抬眼看着长乐公主说道

　　“吃完了饭便哄着去睡觉了，想必如今应当睡着了。”

　　长乐公主听了这话不禁点了点头，笑着道

　　“孩子不闹你便好，让她好好睡吧！”

　　温莞清见她再不说话便问道

　　“公主……您今日来，是？”

　　长乐公主笑着看着她道

　　“今日皇兄来我府上用了顿饭，如今想必去牢里看令殊去了。”

　　温莞清听了这话不禁皱了眉头问道

　　“去牢里？圣山这是？”

　　长乐公主点点头说道

　　“刘翊让我同你说一声不必太过紧张了，此事必有蹊跷，再者说了你与令殊的家中不也未曾收到只言片语的来往书信吗？此事必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看皇兄今日的心情也不似不好的样子，心里也定是有数的，你且放宽心吧！”

　　温莞清听到这不禁皱起眉头看着她道

　　“可……可令殊这事情绝非是小事儿啊！若是罪名坐实，哪怕判个诛九族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啊！哪里会是这么简单就能脱出去身的？”

　　长乐公主安慰的看着她说道

　　“你既然说了按律法是诛九族的大罪，那便不是一般的小事儿是不能如此轻率的便就下决定的。自上而下哪一层也都是不敢疏忽的，他们定然会好好彻查此事，不会冤了令殊的，顶多便就是在牢中多待个几日罢了。如今你要做的便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招呼好阿笑与你肚子里的那个，你若是在外面再有些闪失，令殊如何能在里面待得安心呢！这事儿上你我妇人皆是帮不上忙的，唯有一个等字罢了，且莫心焦乱了自家的阵脚，反倒让他在里头担惊受怕。”

　　温莞清听了这话，缓缓点了点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的刘元年，淡淡说道

　　“您放心，就是为了孩子我也会保重自己的。可……可我们就只能等吗？这事儿拖得越久我心里就越不安稳，我……就不能为他做些什么吗？”

　　长乐公主点了点头看着她道

　　“你保重好自己，照顾好孩子们便是在帮他了。其他的事情你不必忧心，再怎么说也有刘翊在呢！他今日正陪着升上去了京兆府的大牢，我这儿唯是念着你哪里不好便就先带着孩子来看看你。陪着你说说话解解闷，哪知道这孩子马车上便就晃悠晃悠的晃睡着了。”

　　温莞清低了低头好，轻轻在孩子红扑扑的脸颊上轻了一口，才小声说道

　　“多谢公主与阁老挂念，还麻烦您跑这么一趟了。”

　　长乐公主看着她小声道

　　“你我之间的情分哪里要说这样客套的话？不用担心，这边一旦有个什么情况，我便派人来你这儿知会一声，你莫急！”

　　温莞清点了点头，淡淡说道

　　“嗯，我听您的，不急。”

　　两人说了没一会，里间的颜笑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温莞清连忙进去看她，为她穿好了衣服梳好了头发才将她带了出来，指着长乐公主怀里的刘元年说道

　　“阿笑你看，年儿也来了。”

　　颜笑甚少见到比自己还小的孩子，更不用说尚还不能走的刘元年，便是十足十的兴奋，立刻跑了过去，还好温莞清拽住了她小声说道

　　“年儿还在睡觉咱们得小心些，不能把年儿吵醒了知不知道？”

　　颜笑笑嘻嘻的点了点头，便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看着长乐公主怀中的孩子，笑着道

　　“阿娘，他好小啊！”

　　温莞清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的小啊！慢慢慢慢的不就长这么大了吗？”

　　颜笑在案几上撑着下巴去往桌子那面的刘永年的，笑嘻嘻的看着他，长乐公主见状摸了摸颜笑的脸道

　　“这孩子倒是分外喜欢年儿啊！”

　　温莞清将颜笑拖回了怀中，笑着看着对面的长乐公主笑着道

　　“年儿真是宝贝，小模样长得和您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您瞧瞧！肤如凝脂啊！阿笑啊！打下就喜欢漂亮东西和俊俏的人儿。”

　　温莞清怀中的颜笑扎了两个圆圆的小发髻，脑后还留了个小辫子，一张脸简直圆的像个红通通的大苹果似得，长乐公主笑了笑捏着颜笑的脸方才看着温莞清说道

　　“年儿这孩子长得俊俏，幸好是不像他爹那个脾气。”

　　温莞清怀里的颜笑听了这话却突然问道

　　“年儿，爹爹不好吗？”

　　温莞清与长乐公主见了这情形都笑了出来，温莞清捏着颜笑的小脸说道

　　“年儿还不会说话呢！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颜笑却仰着小脑袋说道

　　“年儿听得懂，年儿肯定会说爹爹……没有……娘好。”

　　说罢从案几上拿了个大橘子开始自顾自的剥皮，长乐公主给这孩子逗得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只觉得这孩子的性格也不知道是像了谁了，这样会说便宜话。

　　颜笑摇头晃脑的吃着桔子，看向温莞清问道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

　　温莞清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便渐渐敛去，颜笑仍旧吃着桔子，长乐公主见温莞清不答话便说道

　　“阿笑，你爹爹去我家里教平儿哥哥念书去了，平儿哥哥笨的很，得多让你爹爹教上几天才能学得会，等你爹爹教会了平儿哥哥自然就回来了。”

　　颜笑听了这话嘟着嘴缓缓说道

　　“平儿哥哥不笨，平儿哥哥会背许多许多的诗句，阿笑一句都听不懂呢！”

　　温莞清摸着颜笑的头轻声说道

　　“平儿哥哥比你大上许多，他有许多的书要念，爹爹教平儿哥哥念书，平儿哥哥便能早些学会，早些能和年儿能和阿笑一起玩耍了，知不知道？”

　　颜笑听了这话连忙点着头说道

　　“嗯，阿笑明白了，那阿笑就把爹爹借给平儿哥哥，教会了平儿哥哥可就得还回来哦！”

　　长乐公主摸了摸颜笑，慈爱的笑着说道

　　“当然了，阿笑真乖。”

　　温莞清也笑了笑看着颜笑说道

　　“你啊！爹爹不在也要好好念书啊！爹爹让你背的诗会背几首了啊？爹爹回来可是要问你的哦！”

　　颜笑养着小头说道

　　“我会，我会，我背给你们听。”

　　说罢放下了手中的桔子念道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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