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过后,开门唤人。柳氏与采薇等进进出出几回,佟未都小猫儿一样躲在书架那边的水晶帘子后头,就是不愿见她们。如是反惹得采薇更拿她取笑,惹急了佟未就要和她扭打,采薇及时搬了容许出来,方平息。
“我当真不要她了。”娇红一张如花笑靥的佟未委屈地缠着丈夫,“撵走她,撵走她……”
众人只笑,容许亦无法说什么,反是柳氏问起来,“二爷昨夜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前门那里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端了茶喝,末了答:“我从后院钟家兄弟那里过来,实在因夜深时分,不想打扰家人。母亲那里,今日去请安便是了。”回首见佟未发髻不曾梳齐,衣服也还是松松一件家常衫子,便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娘那里我独自过去便可,你今天在屋子里歇一天,明天永嘉王他们就会进城,接下去的日子且得忙。”
佟未点头,不久后送他出门时不忘叮嘱一句:“你早些回来,这些日子家里好多事情,我都要告诉你。”容许应下,便往莉园过去。
这时孟筱悦才带着女儿过来,采薇领楚楚在一边吃点心,她便与佟未在桌前坐下,眉间淡淡一丝忧虑,口中道,“二叔回来了,我也不便住在藤园里,可莉园那里老夫人住着我也进不去,这会子倒难了。”
采薇在一边道:“大奶奶要是觉得这里不方便,不如住到四小姐屋子里去。”
孟氏摆了摆手,“我一个寡妇和她好好一个女儿家住着,怕家里人说闲话,就是旁人不计较,二姨娘也不肯依的。虽然卉姐儿认老夫人做娘,可二姨娘从没把自己不当娘,但凡和卉姐儿有关系的,她总要弄个明白,想着法儿插一手。”
“依我看,大奶奶就安心住在这里,咱们是宅子大了规矩才多,那些小家小院的平头百姓,家里如有寡嫂子寡弟媳的,还不是合着一个院子里住着。”柳妈妈捧着干净衣裳正收拾,听了半天终插话道,“大奶奶小心惯了,才叫一些混账人欺负。若说不合适,那我们一园子的姑娘,岂不都成了嫌疑。二奶奶不是您的三弟妹,总爱个捕风捉影、无事生非。您就放心住着,莫说二爷不在家没人说三道四,如今二爷回来了,我看哪一个有这份胆子。大爷走那会儿,全家人都知道他托了弟弟照顾您的,这难道不是道理了。”
提起这些孟氏不免几分伤感,却也安心了,又听佟未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番说辞,终又露出了笑容。如是一日过得极平静,虽有官衙往来诸多事情,可容许回来了,佟未便可逍遥自在地躲在后头什么也不管,她甚自以为是地对柳妈妈和采薇道,“这世上,数我最有福气。”
日落月升、日升月落,很快进入中元节,整个杭城都知道今天有两位王爷要进城,地方一早派出衙役将皇驾所经之路封锁起来,又派探子一遍又一遍地来回送递消息,终于在将近日正时分迎来了永嘉王、定乾王的仪仗。
夹道凑热闹的老百姓数不胜数,大家都想一睹皇室子弟的风采,可两位王爷和王妃都躲在车子里根本瞧不见,倒是为首骑着高头大马的紫袍男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位老爷可精神得紧,生得也俊,不知是谁?”
有人问,自然有人答:“听说是当今圣上的女婿平阳驸马,还是宰相的儿子呐。”
随着仪仗的缓缓前行,夹道凑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衙门怕万一失控惊扰两位殿下的尊驾,不得不派人前来和恒聿洽谈,看是否能加快进程。
恒聿表示赞同,与允湛、允澄说明后,便加快了速度,一路往平南侯的宅邸前进。
马车内,恒姮偷偷掀开车帘的一角朝外头张望,路两旁热情淳朴的百姓引起了她的兴致,嘴里乐呵呵道:“这一回要多住几天,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要好好玩一玩再走。”
恒嫦却在一边悠悠道:“我们随驾来安抚灾民,你以为是游春?在杭城最多停留四五天,你好好休息,不准乱动脑筋。”
恒姮一路被姐姐训,早憋了满肚子怨气,可她不敢和姐姐顶嘴,悻悻地坐回原处,自顾自地嘀咕:“我和未姐姐玩。”
恒嫦却跟着又严肃地叮咛了一句,“二丫头,莫说我没有提醒你。记着,你三哥和未姐姐的事情,他们各自心里都有一本账。你哥哥既然跟来了,我姑且相信他不会冲动之下做出格的事情。可是你……千万不要在你未姐姐面前搬话惹是非,不然我绝不轻饶你。”
“我知道了。”恒姮被姐姐的气势惊到,诺诺地应下。
不久,车架缓缓停下,便有侍从在外头请恒嫦姊妹下车。
“姐姐,咱们能见到未姐姐了。”恒姮又快活起来,这一回连同恒嫦也露出了笑容,一路南下,当数能和佟未见面是唯一一件乐事了。当她们下车随着允湛、允澄立到容宅大门前,容家上下已按品大妆侍立于门前恭候。
恒姮躲在姐姐身后搜索佟未的身影,当那个一袭一品诰命华服的年轻夫人映入眼帘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是几个月不见,她的未姐姐竟变样了。
此时容许上前一步要携家眷行礼,却被允湛摆手拒绝,“容将军不必多礼。”又转而对冯梓君道,“老夫人,本王和三皇弟要在府上叨扰了。”
冯梓君落落大方,欠身含笑,“王爷和王妃驾临寒舍,是我容家三生有幸。还请王爷和王妃移驾府内休息,实在路上辛苦了。”
允湛含笑,回身引一引弟弟和妻子,便大步进门。
恒姮跟着姐姐款款而行,一路朝佟未使眼色,可躬身侍立的佟未并没有看见。这在恒姮看来很不正常,从前那个顽皮好动的未姐姐,如何不见了?
直到允湛一行人进门,容许才带着母亲和妻子尾随而入。众人在正院落座见礼,说一些场面上的寒暄,恒姮忍耐了许久,终耐不住寂寞,噌得从坐上离开,跑到佟未的面前,亲热地喊了一声“未姐姐。”
这一唤,引得佟未心中他乡遇故人的万千感慨,亦引起容府上下的意外。
“姮儿,快回来,忒没有规矩了。”恒嫦赶着训了一句。
恒姮却仗着有容家的人在,愣是拉着佟未不肯回座。
允湛却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拘着她,小姨和佟小姐自小一起长大,我们都是知道的。”
恒嫦颔首,却也笑道:“王爷可错了称呼,如今的佟家小姐,已经是堂堂容家少夫人了。不过,既然王爷不介意,臣妾也很想再听未丫头喊臣妾一声‘嫦姐姐’。”
允湛笑道:“有何不可。罢,你们姐儿几个先去歇息。我这里和允澄同容将军说一说江河一带的灾情。”
恒嫦应诺,从容起身,引得冯梓君等都立了起来,她却仅轻描淡写一句“老夫人少陪了。”便扶着下人款款到了佟未面前,含笑道,“未丫头,难道不认识姐姐了?”
佟未见到恒家姊妹心中如何激动已不必说,哪里再经得起恒嫦这一句话,早忍不住热泪涌了出来。
恒嫦也是万千感慨,轻轻挽起她的手,“带我去一个说话的地方。”
佟未点头,回身朝允湛等福了福身子,便搀着恒嫦从正院厅堂里出去。然才到门口,外头就迎面进来一个紫袍男子。碍于礼数,佟未不等看那人的脸,便垂首闪到了一边。
却听恒嫦气定神闲地问:“驸马爷,外头的事情忙完了?”
这一句“驸马爷”,却硬生生吊起了三个人的心。
佟未更是愣在原地,不知是否要抬头,亦不知抬头之后,如何应对。
“王妃!”恒聿躬身抱拳,目光落在佟未的裙摆之上,上面两朵金银线绣的牡丹在宝蓝色绸缎上隐约可见,虽不华贵隆重,却美得无比高贵。他多想抬头看一眼佟未……
“我们先走吧!”恒嫦及时地开口扼杀了恒聿的“念头”,不等佟未回答,就已挽着她要举步离开厅堂。
一片钗环叮当的繁华从身边流过,衣香鬓影间,恒聿的失落更增添了九分——那熟悉的淡淡的,长久停留在脑海深处的茉莉花香已不复存在,他的小未就如此与自己擦肩而过,看不得一眼,甚至难捕捉一丝痕迹。
“驸马快进来,我们合计明日的事情。”
虽知道恒家与佟家关系甚笃,但女儿家与少年郎的暧昧情愫还是不敢胡乱猜测,何况恒家所有子弟都是瑜贵妃的外甥,谁也不会图一时的口舌之快,得罪这位大贵人,故而允湛也从没想过,佟家那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会是恒家三公子的心上人。于是这恰当的一记招呼,反解除了所有人的尴尬。
他让恒聿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他让容许能平下心情继续面对恒聿,至于佟未……她的确又是那最难的一个。
一路行往藤园,恒姮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动不动就停下脚步掰着佟未的身子上下打量,然后甚认真地琢磨一句,“未姐姐你就是变了,可哪儿变了,要我说还真说不上来。”
佟未亲热地拍拍她额头,“姐姐做了人家妻子,当然和从前不一样。我们小姮儿也要长大的。”
恒嫦款步而行,浑身散发着一位王妃的雍容气度,此刻见二人说笑得开心,面上也挂出了甜甜的笑,却又轻轻一叹对佟未道:“这孩子只怕永远也长不大,这一路上没叫我省心,你恒伯伯将这丫头交给我带着,实在是嫌我还不够忙。”
佟未笑着捏恒姮的俏脸蛋儿,乐呵呵说:“一定又挨打了吧,就你这性子,打也打不怕。傻丫头,都跟你说八百回了,好好和姐姐学呀,你看我从来春风得意、如鱼得水,家里哪一个与我红过脸?”
恒嫦嗔道:“就是和你这个姐姐学得,却学了半吊子,刁蛮任性一件没落下,脑袋瓜子却半分不长进。”
恒嫦委屈地腻着佟未,一个劲儿地撒娇,惹得佟未笑:“小姮儿也快嫁人吧,可别再腻着我撒娇了。”
一路说笑,很快从正院转至藤园,早有王府的侍从前去打点安排,待三人到门前,藤园上下已齐刷刷于两侧恭候。
孟筱悦先前在宅门外候驾完了,便没跟着去正院说话,只是自行回藤园去规避,并没想到王妃会这么快过来。不过她已从采薇口中得知,永嘉王妃和她的妹妹,皆是与弟媳有亲姊妹情分的人,会纡尊降贵地来,也并不奇怪。
众人毕恭毕敬地行礼,恒嫦坦然受之,待众人起身便往正厅里坐下,继而向采薇招手:“薇儿,来这里。”
采薇几步出列,又几步走到恒嫦面前,复又要跪下去参拜,已被一旁的恒姮扶起来,“采薇你不要拜了,从前也不见你那么多规矩哩。我告诉你呀,一路过来我姐姐直夸你厚义重情,若换了别人,才不肯千里迢迢陪嫁到天南地北的地方去,说要好好赏你喜欢的东西。”
“姮儿……”恒嫦喝止妹妹的直率言语,回身便见佟未引出一个纤弱女子和一个女孩对自己道:“嫦姐姐,这是容许的嫂子,这是我们的小侄女儿。”
孟氏要行礼,恒嫦已唤她坐下。继而又逐一见过柳妈妈等人,许久方散。恒嫦这才将佟未拉到身边坐下,心疼地抚了她的面颊,“未丫头,嫁得那么远,心里怨恨吗?”
佟未自然已不怨,但毕竟想念爹娘亲友,此刻见到恒嫦本就感慨万千,被她一招惹,眼泪更忍不住,一头扎进恒嫦的怀里饮泣。
恒嫦轻抚她的背脊安慰,又问:“丫头,容许待你好不好?”
“很好。”佟未一边说着一边点头,随即抬起脸来泪中带笑地说,“我在这里很快活,容许待我很好很好,只是想我爹我娘,还有哥哥姐姐。”
“很好很好?”恒嫦反问了一遍,似要确定什么,“你真的快活?”
佟未的答复真诚而肯定,却忽然听恒姮在一旁问:“未姐姐你忘记我三哥了?方才遇见了,你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恒姮!你胡说什么?”恒嫦怒斥一声,瞪着妹妹的凌厉之势吓得她朝后退了两步。
佟未却莞尔一笑,不以为然地反身将小恒姮拉过来,神情轻松而愉悦地安抚她:“不要紧的,这些问题我们迟早要面对。我和他,并不是一天两天,当初就只差一场婚礼。可就差这一步,他注定不是我的良人。千里迢迢地嫁到这里来,到如今我真的毫无怨言了。原来并不是瑜贵妃作怪,而是老天本就注定好了容许要陪我走完人生。我们过得很好很幸福。”她又拉起恒嫦的手说,“嫦姐姐,你替我转告他,告诉他我过得很好。”
恒嫦心中安慰,不管佟未的话是出自肺腑真心,还是为了敷衍,到底她有这样一个态度,事情就不会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你能想明白,我很欣慰。”恒嫦舒了口气,垂首摩挲佟未的纤纤玉手,语重心长道,“未丫头,时过境迁,再提那些往事当真没有意思,姐姐这里有一句话要说……”她停了停,将目光转向恒姮,伸手把她拉到身边,继续对佟未道,“姐姐一直以为你能嫁入恒家,可也不想你嫁进来。因为你若成为恒聿的妻子,将来就必须为了他的政治生涯而操心,这样的生活并不适合你。而这又是每一个恒家媳妇的宿命,也是我和姮儿自出生就甩不掉的责任。如今你自认为嫁得好,对我而言是万万分的好事,看着你好,姐姐也有一件事要求你。”
佟未一点也不明白恒嫦的意思,可看这架势,似乎与恒姮脱不了干系,遂道:“若我能做到,一定帮姐姐。”
恒嫦抬头看了眼妹妹,转而对佟未道:“姮儿她不想嫁给允澄。”
“姐姐的意思是……”佟未多少能领会一些,但不敢把话说满。
恒嫦道:“你素昔聪明,点子也总比旁人多,若可以,姐姐想求你帮一帮姮儿,想办法让允澄不愿娶姮儿。”
“大姐。”闻言,恒姮感动得不行,蹲下身子扶着长姊的膝头,柔柔地问,“姐姐真心是这样为我想的?”
恒嫦道:“你二哥没骗你,允澄将来一定会是太子,这早已不是什么皇室秘密。好妹妹,姐姐这个王妃做得很不随心,我不愿看你也被圈入皇室权力的斗争中去。何况……我如今只是与王府里几位侧妃、姬妾分享丈夫的爱。而你将来要面对的,是数也数不尽的女人。虽然姐姐不得不秉持家族的使命对你狠心说那些道理,但……”
话还没说完,恒姮已哇得哭出来,“我就知道姐姐不会那么狠心,不会不管我。”
恒嫦垂首抚摸妹妹安抚她,面上则露出淡淡的笑。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情景,佟未竟丝毫也不感动,正如恒姮觉得自己有了变化,在她眼里,几个月不见的嫦姐姐似乎也有了什么改变。
不过她知道,恒嫦那些话并不假。娘说过,皇室女人的身上,多少都背负了一个“怨”字,故而当年选秀自己第一轮就被筛下来,全家人那天比过年还快活。
再要说什么时,恒嫦的近侍已带着孟筱悦进来,孟氏谦恭地说正院里摆下了午饭,请恒嫦姊妹过去和两位王爷用餐。于是众人离了藤园,一路往正院去。
路上,佟未眼角余光时不时发现嫦姐姐看着自己,她明白恒嫦担心什么,她也知道,不可能每一次都与恒聿擦肩而过、视而不见,两人终究是要面对面说话……
佟未却莞尔一笑:都结束了,面对又有什么可怕?更何况,丈夫一直都会陪在自己身边,容许不会轻易抛开妻子,永远不会。
想着,已然回到正院,恒嫦落落大方地与众人说笑,直说容宅布局精美,藤园更是一派好景致。
允湛笑了几句,便招呼众人落座,说道:“这里不是京城,又是容将军的府邸,咱们不要拘泥俗气的礼数,一家子人围着坐下,都是自家姐妹兄弟更不必忌讳了。热热闹闹地吃饭才香。”这些话自然不甚贴切,不过是素来随性好热闹的允湛说一个借口罢,而容家的风光何等美丽,他似乎已有洞察。
恒嫦与允澄含笑默认,便有侍女上前来搀扶各自的主子入席。
佟未正不知是该继续跟着恒嫦,还是回去丈夫身边,容许已然走了过来伸手挽起自己,随即一路走到那一袭紫袍的男子面前。
他淡定地看着恒聿,握着佟未的手,却稍稍用了劲道。
“容将军不必介绍了,驸马和你夫人一早就认识,佟恒两家是世交。”允湛笑着说,人已坐定到位子上。
佟未似乎能感到从丈夫手心里传来的力量,她微垂的脸终于抬起,从容不迫、平静地将目光落在这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男人身上。
“大……嫂。”恒聿做出了一位驸马该有的礼节,可这一句称呼当着佟未的面出口,心已登时破碎。他才后悔自己被容许刺激之下的冲动,他不该来,不该走到小未的面前。
女为悦己者容。那个新婚之日都不肯上妆的新娘子,如今胭脂轻扫、纤眉如黛……
“驸马爷有礼。”佟未没有看恒聿的眼睛,她欠身稍稍福一福身子,旋即就转身对容许含笑说,“相公,请驸马入席吧。”
“好。”容许没有过多的话语,只用温柔的目光向妻子传递信任和支持,自然他也从佟未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所希望的答复。
眉目之间,情意浓浓,一旁耳闻目见此情此景的恒聿,已然呆滞。
“咳……”已落座的恒嫦突然干咳一声,接着举杯喝了口茶,抱歉地笑道,“一路过来总和小姮儿说话,嗓子都哑了。”
“饭后沏一壶极品雨前茶给您润喉,这可是我家二爷的珍藏,连我不曾喝过一口。”佟未应声翩然一转,将背影留给了恒聿,口中则对恒嫦笑道,“今日要蹭嫦姐姐的口福了。”
容许也跟了上来,解释说:“不是雨前茶,是明前茶。自家园子里栽的,一年出不了几两,怕她糟蹋了便一直没拿出来。方才已吩咐下人准备着,供王爷和王妃饭后享用。”
恒嫦便顺着他的话极自然地招呼众人落座,又嗔容许,“佟公爷将他心尖上的宝贝给了将军,若知道女婿连口茶也不舍得叫他女儿喝,老丈人一定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说得众人都笑,恒嫦便刻意看着冯梓君,又仿佛不经意地说,“您儿媳妇还孝顺吧!她从小常去恒家,我父亲、母亲都把她当亲闺女疼,总说将来哪一家娶到这样的儿媳妇,是福气。”
冯梓君的笑很不自然,只欠身道:“王妃所言不差,未儿她的确孝顺,进门不多久,家里的事情已挑起大梁。这一回接驾事宜,也是她一手操办的。”
恒嫦笑道:“如是最好,我回去也好和佟公爷夫妇有个交代,我随王爷离京前,佟夫人特地来王府嘱托,千万看一看她女儿好不好,是不是孝顺婆婆,请我回去后细细地告诉她知道。”
“还请王妃转告亲家夫人,这里一切都好,未儿实在是个好儿媳,能得到皇上赐婚娶到这样好的姑娘,是我们容家的福气,也是皇上的恩典。”冯梓君言不由衷,说得心里似堵了一块大石头。她很明白,恒嫦是在代表儿媳的娘家向自己示威。倘若是何美琦亲自到面前,她自然有话堵回去给亲家母,可偏偏恒嫦是王妃,自己半句不满的话也说不得。
没想到儿媳妇在京城当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宰相府里都把她当女儿喜欢。难怪心高气傲,敢不把婆婆放在眼里。
但冯梓君并未就此作罢,她只在心里冷笑一声:山高皇帝远,你这什么姐姐早晚也要走,我们日子长着,慢慢来。
“听说老夫人膝下三子,本王知道您的长子不幸英年早逝,那为何此刻只见容将军,不见三公子?”允湛问着,却又把话题转了转,看了看冯梓君身边的女子道,“这位想必是您的长媳了?”
因容谔生前袭爵,孟筱悦亦是朝廷恩封的诰命夫人。在杭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冯梓君不待见长媳,于是索性家中大小事情都不让她染指,更不要说登堂入室陪坐一旁。但允湛等毕竟是皇子、王爷,且点名了要一家人坐着一起吃饭,冯梓君不论出于何种考虑,也不敢在他们面前苛待长媳,故而今日才带她一同坐着。
先说明了孟筱悦的身份,冯梓君便解释幼子为何不在席的原因,可是允湛似乎对后者不感兴趣,只留心拿眼睛看过孟筱悦几次。
这小小的举动没有逃过恒嫦的眼睛,她举杯饮酒时,美丽的眸子里掠过几道不屑的冷意。
一桌饭菜还冒着热气儿,可吃饭的人竟一大半已冷了心。恒聿就坐在容许的身边,凭他连连举著,却是如同嚼蜡,口中没有任何滋味。反是杯中酒,尚能添几番愁绪,虽痛,但也是滋味。
“驸马怎么只喝酒?”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的允澄开口了,他面前的菜肴已堆起了一座小山,可见对这些食物很是喜欢,只见他乐呵呵地对恒聿道,“尝一尝菜吧,宫廷御厨相比之下,可什么都不是了。”
“王爷说笑了。”佟未适时跟上了一句,便于允澄攀谈起来,私下则留心细细地打量他。
比起允湛,允澄更生的面目俊秀,身材修长,其实他的眼眸之中还没有他皇兄那种复杂晦涩的深邃,看着很像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何况此刻身处允湛、恒聿、容许这些久经历练的男人身边,他身上那份有些天真的气质,便更显露无疑。
其实先前佟未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她本想告诉恒嫦姊妹自己的切身体会,情分是强求不来的,既然瑜贵妃认定要将恒姮娶为儿媳,那想改变什么,只会招致更大的麻烦。
想着,心里便掠过一些念头,这种感觉很早就有过,只是一直不明白自己想的是什么。她抬头看了看允澄,又去看恒姮、恒嫦,终于恍然大悟,心里的痛骤时剧烈翻涌。
她怎么忘记了,瑜贵妃江玉娴就是恒夫人江玉娇的妹妹,她是恒聿兄弟姊妹的小姨,那么自己与恒家那么多年的往来,江玉娴怎么可能不知道?即便她明知外甥心有所属,仍旧要逼婚他与公主成亲,难道恒聿是死人,他不会去争一争、求一求?
原来……恒聿不是一早就放弃了这段姻缘,而是在很多年前就将一切看透,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地以为他对自己有着超越兄妹、朋友的情分,而他,只是顺着自己一直在维持这个游戏。
桌下的手突然被一张大掌握起,佟未抬起头看向那个握了自己的男人,心里的疼痛和幽怨开始消散,终展颜莞尔:那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人生,自己属于容许。
嘴角的笑带着暖暖的味道,佟未的心在丈夫注视下安然回到了原处。她再回首与恒聿目光相对时,眼眸里盛着满满的骄傲。于是这一顿饭她吃得无比愉快,糟糕的心情在容许的一握中被全部化解。
佟未知道,这就是丈夫!
午饭很快结束,恒嫦姊妹不胜车马劳顿都回屋休息,允湛、允澄则忙着接见杭城的地方官员,容许、恒聿自然陪同在侧。于是容家其他人,便各自散了。
回到藤园,采薇趁无人时拉了小姐道:“听到好些口舌,有没有兴趣知道?”
佟未心情很好,嗔她道:“你什么时候变得长舌妇了?”
采薇不理她,自顾絮絮地说,“她们瞧见王妃对你那么热络,都傻眼了。真想不明白她们从前到底是怎么想我们的,难道她们都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公爷府里的千金大小姐是何等尊贵的?不过也是,卉姐儿就没你那么幸福!”说着不免得意,抬着下巴道,“什么时候老爷和夫人,还有咱们大爷、二爷他们一起来杭城,那架势还不把绿绫、云佩她们下巴都吓掉了。”
“你少轻狂。”佟未已在镜前坐下,抬手理着发髻上的钗环。
采薇瞧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立在身后发出“啧啧”声。
“做什么?”佟未没好气地抓起桌上一朵绢花朝镜子里的采薇扔过去。
“扔碎了玻璃我也不疼的。”采薇笑着绕上来,细细地打量小姐,“你脸红了!方才没瞧见你多喝啊。”
“走开些,腻人!”佟未要推她。
可采薇却减了顽皮的模样,认真而欣慰地拉着小姐道:“如果老爷和夫人瞧见你今天的样子,一定会很开心。知道吗?我们离家前,夫人对我千叮万嘱一定要在你和恒公子的事情上留心,将来万一有什么,就是拼了我的命也要保全你的名声。说句实话,不管二爷多么心疼你,也不管你说多少已经对公子死心之类的话,没能真正看你面对他一次,我还是不敢放心的。其实他这次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感念父母之爱、采薇之忠,佟未心里大痛。软软地伏到她肩头,口中呢喃:“好薇儿,原来我一直让那么多人担心着……”话未完,眼泪已快溢出。
采薇笑道:“才知道你任性啊!不过谁叫我家小姐命好,一生都遇到疼她的人呐!你看……二爷对你多好,往后我的相公……”说到这里,还是羞得住了口。
佟未抬起头,含笑用手指在她脸上轻轻刮着,“不知羞!”
恰有孟筱悦带女儿过来,楚楚见状旋即飞奔过来抱着佟未,“婶婶和采薇玩什么?我也要一起玩。”
“婶婶正说采薇不知羞哩。”佟未转而将侄女抱在膝上,把着她的手去羞采薇,“我们楚楚可不兴学她的模样。”
小丫头咯咯直笑,也不晓得大人究竟说什么,只觉得高兴就好。
佟未转首去和嫂子打招呼,却发现孟筱悦脸上多了几分焦虑,于是递过眼色给采薇,由她使法子将小丫头带开了。
如是屋子里只有妯娌二人,孟氏才问佟未:“那个永嘉王爷人品好不好?”
佟未一怔,不能懂嫂子的意思,只摇头道:“其实我对皇室之人并不了解,我爹娘也不喜欢我和他们多接触,我只是从小在恒家跟着王妃玩耍过好些年,她嫁入王府后,也甚少见面了。”
孟筱悦闻言,脸上愁容又添,犹豫取舍了半天,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好才说这些话,若是别人一定先耻笑我。好妹妹,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到底真不真切,总之方才吃饭的时候,老觉得这个王爷拿眼睛瞟我……我……”
佟未被嫂子的话惊得瞠目结舌,可这里还没来得及给孟筱悦一个答复,三香又火急火燎地跑进来,脸上则分明地写了“出大事”三个字。
佟未心一沉,不得不暗自苦笑,老天爷给了一个大木头容许心疼自己,就不得不再拖带这一家子的大麻烦让她去对付。虽说不上福祸相依,也真够折腾的了。
“怎么了?”除了问这三个字,佟未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合适的话能讲。
三香支支吾吾,终吐出几个字,“翩翩小筑出了些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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