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眼看着冯晓瑟的脸颊霎时红了一片,绿玉心里爽快极了。都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出身官宦之家的千金小姐又如何,有品阶在身的女官又如何,一宫之主冯修容的族妹又如何,在自己面前还不是落得个狼狈一身的下场。实在是太解气了。若不是身边闲杂人等众多,绿玉几乎要放声大笑。
绿玉冷笑,浮肿的脸庞显得十分狰狞:“好一张利口,如今人赃俱获我看你如何狡辩。把她押到平娘娘跟前听候处置。”
“是。”仆妇齐声应道。
冯晓瑟虽然勉力挣扎,但在力气上并不是两个仆妇的对手,加上被制住了双臂,只得任她们押着踉踉跄跄地来到了正殿。
还未站稳,右脚后膝盖窝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猝不及防之下的强烈痛感,整个人便跪在了地上。
冯晓瑟的心中燃起了汹汹的怒火。一再的忍耐,一再的退避,换来的是变本加厉的迫害。谋害主子,如果被平婕妤坐实了罪名,这一次,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平婕妤之所以对冯晓瑟“特别关照”,乃是因为与冯修容的缘故。两人恩怨很深。但说起来不过就是简单的一句话,她们都曾经怀有身孕,并且被对方设计流产。
若要轮谁对谁错,也许根本无法分辨,因为人总是站在自身的立场上时刻在捍卫着利益。
紫玉扶着平婕妤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她披着一件烟灰色绣折枝梅花大镶大滚白狐毛长袍,脸色发青,嘴唇苍白,十分虚弱的样子。
绿玉连忙上前,与紫玉一同,小心翼翼地将平婕妤送坐到罗汉床。平婕妤身体歪着,软绵绵地靠在引枕上。
绿玉躬身,道:“娘娘,人带来了。”
平婕妤瞥了冯晓瑟一眼,有气无力地:“绿玉,人就交给你来审,我听着呢。”
绿玉勾了勾嘴角:“是,娘娘。”
走到冯晓瑟跟前,绿玉眼中凶光一扫:“冯书史,你老实交代,你是怎样在娘娘的吃食里混入毒物,谋害娘娘的?还有,你背后的主谋是谁?”
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冯晓瑟便明白了。所谓“谋害主子”,只不过是在牵线搭桥,目的,是咬出“背后的主谋。”怪不得今日金环嬷嬷反常地使唤自己讲吃食送往正殿,而这项活计往日都是有专人所负责。看来自己还是大意了。
冯晓瑟想了想:“回禀娘娘,奴婢对娘娘一片敬畏之心,未敢有分毫懈怠。今日的确是由奴婢将吃食送来,但奴婢从未在娘娘的吃食里头混入毒物,请娘娘明鉴。”
绿玉柳眉倒竖,抬手指着冯晓瑟,高声道:“你还敢狡辩?今日娘娘吃了你送来的吃食,上吐下泻,腹中绞痛。宣来太医问诊,太医说娘娘这是中毒了。幸而娘娘福大命大,得上天庇佑,那些吃食不过浅尝了两口,食用的毒物再多一些,恐怕就要没命了。”
冯晓瑟迎上绿玉的目光,没有丝毫胆怯:“敢问绿玉姐姐是如何确定我送来的吃食里头有毒物?”
“你以为太医院里的太医都是吃干饭的?已经细细检查过了,毒物就在那一晚银耳莲子羹里头。”
“那碗银耳莲子羹过手的人不止我一个,为何绿玉姐姐一口咬定毒是我下的?”
绿玉眼睛一瞪:“你这黑心肠的奴婢,自己做了恶,为了脱罪还想要攀扯别人。不说金环嬷嬷对娘娘忠心耿耿,就说你没来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怎么你送了一次吃食,娘娘就中毒了?不是你又会是谁?”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冯晓瑟已经不想,也没有必要继续忍耐,一旦入了这个圈套,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死而已。无论如何,她到底还是冯家的女儿,平婕妤有没有这个胆量与冯家彻底撕破脸呢?
冯晓瑟的眼神冷冰冰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死我也不会承认。”
绿玉气急:“你还敢嘴硬。来人,给我打,打到她说出实话为止。”
在凝香阁里头,绿玉最得平婕妤的信任和欢心。她的地位就是平婕妤之下,众人之上,底下人都习惯了服从她说的话。只见两个小太监拿着棍棒走上来,就要对冯晓瑟用刑。
“慢着。”平婕妤悠悠地开口道。
两个小太监闻声,一弯腰,退在一旁。
绿玉回身,恭敬地:“娘娘请吩咐。”
平婕妤轻咳了一声:“绿玉,早些时候你不是搜检了冯书史的屋子么?可找出什么证据?若是有便拿出来吧,免得叫别人说我是屈打成招,有理也变得没理了。”
绿玉心下懊恼,怎么就把这样重要的事儿给忘了:“娘娘说的是,奴婢愚钝,担忧着娘娘的病体,一心想着惩治那谋害娘娘的奴婢,办事不周,请娘娘恕罪。”
平婕妤摆摆手:“愚钝无妨,我只看重你的那份忠心。”
绿玉闻言,自觉脸上十分光彩,声音也高昂了些,指了指一个小丫头:“去把搜检的东西拿来。”
不过片刻功夫,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托盘走过来,托盘上是一个四四方方,用纸包裹得整整齐齐的物事。
“冯书史,你可认得这个?”绿玉指着托盘里头的纸包,问道。
冯晓瑟抬眼细看,摇头:“不认得。”
“这是从你屋子里搜出来的,太医已经检验过了,里头是瑞香狼毒的根茎磨成的粉末,有剧毒。娘娘今儿正是服下了这种毒物。人赃俱获,冯书史,这回你可不能不承认了吧?”
冯晓瑟垂下眼帘:“奴婢的屋子里干干净净,从没有过这些害人的脏东西。绿玉姐姐说的毒物奴婢从未见过,也不知道绿玉姐姐是用了什么法子从奴婢的屋子里搜出这些,想必是有人栽赃陷害。”
论伶牙俐齿,绿玉远比不过冯晓瑟。她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是谁栽赃陷害?你说。”
“奴婢不知。没有证据的事,奴婢不敢随便乱说。不过东西是绿玉姐姐找出来的,也许你能清楚它的来历。”
“好你个冯书史……”绿玉气得浑身发抖。
平婕妤此时已经按捺不住,冯晓瑟的镇定从容比冯修容的胡搅蛮缠更让她觉得碍眼:“冯书史,你是本宫特特从淑宁太妃那里要来的,本宫瞧着你顺眼。你年纪还小,不知宫里刑罚的可怕,何必自讨苦吃?
本宫知道,有些事怪不得你,一个家族出来的女儿,她让你替她办事,你岂能有拒绝的道理?只要你对本宫说出是谁主使你对本宫下毒,这一次的事,本宫便既往不咎。”
平婕妤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直白,只要冯晓瑟不是傻子,就一听能够听明白。
冯晓瑟心中疑惑,平婕妤虽然对她诸多刁难,但也只是刁难。今日这般摆明了车马,要通过她来牵扯出冯修容,继而进行打击。两人必是起了冲突,很大的可能,是冯修容先挑起的火头。这里面,冯修容又有没有什么阴谋算计呢?
自己俨然已经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前进后退身不由己。如今能够做的,便是无论形势如何变化,保持住自己的本心。
冯晓瑟沉吟了片刻,道:“奴婢谢娘娘厚爱,自入凝香阁以来,一心侍奉娘娘,绝无二心二意。奴婢从未曾在娘娘的吃食里头下毒物谋害娘娘,请娘娘明察,为奴婢主持公道,揪出真正的黑手,既能清除娘娘身边的隐患,又能还奴婢一个公道。”
平婕妤脸色一沉:“给脸不要脸。既然你不知好歹,也就不要怪我心狠。”说着,给绿玉递了一个眼神。
有时候厌恶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绿玉本就对冯晓瑟不满,搜检冯晓瑟屋子时,搜出了不少散碎银子和精致的首饰,让绿玉眼热不已,不着痕迹地昧下,心中更是添上了几分嫉恨。
绿玉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听见娘娘的话?给我打,打到这个奴婢说出实话为止。”
两个小太监拉开架势,正要动手,只听冯晓瑟清亮的声音响起:“娘娘,仅仅凭着一纸包不知哪里来的所谓毒物,您就要动用私刑吗?”
平婕妤愣了。
绿玉急了。
往日里打骂底下人是常有的事儿,打坏了不过是将养几天,打死了悄悄送到净乐堂,花费几两银子疏通疏通,报个病亡,也就是了。这是各个宫院都心照不宣的事儿,哪里有许多的顾忌?
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
冯晓瑟心里早就已经盘算好了,沉着地说道:“奴婢是皇后娘娘懿旨亲封的内司女官,从四品下女书史。按照宫中典制,女官的刑罚戒律,升降调遣只能由皇后娘娘掌管。何况杖责之刑,也只能由皇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行使。奴婢提醒平娘娘一句,宫中规矩礼教深严,上下等级分明,不可轻易逾越。”
言下之意,冯晓瑟在凝香阁虽然被人呼来喝去地使唤,但她是有品阶在身的。以凝香阁的规制,以平婕妤的位分,是不可能配置四品女官。冯晓瑟到凝香阁随侍,是皇后给予的恩典。所以平婕妤并未有资格随意处置她,更别提对她用刑了。
也许是平婕妤对冯晓瑟的蔑视,也许是冯晓瑟一贯的表现出的逆来顺受,凝香阁里人人虽然口呼“冯书史”,但他们内心从未尊重这个“女书史”,这个“女书史”与别的奴婢也没有任何的不同。
而正是这一点的不同,让平婕妤如今骑虎难下。
平婕妤杏眼圆瞪,紧咬着牙根,这奴婢是在讽刺她位分低吗?她怎么敢?!
对于骄傲而又自持得长恭帝宠爱的平婕妤来说这无异于当众打脸,让她非常愤怒和难堪。也顾不得自己如今正该是一副中毒之后病怏怏的样子,“唰”地站起身,中气十足地喝道:“冯书史,你是在威胁本宫吗?你以为本宫不敢?”
冯晓瑟面色不变,声音也不变:“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在陈述事实。皇后娘娘最重规矩,威严不容冒犯。否则,不但娘娘您要承担对皇后娘娘的不敬之罪,您身边动手的奴才恐怕也要受罚。”
说完,冯晓瑟眼锋一扫,好似带着刺一般,让两个正卯足劲准备狠打的小太监心里一阵发寒。这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明明头先说的是惩罚冯书史下毒谋害平娘娘的事儿,怎么转眼间,就成了平娘娘对皇后娘娘不恭敬了?
的确,平婕妤若是犯了宫规,违逆了皇后,也许不过是被申斥,顶多也就是禁足。而他们做奴才的,弄不好就要被直接发配到御察司接受处置了。小太监往日并未受过平婕妤多少恩惠,绿玉的打骂倒是家常便饭,再想想御察司里头那些大人们的手段,小太监握着木棍的双手软了下来。
平婕妤眼见着小太监被冯晓瑟一两句话就成功挑拨,明显地退缩了,不由气得七窍冒烟,耳垂上挂着的玉石耳坠剧烈地左右摇晃着:“好,好,这就是我养的奴才,贪生怕死,吃里扒外。”
紫玉连忙上前,一手扶着平婕妤,一手在她的背上顺气:“娘娘您息怒。奴才们不懂事,您教训他们也就是了,别气坏了身子。”
绿玉一跺脚,发狠道:“该死的奴才,我先治了她,再来一个个收拾你们。”骂完,抬手抢过一条木棍,接着一脚将小太监踹开,朝着冯晓瑟后背猛砸了过去。
绿玉的手劲并不大,但婴儿手臂粗细的木棍打在身上,皮肤像是爆裂开似的,钝钝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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