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令殊在京兆府的大牢里已经待了有一个月了，温莞清提着食盒来看过他一回就被颜令殊挡了回去，这种地方实在是太过脏乱实在是不适合温莞清来，颜令殊每日里在昏暗的监牢中除了看书便就是睡觉了。

　　晚生倒是隔上两日就要来一趟的，这一月中外面发生了许多事情，关南的战事也已经平定，不日燕王便要班师回朝以谢天恩了。

　　颜令殊心里现在唯怕燕王与瓦剌乃是勾结在一起沆瀣一气，毕竟这布防图是实实在在的泄露出去了，若是巧合倒也就算了，若是燕王与瓦剌相互勾结策划了此番事情，那以瓦剌的狼子野心，大齐怕是危在旦夕了。

　　温莞清的肚子也是一日又一日的大了起来，住在温家闲言碎语自然不会少听了，最烦的还要就是温意清了，她如何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只要但凡见着面那话里便是夹枪带棒的，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温莞清如今是罪臣之妇，丧家之犬。温莞清怀着孩子自然不想与她多做争执，便遂搬去了温老夫人那处院子去住去了，温老夫人每日里也是忧心，虽然他们总劝着说无事无事，可心悬在那儿是没有一日能放的下来的。她都是如此更不用说温莞清了，虽不说话可每日里总是大把大把时间不知想什么想的十分出神。

　　今日里也是一样的，温老夫人进来她房间的时候，只见她望着窗外的槐花树出神，手里还握着给孩子绣的小衣服，温老夫人见状不禁叹了口气，良久收拾好心情才走了进去。

　　温老夫人笑着道

　　“莞莞，给孩子绣着小衣服呐？”

　　温莞清听见了声音连忙回了头看着温老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衣服，想要起身，温老夫人却已经走了过来看着她道

　　“好好坐着吧！”

　　温莞清听了这话便坐了下来，笑了笑倒了一杯茶说道

　　“祖母，您怎么来了？”

　　温老夫人笑着看着她道

　　“你如今住在祖母这儿，我来看看你都不成了啊？”

　　温莞清笑了笑，淡淡说道

　　“祖母说什么笑，我是怕您劳心劳力的。我一切都好的很，您不用担心。”

　　温老夫人缓缓握住了她的手才道

　　“还说好，明明怀着孩子脸怎么还瘦了呢？每日里什么都要吃，不要挑食知不知道？”

　　温莞清点点头笑着道

　　“哪里瘦了，您看看我脸上这肉，还瘦呢？您这是看自家的孩子总觉得瘦罢了。”

　　温老夫人点了点头，拿起桌上的小衣服，笑着说道

　　“怎么？你是盼着生个女儿？”

　　温莞清看着那衣服笑着道

　　“儿子女儿都是好的，我都喜欢。”

　　温老夫人点着头说道

　　“是啊！儿子女儿都好，以后家中再填上一个孩子，也有人陪着颜笑那孩子作伴，一定更加热闹，那时候才叫过日子。”

　　温莞清抬了头看向温老夫人问道

　　“过日子……”

　　温老夫人看着她叹了口气，才说道

　　“过日子便是这样的，有好事儿也会有坏事儿，有开心的时候更有伤心的时候。当年你祖父常年征战在外，家里家外什么也都是我一个人撑着，不说这么一大家子人吃穿用度哪样不要烦神，只说这到了晚上我心里便是担惊受怕的，唯怕有关于你祖父的半点消息传到家里来，那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温莞清听了这话缓缓说道

　　“是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温老夫人轻轻抚摸着她的手，缓缓说道

　　“祖母知道你现在的心思，可这一辈子谁还没有个担惊受怕的时候呢？令殊不想让你去府里去看他也是如此，看了你反倒想的更多了，想的更多你这心又如何静得下来？倒不如不去不看。”

　　温莞清点点头道

　　“是啊！我早该适应了。”

　　温老夫人摸了摸她的脸说道

　　“莞莞长大了，长大了。”

　　温莞清缓缓靠在温老夫人的肩上，小声说道

　　“祖母，长大了一点也不好。”

　　温老夫人揽过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说道

　　“那你小时候又那样盼着长大做什么？”

　　温莞清听了这话突然就笑了出来，小时候也是这样躺在祖母的怀中撒娇的，那时候整日里总说这样不好那样不好，这里去不得那里去不得，二叔要管她爹爹又要骂她，那时候只盼着长大，长大了便是想去哪就去哪的，再没有人管着自己了，也就不用听爹爹的骂了。

　　可是长大了，才发现小时候那些愿望好像实现了，却感觉更累了。想去的地方你能去了，可有千千万万的身外事缠着你，偏忙得你闲不下来抽不出空，如今自己也不再受人管了，却要管着一大家子人，轮到你管别人才知道什么叫费心费力了。

　　做人活着便是累的，这天下谁都是苦难的人间。

　　温莞清缩在温老夫人的怀中感觉一下子像回到了小时候，连话语之间也不知不觉的软了下来，撒着娇的说道

　　“祖母，给我唱首歌儿吧？”

　　温老夫人笑着问道

　　“这么大人了，还想听啊？”

　　温莞清点了点头说道

　　“嗯！还想听，谁也没有祖母唱的好听。”

　　温老夫人缓缓拍着她道

　　“好，祖母就给你唱。

　　掌掌拍，拍花开。田里插，地里栽。

　　酒在缸里做，花在夜里开……”

　　晚间时分下了暴雨，外面电闪雷鸣的温莞清放心不下颜笑，这孩子平日里虽然胆子大得很，可打雷闪电却是再害怕不过的，便说带着孩子一起睡觉了。府里的妈妈们虽然拦着说有身孕在身，只怕和颜笑这孩子睡觉不安稳踢到了肚子有个闪失。温莞清却执意要去，谁都拦不住便只能再三叮嘱让她小心。

　　温莞清来还未踏进房门就听见了颜笑的哭声，便加快了脚步走了进去，忙喊着颜笑说道

　　“阿笑，怎么了？”

　　身旁伺候着的丫头们看见温莞清连忙说道

　　“小姐不愿意上床睡觉，哭着闹着非要来找您，可是您……”

　　颜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说道

　　“阿娘，她们都不让我去找你说会打扰小弟弟，可是……可是阿笑真的害怕。”

　　温莞清一把抱着孩子看着近旁的人说的

　　“这话以后不要当着小姐面儿上说了，你们先下去吧！”

　　近旁伺候的人连忙点了点头才退了下去。

　　温莞清抱着颜笑走到床边，才将她放了下来，又从怀中拿出手帕给颜笑擦着眼泪说道

　　“阿笑，阿娘这不是过来陪你了吗？阿娘知道你害怕特意过来了，今晚陪着你睡觉，好不好？”

　　颜笑听了这话吸着鼻子说道

　　“真的吗？”

　　温莞清笑着道

　　“当然了。”

　　给她擦完了脸上的眼泪后才问道

　　“阿娘来陪你了！不怕了吧？”

　　颜笑鼓着小嘴点点头，温莞清见状便才说道

　　“来，脱了外袍，阿娘带着你睡觉了。”

　　颜笑点了点头，温莞清缓缓给她脱衣服，脱完了衣服自己又宽了外衣，两人方才上了床，小小的人儿缩成一团趴在温莞清胸前。

　　温莞清拍着她问道

　　“阿笑往日在家是爹爹陪你睡吗？”

　　阿笑整个人都埋在被子里，声音像蚊子一样小，轻声的说道

　　“是，但爹爹若是不在家就是嬷嬷陪我。”

　　温莞清笑着掀开了一丝被子，笑着说道

　　“阿笑，雷声不怕人的，打雷闪电时你只要乖乖待在屋子里睡觉便就什么事情也没有的，知不知道？”

　　颜笑不说话，半天才软软的答道

　　“知道，可我还是害怕……”

　　温莞清笑了一声才道

　　“有阿娘陪着你，不怕了不怕了！”

　　颜笑嗯了一声，良久才说道

　　“阿娘身上真香，是什么味道呢？”

　　温莞清微微一笑，淡淡说道

　　“是……槐花的香味，院子里的槐花开了，很香。”

　　颜笑嘟囔着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问道

　　“阿娘，那我身上怎么没有这样的香味儿呢？”

　　温莞清摸着她的小脸，其实仔细看颜笑长的很像颜令殊，那一双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实在是让人觉得好看，更不用说颜笑嘴下那小小的梨涡了。

　　温莞清耐心的回答道

　　“那是因为阿娘今日还喝了一些用槐花酿的蜜水，今日让你喝时你都不听阿娘的话，怎么如今倒还问起阿娘来，你身上怎么没有香味儿？”

　　颜笑听了这话鬼机灵的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温莞清方才轻轻拍着她说道

　　“好了，不早了，咱们早点睡吧！”

　　颜笑却仍旧睁着两个大眼睛问道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平儿哥哥还没有念完书吗？”

　　温莞清叹了口气才说道

　　“是啊……平儿哥哥还在念书，就快了！爹爹就快回来了！”

　　颜笑哼了一声，努着嘴说道

　　“平儿哥哥真笨。”

　　温莞清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头方才说道

　　“怎么能这么说平儿哥哥呢？你真是不得了了，要是让你爹爹听见了，回头该打你了吖！”

　　颜笑不服气的说道

　　“可平儿哥哥到现在也没学会不是笨是什么？”

　　温莞清捏了捏颜笑的鼻子才说道

　　“那是因为平儿哥哥有很多的东西要学，平儿哥哥要读四书五经，你说这么多的书可不是要读很久吗？”

　　颜笑又问道

　　“那咱们不能去看爹爹吗？”

　　温莞清笑着答道

　　“咱们不能打扰平儿哥哥，要不然平儿哥哥的功课若是学的不好，他爹爹便要打他了，你说平儿哥哥对你多好啊？你怎么忍心看他挨打呢？”

　　颜笑这才安静下来，心里却仍旧不死心的问道

　　“那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他还说带着我去吃酱猪蹄呢！”

　　温莞清耐心的哄着她说道

　　“阿娘带你先吃一次，回头等爹爹回来再让爹爹带你去吃好不好？”

　　颜笑听了这话连忙咽了一口口水才说道

　　“是去西市吃嘛？”

　　温莞清低声说道

　　“就在家里吃，阿娘家里的酱猪蹄可是要比西市的还好吃呢！明个儿起来以后娘就让大师傅去买一只肥肥的大猪蹄儿回来，做酱猪蹄给你吃好吗？”

　　颜笑听了这话自然满口答应，这会便将颜令殊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只剩下那只大猪蹄儿了，连忙应承道

　　“嗯嗯嗯，好。”

　　温莞清听了这满口的答应，缓缓的笑了出来，说道

　　“那阿笑是不是要睡觉了？再不睡觉，你明早如何起得来，你若是起不来那大猪蹄儿可是要被小舅舅吃掉了哦！”

　　颜笑听了这话连忙闭上了眼睛，可嘴巴还在砸吧砸吧的，温莞清偷偷笑了出来，也不知怎么了看着这孩子总是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如今这么静静的望着她心里却更加好奇自己的孩子以后该是个什么模样了。

　　外面的雨声很大，雷声轰隆隆的还是很响，颜笑听了仍然觉得害怕，小声嘟囔道

　　“阿娘……我怕！”

　　温莞清将颜笑搂紧在怀中，小声说道

　　“阿娘给你唱个歌儿，你听着听着便就听不见雷声了自然就能睡着了，好不好？”

　　颜笑小声的嗯了一声，温莞清一边拍着她一边唱道

　　“掌掌拍，拍花开。田里插，地里栽。

　　酒在缸里做，花在夜里开。

　　开一枒，留一枒，留给婆婆咽早茶……”

　　颜令殊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父亲趴在刑部监牢的稻草之上，伸着手想要抓住自己，想要告诉自己他疼！可自己却与父亲一牢之隔，抓不住他的手也说不出话，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就压在自己心口上，让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像被困住了一般，不得动弹。

　　下一个场景却又变成了刑场，自己却变成了受刑之人，那拿着刀的刽子手便就站在自己身边擦着那亮闪闪的刀，自己被人压着按下了头颅，看不见前面的人是谁，只听得长长一声

　　“行刑……”

　　便只见寒光一闪，那明晃晃的刀就要砍了下来，颜令殊一个惊醒坐了起来，满头都是汗水，他喘着气望着地面的稻草发呆，外面的雷声轰鸣，他缓缓靠在了墙壁之上，喘了半天气才算缓过劲儿来，心里却又开始惦念着颜笑了。

　　颜笑最害怕下雨天了，可惜爹却不能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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