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篾匠老俩口回乡后,宋好年夫妻俩带着孩子在京城过年,春暖花开时节也回到太平县。
其时桃红柳绿,争芳竞艳,连人面色也鲜妍润泽起来,宋好年携妻儿盛船归家,自有一番喜悦不提。
他们夫妻或在县里照管女学堂,或在镇上轻轻巧巧歇段日子,要紧的不过养孩子、管学生几件事,又有一干兄弟姊妹并亲朋好友从旁襄助,等闲烦心事到不了他们跟前。
那些个尴尬人也不往敢他们跟前凑,虽在镇上住着,却好似那些个人不存在一般。
这年盛夏时,宋老汉熬不住死了,宋好时没敢寻宋好年,自家办了丧事。
宋秀秀听见消息大哭一场,她是出嫁女,自个儿戴孝,却不让柳三平去帮忙:“那对没良心的东西就没当我是妹子,你但凡露面,他们蚂蟥一样围上来,咱们家甩脱不得。”
柳三平劝宋秀秀放宽心,“你这几日身上又不舒坦,好生养着。”
宋秀秀点头说:“非但你不去帮忙,不戴孝,就是圆圆,也不让她戴孝。”
圆圆正跟骏儿玩得开心,她听见人说宋家老汉死了,可不晓得那是她外公,兀自笑嘻嘻地捏着骏儿脸颊道:“替我跑个腿儿,我的糖就给你吃。”
骏儿被揉着脸,含含糊糊道:“姐最坏!”
圆圆放开骏儿:“我坏?”
骏儿一闪身跑到圆圆背后,整个人往她脖子上挂:“最坏,最坏!”
圆圆不防,给他坠得往后倒,两个人咕噜一下滚到炕上,骏儿胳膊在炕桌上磕一下,他也不哭,倒是圆圆怕他疼,拉着给揉半日。
宋秀秀瞧着这对儿女,笑容打心底里泛上来,对柳三平道:“他们要是一直这样好就好哩。”
柳三平道:“他们自家姐弟,还能不好?”
为着亲爹死了的事情,宋秀秀好几日没到宋好年家里去,只托身上不大爽利,倒是圆圆常带着骏儿去玩,与百合说:“等明年我就能上学哩!”
宋秀秀不说,宋好年一家子到底从别处听见宋老汉没了,大贵嫂来说:“原先到底是一族的,他死了,我们总不能装不晓得,去上香时,闻见臭气熏天。”
这时节天气太热,尸体停在屋里,半天就熏得人要吐,再加上宋老汉身上有褥疮,恶化得更快。
宋好年听说,与百合道:“他养我一场,我去上柱香。”
百合晓得他这人重情义,宋老汉对他不好,可他不能一点儿恩义不念。要是宋老汉拿他当个儿子,如今要他披麻戴孝跪在灵前主持葬礼他都乐意,可宋老汉就不是那等厚道人,宋好年去上香烧纸,也算全了他们情义。
宋好年到宋好时家里,果然臭得厉害,亏得他出门时百合给他噙了块姜,又戴上两个香囊,才算压下那股子恶心。
宋好时看见宋好年来,十分惊讶,却不敢多纠缠,递三支香给他。宋好年接过,连下跪都没有,拜了三拜,插上香,再送上备好的表礼了事。
那董氏和金宝跪在灵前还礼,两个人都歪歪扭扭,脸上哪有一点儿悲伤?尽是不耐烦之意,尤其金宝跪得歪歪扭扭,身形如肉山一般,一对绿豆眼陷在胖脸中,几乎要看不到。
宋好年看他两眼,当年宋老汉跟牛氏多疼金宝,这小子可没一点儿尽孝的心。他不想再在这脏地方多留,大步离开。
一回家,先用柏枝、柚子叶点个火盆熏一遍,再用艾草好好洗个澡,宋好年才算觉得自个儿干净些。
如真看得好玩,闹着也想跨火盆,常娘子道:“哥儿仔细些,跌进去不是好玩哩!”
“我不跌倒,”如真大声道,“明天我比爹还高哩。”
宋好年在屋里听见,不禁哈哈大笑,换好衣裳出来,拎过儿子放到自个儿跟前,父子两个比个子:“你明儿就能比我高?”
如真用力踮起脚也不到宋好年腰间,他还不肯服输,拽着他爹腰带往上爬,“爹,抱我上去!”
宋好年抱起他,如真这下高兴了:“我比你高!”
如纯比如真更矮些,走过来认真说:“爹,我和你一样高就成。”
宋好年空处一只手抱起如纯:“那你要好好吃饭,不许挑嘴。”这孩子一向比如真难养些,不如他哥哥口壮。
如纯思考了一下,才点点头道:“我要长高。”
如真斜眼看如纯:“小矮子。”
如纯立刻回嘴:“傻大个儿!”
要不是宋好年抱着,兄弟两个立时能打一架,过后宋好年不禁对百合道:“咱们还是生个闺女罢,儿子太皮了些。”
百合笑道:“你这般惯孩子,就是闺女,我看也皮得很。”
再说宋好时这里,宋老汉死了,他也没收着多少礼,又不肯花钱好生请阴阳先生看个坟地,遂去问宋秀秀牛氏埋在哪里,在乱葬岗附近牛氏的坟跟前点个穴,将宋老汉下葬。
他这般做派,镇上自然有人说嘴,道还不如宋好年有情义,宋好年一个养子,刻薄成那样,还晓得去上香,宋好时这个亲儿子倒连个好坟地也舍不得给亲爹娘。
偏人说再多,也少不了宋好时一块肉,人家关起门来吃肉,哪管爹娘坟地在外头孤零零?
日子忽忽儿过去,这年冬天宋好年没能上京城去:原来应了宋好年那句话,百合又怀上一胎,冬日里行路到底不方便,他们夫妻便留在家里养胎。
倒是如真,他是宋好年长子,嚷嚷着要替他爹去京城看望皇帝并信王。宋好年想了想,觉着儿子这主意不错,遂与他打点行礼。
把百合气得两日吃不下饭,“他才多大点人,就是咱们带着他在路上,还要事事小心时时在意,你到底咋想的,就敢让他一个人走那样远?”
宋好年道:“如真是儿子,不好总栓在咱们腰带上,那样就是长大也没出息。有锦衣卫护着他,这路也是走惯的,再不会出事,你只管放心。”
虽这样说,如真上路,他也一晚上一晚上睡不着,还要安慰百合使她放心,直到收着京城寄来书信,如真一个个斗大的字张牙舞爪,道他一路顺遂,已到祖父府上,夫妻两个这才放心。
翻过年,二月里头女学再收一拨学生,这回朱悯一、朱悯二两个都已毕业,朱悯二留下来帮忙教书。
升大娘的小儿子给柳大少跑腿,都在学里进出,时间一长,与朱悯一看对眼。升大娘这两年已管不动柳府厨房,后退一射之地,将地盘留给林氏的配房,林氏投桃报李,将朱悯一说给升大娘的儿子,也算一桩好姻缘。
升大叔的管事位子将来要传给大儿子,小儿子夫妻两个张罗着再攒几年本,自家也做个小本生意。妙在朱悯一性情温柔,又肯吃苦耐劳,这小儿子为人机灵好诙谐,他们凑成一对,日子过得竟很不错。
余下国姓女尚在上学,杏儿再升一级,越发懂事聪慧起来,她如今行动间已有大家风范,好些人一见柳义夫妻两个就要夸她,李彩凤还肯谦虚几句:“她小人家家,哪里当得起这样夸?”
柳义听见人夸闺女,笑得见牙不见眼,与人说:“我闺女自打生下来就乖得很,我没动过她一根指头,她就这样能干!”
这两年他也慢慢放下生儿子的执念,每回想起总要叹口气,可人得认命,他命中无子,唯独杏儿一个心尖子,待杏儿越发尽心起来。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李彩凤与杏儿两个心里横亘再多坎儿,柳义也给重新捂得热乎乎,一家子逐渐和睦似从前,那吴四姐,竟似从没出现过一般。
四月里如真在京城待不住,道:“我娘快生哩,我得回去看看她给我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如真回家时,百合月子已坐了一半,长高许多的如真一进门就叫:“娘,弟弟还是妹妹啊?”
百合忍笑:“你自个儿看?”
如真爬到炕上一看,吓一跳:“两个!”
百合点头,她生产后,宋好年送信去京城,当时如真已早路上,就这样错过,因此如真还不晓得她生了一对龙凤胎。
李家这头从没人生过双胎,不过当日太子与长平公主就是龙凤双胎,他们与宋好年同母所生,百合生出龙凤双胎也不稀奇。
果然消息到京城,皇室十分喜悦:信王妃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产下龙凤胎的,唯独宋好年家里生下一对龙凤胎,当真吉利得很。
这两个孩子刚满月,就有了名字:男孩儿早出来些,叫如琢,女娃儿后出来,还比哥哥重二两,叫如瑛。
如真已不大记得如纯出生时是个啥模样,不过看着弟弟妹妹又白又嫩,闭着眼睛在襁褓里熟睡,顺嘴道:“比纯哥儿好看!”
如纯想哥哥想了半年,没料到这人一回来就说这种话,顿时十分委屈,憋着嘴道:“我们都比你好看,你最丑!”
如真哈哈大笑,抱住如纯道:“瞧哥哥给你带了啥好东西。”
如纯含着一包泪跟着他去玩,看在玩具份上,原谅他哥这个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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