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爷、宋族长一到，众人都不敢造次，小厮丫鬟们安排好座椅，柳老爷、宋族长两个人归座，百合忙搬家里的凳子出来请管家等人坐，又要给他们上茶。

　　柳管家道：“不必忙了，你们且说说是出了啥事，若无事就散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柳老爷和宋族长必是听说事情来龙去脉才要管的，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往小里说，柳山村李家和郭家坡郭家结不成婚事而已。

　　往大里说，一个不小心就可能导致家族斗殴的局面。这年头宗族聚居，一旦有事全族出动，便如此时，郭家坡来了七八个青壮，镇上也有人为百合出头，若是处理不好打起来，两边宗族斗殴，就成了能惊动县令乃至知府的大事。

　　所以虽是小事，柳老爷和宋族长都得出面，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论如何要避免最糟糕的情形出现。

　　要管事，就得听经事的人咋说，弄清楚来龙去脉。

　　郭水成等人抓住机会，先杂七杂八地把自家没打死婆娘、婆娘是自家病死的，给了朱氏定钱，三妞从家逃跑等事情说了一遍。

　　他们说了半日，柳老爷大致听得明白，一摆手，柳忠止住郭家坡的人：“够了。大年家的，你咋说？”

　　百合缓慢但清晰地道：“惊动两位老爷，是我的不是。今日这事，原是我娘一时糊涂，听信他人，当郭家是好人，想要结亲。后来打听清楚这家子不是啥好人，我家高攀不起，已是将定钱退了回去，他们如今再来跟我要我妹子，我没人给他们，也不该给他们。”

　　百合口齿清楚，又说得在理，便是柳老爷几个明知道百合说话不尽不实，也会下意识对她有所偏向。

　　郭家坡的人破口大骂百合，叫柳老爷十分不入耳，当下就有柳家的青壮上去堵了这人的嘴。

　　宋族长和柳老爷交换过几个眼色，走出来道：“你郭家要和柳山村李家结亲，人家不应，你家就抢人，这是啥道理？”

　　“你家抢人不去李家抢，倒来问我宋家的媳妇，是诚心要和我家作对？”

　　郭家坡的人如何没去柳山村抢人？

　　只腊梅确实不在家，柳山村李家也很有些能打的年轻人，李彩凤那几个兄弟更是死死盯着他们，他们没敢轻举妄动。

　　回头一合计，想着腊梅只能去投奔她大姐，李百合又是个年轻媳妇不顶事，便来镇上找百合的麻烦。

　　不料这个小媳妇子人缘不错，他们便宜没占到，倒叫镇上人给堵在宋家门前，反问他们要说法。

　　郭水成等人见柳、宋两家势大，已有了退让的心思，柳老爷在场，也容不得他们仗势欺人。几个人商量一番，再不提要百合交人，只道李家没信用，要他们赔钱。

　　“这亲事不结就不结，这样的淫奔妇人，我家还看不上哩！”郭水成道，“可李家先收我的钱，再退回来，这样说话不算话，总得给我个交代。”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他们服软，柳老爷便不再管下去，把官家柳忠留下让他做个见证。

　　宋家族长捻着胡须道：“既不是大事，何必闹出大动静？大年家的，你是我宋家媳妇，娘家的事情还是叫你爹来管。”

　　百合面色通红，敛衽行礼：“是，我记住了。”

　　柳忠送走老爷和宋族长，从中说和：“依我看，既是定钱已退，你郭家另外娶媳妇不成问题，李家也莫再提前头娘子的事情，不厚道。”

　　百合点头道：“他们不抢我妹子，我就不提前头娘子。”

　　柳忠又说：“原是李家先收定钱又反悔，就叫李家赔你们家二百钱，从此两家都放下此事。你们答应不答应？”

　　郭家还有人不服，但柳老爷何等人物，一个柳忠他们全族加起来都惹不起，只好捏着鼻子认下。

　　百合遭一场无妄之灾，差点连家都叫这群恶棍给拆了，还得出钱替她娘把事情圆过去，也是满肚子火。

　　两下里都不大高兴，但事情闹成现在这样，也只好听柳忠的。百合道：“明儿我就给我娘家带话，叫我爹赔二百钱给他们，从此之后，两家再无瓜葛。可要是你家再拉扯我妹子，我就是舍了这条命，也得上阎王殿问个青红皂白！”

　　郭家坡几条汉子面面相觑，答应着离开，百合这才觉得手脚发软，两条腿竟不住颤抖，几乎站不住。

　　这边镇上人也陆陆续续散去，李彩凤赶上来扶住百合，嗔她：“你胆子也太大哩，一个人就敢跟那七八个汉子对骂，要是他们打你咋办？”

　　百合苦笑：“姐，我娘家那个样子，哪个是顶事的？我不顶着，谁还能顶着？”

　　就算李腊梅是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她也不忍心叫腊梅跳进火坑去，何况那是她亲妹子，又乖又听话，帮她做事时毫无怨言，除了木讷胆小些，实际非常可人疼。

　　百合抖得站不住，李彩凤替她谢过柳忠，又请乡亲们各自回家，两个人这才商量起接下来的事情：“今儿出了这样大事，你再不能啥都替娘家扛着，回头还要一家家去谢乡亲们哩。”

　　百合点头：“明儿我往家带话，叫青松和我爹来一趟。”

　　听说郭家坡的人下了保证，不会抢腊梅去成亲，腊梅这才敢从宋大贵家走出来，宋二妹还陪着她，怕郭家坡那些人说一套做一套，背地里抢人，生米做成熟饭。

　　腊梅从宋二妹那里听说全部经过，哭个不住：“说是娘，哪里是当娘的样子哩！”对她娘充满怨恨。

　　宋二妹只好叹气：命不好托生个这样的娘，又有啥法子？

　　第二天李篾匠带着青松来镇上见百合，一进门就见腊梅也在屋子里，李篾匠长出一口气：“三妞，你在这儿哩，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收拾收拾，回家罢”

　　腊梅红着眼圈：“我在大姐家能有啥事？在家怕不是叫娘给卖了哩！”

　　青松眼神躲闪，不敢看腊梅的眼睛，腊梅想到娘卖自己就是为了给青松攒钱，也是一肚子气，对这个小弟不似往日亲热。

　　百合招呼爹和弟弟坐下，跟他们说和柳忠说和的事情：“郭家坡那边咬死要我们赔二百个钱。”

　　李篾匠一惊：“二百钱！咱们家哪有那些钱？”

　　腊梅很有怨气：“没钱，就把我拉去抵债呗，正好家里还少了一张吃饭的嘴！”

　　“腊梅！”百合连忙喝止妹子，“净说些胡话。你去地窖里拿几朵白菜出来，我有用。”

　　支走腊梅，百合认真对李篾匠和青松道：“这回的事情，是娘不对，咱们既是答应给人赔钱就得赔，要不然，总不能真把腊梅填进去，你们说是不是？”

　　李篾匠只晓得默默点头，倒是青松这两天看着成熟不少，坚定地说：“大姐，我要是为攒家底把姊妹卖出去，将来再不是人！”

　　“叫三姐回家去罢，我会管着娘。”他从前是不大懂事，他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只管安心享受爹娘姐姐们的关爱，哪里想到世上还有这样多的磋磨？

　　到如今，发现爹靠不住，娘拿刀子割姊妹的血肉给他吃，青松再不能憨玩下去，准备扛起家庭的责任，把这个家好好管起来。

　　李篾匠还在发愁钱从哪里来，腊梅闯进来，对百合道：“姐，我不回家，我攒的那点钱你拿给爹，叫他带回去。再有不够的，娘不是卖过你一回么，叫她拿钱出来，我们姊妹身上，再别想刮走一文钱！”

　　老实人发起脾气来格外吓人，腊梅从前是家里最胆小老实的那一个，这样发作，别说李篾匠，就是百合跟青松都吓了一大跳。

　　百合一琢磨，腊梅回家去还不定跟朱氏怎样干仗哩，依朱氏的糊涂心思，不卖闺女给郭家，明儿也要卖给王家、赵家，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还不如就叫腊梅跟着自己。

　　想通后百合从柜子里找出她给腊梅攒的那罐子钱来交给李篾匠：“爹，这里头是腊梅攒的五十个钱，你带回去给娘，她手里有钱哩，凑够二百个不是难事。”

　　“从今往后，就叫腊梅跟着我，我给她找人家，将来的嫁妆我出。娘不用管嫁妆，也别指望再靠卖腊梅挣钱！”

　　李篾匠再不料闺女竟这样强硬，还待说话，青松拉拉他的袖子：“爹，就听大姐的。”

　　李篾匠活了四五十年，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主意，只要有个人主意比他正，他一准儿听人的。哪怕儿子才十二三岁，一旦青松像模像样地下决定，他也会听。

　　百合目送爹和兄弟背着白菜离开，对腊梅道：“从今往后，就跟着我罢。”

　　她手里也有钱，要替腊梅交这两百文“赎身钱”原也简单，可她成心要让朱氏得到点教训。朱氏这个人，要她出钱，就比割她的肉还疼。

　　不疼这一回，她还当自己做啥事都无所谓哩，这钱，必须叫朱氏来出，得个结结实实的教训，将来才不会犯更大的错误。

　　腊梅绝了自己后路，人反而不似先前那样畏缩，她咬着嘴唇目送爹佝偻着身子走远，听到大姐说往后跟着她，一方面心慌，一方面又觉得畅快：“大姐，今后我都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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