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柳耀文这等人，遇事从不想自个儿做错啥，只怪到旁人头上。

　　他以为倒霉的根源是李迎春，就将李迎春恨得要死，眼看她脚步轻快地提着灯在前头走，柳耀文不禁眼中喷火，挥动着拐棍赶上去，想要给她好看。

　　柳忠人老成精，比儿子高明百倍，见柳耀文状若疯魔，连忙拉住他，小声道：“你干啥？”

　　“我打死那贱人！”

　　柳忠连忙把他扯到一旁：“打死她简单，痛快一时，往后咋办？”

　　柳耀文一愣：自然要畏罪潜逃，万一被抓起来就是个死，还能咋样？

　　柳忠冷笑道：“二十来年原来我养了个傻子，难怪给人坑成这样。她一个独身女人，我们两个人，要杀要剐还不是随我们便？依我说，竟掳她来办了，她失身过两回的女人，还有哪个人肯娶她？到时候不怕她不嫁给你。”

　　要换做以前，柳耀文定然不肯娶柳迎春，搓磨过这几年，休说迎春这等眉清目秀、有家有业的，就是个满脸麻子穷得叮当响的，只消能给他们父子当牛做马，他也愿意。可惜，就是这样的女人也看不上他。

　　给他爹一提醒，柳耀文心想，柳迎春这女人原就对他有意，自个儿找上门去，不怕她不从，到时候落到他手里，每日使她出去挣钱，但有不从任意打骂，哪一天厌烦，便剥掉衣裳偷偷卖给人牙子，一文钱也不许她带走，叫她好好尝尝苦头。

　　柳耀文想得很美，也不着急追迎春了，父子两个摸清楚迎春住处，就在附近胡乱找个避风的角落窝一晚上。

　　第二日，柳忠叫柳耀文守在迎春门前，看她啥时候出门、啥时候回家，跟哪些人有来往，街坊邻里都住着啥人。柳忠腿脚方便，跟着迎春看她去干些啥，小吃摊子开到啥时候。

　　迎春早上收拾屋子，晌午一出门，见个叫花子直勾勾看着自个儿，顿时吓一跳。再看这人断了一条腿，心道也怪可怜的，这年头只要全手全脚肯做活的人，哪里找不着能养活自己的差事？

　　县里吃顿饭也不贵，五六文钱就能买到十来个大馒头，迎春摸出五个钱放到那叫花子眼前，同他说：“我们这里没啥有钱人，你往北边去，那边太太们心善，指缝里漏出一点儿，就够你吃好几个月。”

　　那叫花子点头说：“姑娘真是活菩萨……”

　　迎春起身往巷外走，浑没发觉这叫花子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眼神如疯狗。

　　从柳府大管家的儿子沦落到叫花子，柳耀文把错处都怪到迎春身上，恨不得咬死迎春，却又惦记着迎春也有一份家业，要娶她把家产弄到手，因此极力忍耐。

　　不过两三日，父子两个已摸清楚迎春每日里到哪些地方、见啥人、做些啥，商议一番，都觉得这段巷子顶好，比别处安静，到迎春晚上收摊时路上人也少，把她往巷子里一拖，喊破喉咙都没人来救。

　　柳耀文几年没碰过女人，想着柳迎春给他堵着嘴哭叫不出，他在她身上驰骋鞭挞的情形，浑身好似要烧起来，还是柳忠一巴掌打在他那不老实的玩意儿上头：“收敛些，晚上再用！”

　　这日迎春摆摊时，眼皮总跳，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心道，自个儿这摊子赚不着啥大钱，能养活自己就成，要是灾也不怕，她们姊妹如今不怕人欺负。

　　杨林来吃粉，见她隔一会儿拿手揉眼睛，遂问：“有啥事不成？”

　　迎春道：“没事，就是眼皮乱跳。今儿有肥肠粉，你吃不吃？”

　　杨林不爱吃肥肠，还是要一碗酸辣粉，坐在摊子上吃完，放下钱走开。

　　等到晚上，迎春收起摊子，摸摸袖中锋利的剪子，点起灯笼回家。今夜她总觉得暗处鬼影幢幢，像有啥野兽在黑夜里要埋伏她。

　　迎春加快脚步，谁知才刚进巷口，身后忽然传来“笃笃”的木杖点地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急，迎春心下发紧，禁不住奔跑起来。

　　眼看就要到自家门前，忽然眼前一黑，却是一人拿破布兜头蒙下，迎春才张嘴要喊，那人飞快地捂住她嘴巴，往旁边拖去。

　　灯笼跌在地上闪两下，灭了。

　　柳忠父子两个把迎春拖到偏僻处，看看四下无人，一个捉着她手腕，一个将她嘴巴紧紧塞起来。迎春摇头踢打，被柳耀文一巴掌打在脸上：“贱人，你认得我是谁？”

　　黑灯瞎火，迎春哪里瞧得见是哪个？只听这人道：“老子这条断腿，是你害的，你不是贞洁烈女要在我家门前上吊吗？今儿我就再奸.污你一回，你再上吊啊！”

　　迎春忽然张大眼睛，想起这个声音属于谁。

　　柳耀文说着就要得逞，忽然腿上剧痛，惨叫一声，原来迎春慌乱中摸出剪子胡乱扎下，狠狠扎在柳耀文那条好腿上，柳耀文一个没站住，摔在地上半日爬不起来。

　　迎春立时要跑，谁知跟前还有个柳忠，柳忠体力比柳耀文更强，冷笑道：“你既看不上我儿，嫁我也是一样。”他回头对柳耀文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反正你娘死了，她当你后娘咱们爷儿俩也不亏。”

　　柳耀文骂道：“老不死的，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快些个，要是叫人撞破，谁都落不了好！”他忍痛不敢叫出来，可不就是为了报复这贱人？

　　迎春挣扎不脱，恶心得恨不能吐他一脸，偏这老王八蛋力气大，剪子还戳在柳耀文腿上，她手边一样能伤人的东西都没有。

　　柳忠按着迎春就要凌辱，便在此时，一个声音叫道：“你们干啥？”

　　柳忠父子两个一慌，才要说话把人糊弄走，那人已赶上来，提着灯笼一照，登时又惊又怒，扑过来一脚踢开柳忠，手忙脚乱地扶起迎春叫她名字：“你还好不好？”

　　迎春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扯着这人袖子，上下牙直打架，一个字都说不出。

　　柳忠一看势头不对，这人竟认得柳迎春，慌忙连滚带爬地往暗处跑去，也不管柳耀文死活。

　　杨林正要追，迎春拉得死紧，他只得叹口气，把外头衣裳解下来披在迎春身上道：“别怕别怕，无事了，我在这里哩。”

　　迎春半日才挤出一句话：“柳耀文！”

　　杨林一愣，忽然想起当初骗了迎春的可不是柳耀文？急忙问：“哪个是柳耀文？”

　　迎春抖着手指正在地下往远处爬的叫花子，“我就是化成灰，也不会认错！”

　　杨林三两步赶上去，劈手抓起柳耀文头发，狠狠往地上一磕，柳耀文登时给砸晕过去。杨林又回来，扶起迎春道：“你先回屋里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

　　迎春点点头，给杨林扶到门前，要取钥匙开门，半日取不出来，还是杨林叫声“得罪”，自个儿从她腰间摸出钥匙，到屋里点起灯，只见迎春脸色灰白，比死人好不了多少。

　　杨林心中又疼又怒，咬牙道：“你放心，今儿我必给你个公道！”

　　说着大步走出去，揪起死狗般瘫在地上的柳耀文，才要走，又回去站在门口对迎春道：“你关好门，别怕。”

　　迎春依言关上门，坐在灯下发呆半晌，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她倒霉得还不够？柳耀文这天杀的为啥还不放过她？

　　哭了半晌，连眼泪都要流干，忽然有人在外头敲门，迎春一惊，听见腊梅声气道：“二姐开门，我来看看你。”

　　迎春这才敢开门，姊妹两个见面，迎春还未说话便哭成泪人，腊梅一边安慰迎春，一边咒那杀千刀的柳耀文父子两个，好容易才哄着迎春睡过去。

　　第二日天才亮，杨林就来说：“昨儿已把柳耀文扔进县衙大牢里，柳忠跑不了多远，我已同兄弟们打好招呼，这一两天就能把他捉回来。”

　　原来他昨日吃完粉就要回家，谁知恰好有个兄弟多嘴道：“我看这几日有两个叫花子常在那里出入，鬼鬼祟祟。”

　　他一时不放心，心想再跟着迎春一回，看她回家就安心，只远远地别叫她晓得就成。

　　瞧见迎春灯笼忽然灭掉，他赶上去一看，登时魂飞魄散，连忙追上，天可怜见，总算救下迎春，没叫那两个悖时砍脑壳的得手。

　　把柳耀文拖回县衙大牢，杨林又去寻腊梅，告知她此事，叫她去看看迎春，免得迎春害怕。

　　之后杨林连夜给柳耀文上刑，又托兄弟们抓捕柳忠，到天亮时，还是不放心迎春，这才再来看看。

　　他那身公服还在迎春屋里，穿着件旧衣裳，眼底满是血丝，腊梅不忍道：“二姐还睡着哩，你要不等等，等她醒了亲自谢你。”

　　谁知迎春睡不踏实，听见他两个在外头说话，早已醒来，听全经过，在屋里道：“三妞，你来一下。”

　　腊梅进屋又出来，手上托着杨林的公服，给他福一礼：“我二姐说，改日她给你磕头。”

　　“不用不用！”杨林忙道，“这是我差事，哪里用得着磕头。”

　　杨林看着腊梅身后细棉纸糊的窗户道：“她没事就成，你叫她好好养着，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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