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的宫女捧着美酒佳肴鳞次栉比的入内，将描金的珐琅瓷盘摆上桌。
厉玠看着这一幕，嘴角弧度勾的更大。
带宫女退下后。
他举起杯来，冲着高台下的百官道，“众位爱卿为庆贺朕的生辰远道而来，朕心实慰……大燕有尔等良臣，国祚必定绵延千年万年不绝，这第一杯酒，便敬大燕！”说完，他率先饮下。
文武百官见厉玠举杯豪饮，一面说着“陛下万岁”，一面也举起酒樽将杯中美酒饮下。
酒过三巡。
渐渐有官员不胜酒力，晕乎起来。
厉玠不知蛇吻发作后的药效，只当是墨云下毒成功。
他举起杯来，作势要再与殿中大臣同饮。
可这时，只觉一阵晕眩，他的神志竟然也摇摇欲坠起来。
不良的预感从心底升起，他侧首往身后暗卫隐藏的方向看去……
不过还没看出个究竟，整个人就往前跌去，伏在了面前的条案上。
“陛下！”夏林没想到厉玠会突然晕过去，一面紧张的上前查看，一面大声的呼喊着太医。
而在他的呼喊声中，殿中大多数的文臣都倒了下去，只剩下体质极好的几个将军仍强撑着，双目迷离。
“快去叫太医啊！”夏林冲着呆愣在当地的宫女太监又喊了一声。
侍立在旁的宫人听到，这才放下手中东西，拔腿朝外跑去。
只是，还没跑出殿门，就被人被拦住了。
来的人，正是厉珣一行。
“燕王？”有武将认出厉珣，面上闪过一抹赧然。
厉珣没有理会武将的诧异和愧疚，而是扭头朝陆百草使了个眼色。
陆百草会意，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拔开塞子后，朝离他最近的礼部尚书走去，将瓷瓶凑近礼部尚书鼻端。
礼部尚书只觉一股极其难闻的气息窜进四肢百骸，下一刻，陡然清醒过来……
陆百草又朝其他官员走去。
等所有的官员全部清醒过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
“燕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身为百官之首的韩太师走上前来，拱手面色极差的看着厉珣问道，
厉珣没有回答韩太师的问题，而是侧首看向身边的大管家。
大管家知道厉珣的意思。
当即将厉玠做的那些事情说了一遍。
韩太师听完后，如遭雷击般的朝后退了半步，脸色煞白道，“王爷说的都是真的？之前全城百姓中毒的事情……都是陛下派人做的？”
厉珣不置可否的冷淡一笑，轻击手掌。
下一刻，被紧紧捆缚住的两个黑衣人从外被提了进来。
其中一人是墨云。
另一人则是厉玠的后招，去大内酒窖下蛇吻的暗卫唐山。
“把你们知道的全部如实招来！”厉珣在两人落地后，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威严道。
唐山没有说话。
墨云挣扎，却是开了口，“上次全城百姓中毒的事情，是陛下做的，我是执行人……”
“后来，因燕王从中阻挠，陛下又将主意打到了千秋宴饮上，让我将一瓶毒药下在御膳房的水源中。”
“我原是不想这么做的，但我的未婚妻在陛下的手中，我也没有办法……”
“你说的都是真的？”韩太师目光幽邃的盯着墨云，一字一句的问。
墨云脸色一片灰败，全是死气，双手撑地，叩了下头，“墨云对天发誓，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否则便要我祖祖辈辈不得安宁。”
这誓，发的极重。
殿中高官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抹忧惶。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心效忠的人……竟然是这么一个变态。
“那另一个人呢，他又是怎么被落网的？”韩太师看向厉珣，问起一旁的唐山。
厉珣没有回答韩太师的问题，而是看向唐山，道，“你将一切都说出来，我保你们训练山庄中的人平安无事。”
唐山听到这句，原本没有任何波澜的脸上，突然泛起一圈细小的涟漪。
眸光闪了闪，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厉珣又道，“本王用大燕天下发誓，言出必践！请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燕王真的能保证山庄中的所有人都平安的离开吗？”唐山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厉珣认真的问道。
厉珣冲他微微颔首，“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说……”唐山话落，微微垂下头去，然后压抑着嗓音，将厉玠多年来在贫困山区买人，训做间谍暗卫的事情原原本本，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说完后，又将那些派出来执行任务之人的大概情况说了一遍。
等他将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完。
在场百官才知道厉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根本不像他表面上所伪装的那般温润如玉，他的野心比谁都大，计谋比谁都深。
一时间，众官员目光相接，脸上都写满了苦涩和后怕。
而唐山趁着众人不注意，突然用力一咬舌头，下一刻，一道血线从他嘴角流出。
没多久，就断了呼吸。
……
“还请王爷登基，肃清朝政，还京城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在墨云和唐山的尸体被拖下去后。
以韩太师为首，百官突然跪倒在地，山呼着求厉珣取代厉玠。
厉珣没有拒绝。
朝身边的容珲使了个眼色，容珲阔步走上高台，直接将上面的厉玠带了出去。
当夜，厉珣便成了大燕第三代帝王。
德音殿中。
江舜华已经恢复记忆。
她中的是蛊毒，在给她下蛊的墨雨身死后，她便开始断断续续的恢复一些记忆。
直到今晚想起所有事情……想起她和厉珣的那些恩爱情仇。
只是不知，已经做了皇帝的他，现在又会如何处置她……
一个人宿在寝殿中，她等啊等，盼啊盼，但是那个人却完全没有出现的意思。
青葙进来看了好几遭，见她睡着，又退了出去。
转眼，便到了第二日夜里。
距离厉珣登基，已经过去了十二个时辰。
青葙将手中的晚膳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撩开帷帐，在床边坐下，一脸担忧道，“姑娘，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该起来吃点东西，不然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江舜华不言不语，就变睡姿也没有变过。
青葙又道，“虽然您已经决定了陛下好了，但那不是还没有成事吗？您还有您大好的未来，如今宫中侍卫宫人都未肃清，您完全可以在燕王亲卫捜检到德音宫前，趁乱逃出宫去，这天下之大，总有您的落脚之处！”
逃出宫去吗？
江舜华听到这句，眼角一滴清泪落下。
可她已经不想逃了！
心已经千疮百孔，她宁愿死在这禁宫中，死在这最熟悉的地方。
“青葙，你不必再劝我了，我没事，只是想好好的睡一觉……”一睡不醒的那种。
江舜华声线清冷，却坚定的说道。
青葙没有办法，只好退了出去。
又过了一日，厉珣还是没有来。
江舜华也没有起身。
她脸上的疹子已经消了下去，但人却萎靡的没有一丝生气。
直至，外面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姑娘，新帝身边的大总管来宣旨了！”青葙急不可耐的跑进来，冲着拔步床上的江舜华说道。
江舜华毫无声息。
青葙朝前走了几步，正要撩开床边的帷帐。
这时，青玉抱着一团明黄的卷轴跑了进来，冲着青葙道，“青葙姐姐，姑娘不是姑娘，姑娘竟然是大周的监国公主……”
青葙闻言转过头去，在看到她怀中明黄的圣旨时，喉间突然一噎，挑眉问，“圣旨说的是什么？”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青玉说着，一面将圣旨展开给青葙看，一面道，“新帝夺取皇位原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我们姑娘，他要将这天下还给我们姑娘……呸，使我们公主！”
“这……这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新帝……哦不，燕王已经离宫了！”
青玉话落。
拔步床上，江舜华突然坐起，纤瘦的手臂轻轻挽开帷帐，看向两个宫女的方向，道，“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公主，是真的，都是真的！”青玉跪在地上，表情激动的点头。
青葙则低下头，仔仔细细的将圣旨看了一遍，确定青玉说的消息全部无误，才抬步朝江舜华走去，同样激动道，“姑娘，圣旨上是这么写的……厉家是江家的臣子，以前所为全是糊涂所致，现在悔不当初，愿还政江家……从此后，但凡厉氏族人，男子永不入朝为官，女子永不嫁入京城高门！”
江舜华听青葙说着，接过圣旨，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
看完后，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将黄绸上的字一个一个都蕴了开来。
那日，离别时的话，重新回响在耳边，他说给他三日时间，他一定会还她一个清明的天下……
原来，他没有骗她。
他是真的想这么做。
也做到了！
这般想着，江舜华眼泪流的更凶。
最后还是青葙出言，圈住了她，表示外面还有大臣排队等着她，等她确定过继嗣位的人选。
江舜华被青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着，终于平静下来。
不过她却并没有立刻接见那些大臣。
而是在休养了几日，身子差不多恢复了，才在德音殿侧殿见了三公和六部尚书。
同时确定了过继嗣位的人选——一个父母皆亡几乎没有族人，却聪颖善学，坚忍不拔的旁系堂侄儿。
择定嗣位人选，她又连下十几道政令，将当初因为厉怀义而被贬被流放的官员全部召回，官升三级。
其中就包括薛嘉的爹娘。
薛嘉在新帝登基后，才再次见到了江舜华。
两姐弟见面，自然少不了一番伤心落泪。
薛嘉紧紧的抱着江舜华的腰，说再也不要和她分开。
江舜华抬起头，在他耳朵上轻轻的捏了捏，柔声道，“你连你的爹娘都不要了吗？”
“爹和娘？”薛嘉皱眉，忘了哭，抬头怔怔的看着江舜华。
江舜华便将薛家已经平反的事情说了一遍。
又说，过些时日便会送他回鹤城。
薛嘉听完后，面上露出极为纠结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有姐姐这么一个亲人……可现在，却突然多出了爹娘。
他到底该怎么选择？！
“嘉儿，你不必为难，你和你爹娘原本就是最亲的，从前他们不在，我可以替他们你照顾你，但是现在他们回来，我自然要将你交到他们手上……骨肉亲情，人之天性，姐姐理解你！”
“可嘉儿不舍得姐姐！”
“那你以后可以给姐姐写信，等你长大了，学会骑马，也可以来京城看姐姐……”
“姐姐……”薛嘉听江舜华这般说着，原本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哽咽的抱住江舜华。
江舜华轻轻的在他头顶拍了拍，心里明白，他已经想清楚了。
一个月后，她亲自出城，送了薛嘉回鹤城。
站在城门口，直到再也看不见车队的影子，才转身登车回宫。
回到德音殿。
刚进正殿，青葙就迎上前来，指了指侧殿的方向，道，“陛下在书房等公主。”
“嗯，我去去就来！”江舜华想了想，说道。
走进侧殿，一眼往过去，就看到十四岁的年前帝王的背影……挺拔俊秀，像一竿清风明月般的修竹。
略走进些，少年转过身，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一礼，“乾儿见过姑姑！”
“你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已经不必再对我行礼了！”江舜华走上前，浮起江元乾，看着他纯净略带濡慕的眼睛温和的说道。
江元乾却不托大，而是真诚的看着江舜华道，“在乾儿眼中，姑姑永远都是姑姑，是乾儿最敬仰的人。”
是那个在他被同族贵胄戏弄时，对他出言相护的姑姑。
是那个在他被庶兄姨娘侮辱时，将自己的书给他的姑姑。
那些恩情，在江舜华看来虽然微不足道，但对江元乾来说，却是他苦寂生活中，仅有的一些善意。
随着时间的浸润，那些善意非但没有变淡散去，反而越加深刻醇厚。
以前他没有本事，就算想帮姑姑，也帮不了。
但是现在，拖姑姑的福，他有了整个天下。
以后，他一定会励精图治，给姑姑一生的庇佑。
自然，这些江舜华是不知道的。
六年后，江元乾已经亲政，成为一代明君。
而江舜华也厌倦了深宫中的生活，这日，江元乾的皇后又来替她说媒，甚至安排了几个贵族家的公子和新科进士与她会面。
江舜华防不胜防，忍无可忍。
索性拂袖而去，直接闯入御书房，向江元乾求了一道代发修行的旨意。
江元乾常去德音宫同江舜华说话。
如何不懂江舜华的心思。
没有多问，直接便下了旨意。
当日，江舜华便离开了京城，轻车简行，带人往江南的灵隐寺而去。
江舜华前脚刚走，江元乾后脚便下旨，禁足皇后整整一年，将后宫之事交由贤、德二妃处置。
凤鸾宫中，皇后听闻江元乾所下旨意。
控制不住的砸了一地东西，满宫的奴才，都胆战心惊。
而贤、德两宫的宫人却私下说起闲话：
“凤鸾宫那位，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跟镇国大长公主给陛下选的贤娘娘、和德娘娘可差远了！”
“依我看，那位迟早被废，听说，现在陛下都不去她宫里歇了，就是新婚那几日去过，也是吃了避子药的……”
“这么说来，我们贤娘娘是最有机会的了……”
……
乘船走京城大运河。
不到一个月，江舜华便到了杭州灵隐寺。
在寺中休整了几日后，她只带绿漪一个人，从僧院后门悄悄离开，往山下而去。
“夫人，我们是要去哪里？”绿漪重回江舜华身边后，就没再提过厉珣的事，就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不提，江舜华自然也不会问。
主仆之间，就这样过了这些年。
江舜华听绿漪询问，抿了抿唇，笑道，“听闻城中八月十五会有花灯会……我便想去看看，这民间的花灯会和宫中的到底有什么区别。”
“原来是为了看花灯！”绿漪轻轻的笑了起来，眉弯眼也弯，“说起来，奴婢也有好些年没有在外面过过中秋了！”
江舜华没再言语，两人加快步伐往山下走去。
到了山脚官道，又雇了辆马车。
进京后，绿漪付了银子，又向车夫打听了下城中都有什么热闹。
车夫想了想，笑着道，“倒是有桩热闹事，城中刘家小姐，要趁着中秋，人月两团圆，抛绣球择亲！”
“抛绣球择亲？”江舜华眼中闪过一抹玩味。
车夫见她有兴趣，又讲了一些刘家的事。
无外乎就是刘家小姐的美貌，刘老爷的富可敌国。
江舜华听的差不多了，才打发了车夫，然后带着绿漪往刘家搭建的绣楼走去。
因刘家财大气粗的缘故，绣楼搭建的地方也很讲究，不过半个时辰最后，江舜华就带着婢女摸到了地方。
此时，绣楼下已经挤满了人，大到八十老翁，小到十一二岁的少年，都争抢着要做刘老爷的乘龙快婿。
绿漪看着这些人，不由皱起眉来，看向江舜华道，“姑娘，这有些人真是不知道礼义廉耻为何物，都快能给人刘家小姐当曾祖父了，竟然还有脸来抢绣球。”
江舜华不置可否的笑笑，道，“大家也都是图个热闹……再说了，那绣球也不见得就会落到那些耄耋老翁手中。”毕竟体力不行嘛！
她话音刚落，绣楼二层就出现了一位被婢女扶着，徐徐而来的花容女子。
女子站定后，过了会儿，刘老爷才现身。
讲了几句开场白，便开始今日的重头戏——抛绣球！
一只红色坠着花穗的玲珑绣球被刘家小姐抱在怀中，她眼里带着一丝期盼，左看右看，仿佛在寻找心悦的良人……
忽然，她目光一亮，那绣球便脱手而出。
一番争抢，江舜华和绿漪未免受伤，两人同时往后退去。
而绣楼下，随着争抢越来越剧烈，绣楼上，刘家小姐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终于，绣球被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抱进怀中。
那书生一脸的懵。
绣楼上的刘家小姐却是喜极而泣……
其他人见状，皆是愤愤不平，不过绣球已经在书生怀中，他们也没办法，只能甩袖骂骂咧咧离开。
江舜华看完热闹，抬头看了眼天色，才发觉天气不对。
正要离开，这时天上突然落下豆大的雨滴来。
“姑娘，下雨了！”绿漪惊叫了一声。
正要拉江舜华去附近的绣楼躲避。
这时，一把油纸伞突然撑在江舜华的头顶。
“……”绿漪看着那个撑伞的人，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江舜华察觉到不对，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才发现站在她身后为她撑伞的竟是多年不见的故人——厉珣。
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厉珣。
“你……”她想说，你怎么在这里？
但是话到嘴边，又突然卡住。
只觉得鼻间一阵酸痒，有种要哭的冲动。
厉珣弯唇，轻轻的笑起来，“若是我也像那刘家小姐一般，抛次绣球，你是否会来抢？”
江舜华听他这么问，却突然想起那个一脸懵里，又得偿所愿的书生。
“刚才是你？”
“不错，是我……我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不是像我们一样，天各一方。”
江舜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转头去看周围，却发现绿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甚至，就连那个书生，和绣楼上的刘家小姐也不见了。
劈天盖地的雨雾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心肝，我在江南等了你六年。”
“既然上天让我们重逢，那便意味着我们缘分未尽，所以这次，不要再拒绝我，跟我回家好吗？”
“……”江舜华抿唇不语。
厉珣又道，“我知道，我欠你的，此生难以偿还，我也没想过要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江舜华还是不语。
厉珣表情一下子变得沮丧。
“我……没有机会了吗？”
江舜华听他的语气，到底还是不忍心。
抬起头，看着他绝望的眼神，抬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傲娇道，“喂，厉珣，你就这样让我跟你走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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