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好年的打算是有他陪着,好歹能在别人骂骂咧咧的时候护住百合。
百合正是怕他长时间自尊心受挫,以后变成没脸没皮的那种人,怎么肯再让他同自己一起去柳家?
心思转了转,说道:“你再去山里看看,是不是又套住了兔子。要是套住了,别忙着打死,找个笼子先养起来。小点的最好。”
宋好年听她这样说,依言去做。
百合自己寻一个篮子,把昨天刚剥出来的兔子,几条比较完整光滑的皮毛都放在里头,出门往柳老爷家走去。
青柳镇有上千户人家,大部分都是寻常,还有一小部分像她家这样穷得吃不起饭的,另外有三四家大户,其中最有钱有势的就是柳老爷家。
柳姓是青柳镇最大的姓,然后是姓周、姓宋的,譬如柳义和柳老爷一家子就是亲戚,不过关系已经很远了,平日里也没什么来往。
柳老爷曾经考上过举人,没等朝廷授官,就回乡居住。乡下人不太清楚什么举人进士的,只知道他是官老爷,镇上人说“柳老爷”,专指这位举人老爷。
青柳镇中段,有一片整洁的青瓦房,平日里大门紧闭,只有侧门开着,那就是柳老爷的家。大妞只在成亲前跟着二妞逛过一回,隐隐记得路怎么走。
百合循着记忆当中的道路走去,因为镇上只有一条最大的路,倒也没有迷路的危险。
穿镇而过的大路宽敞平坦,牛、马、骡子等畜生走过,落下的粪便很快就被专门的人收走,不会留在那里招蝇虫,更不会妨碍别的人走路。
路上的人百合都不认得,那些人也没兴趣跟她打招呼,她沿着大路走,不住观察着四周景象,发现这个镇的确富庶。
一刻多钟后,就看到高大的青砖瓦房,朱门前垂柳掩映,挂一副黑漆填金的对联,中间悬着“耕读传家”的匾额,就是柳老爷家了。
两个门房站在那里闲聊,百合跺跺脚,跺掉鞋子上走路沾上的黄土,走上去一福身:“两位大哥,奴家的妹子李迎春在府上厨下做事,烦请通报一声,就说她大姐有事寻她。”
两个门房对视一眼,见百合落落大方,说话也很有章法,不像是寻常村妇,反而有点大户人家的文气,和那些日常与柳老爷交际的乡老差不多,倒不大相信她是厨下婢的姐姐。
这等家丁最会看人下菜碟,要是态度畏缩,他们八成要戏弄人一番,再随便指一事打发掉。要是来人贫苦但又不太好惹,他们也不会通传,也不会答话,就那么晾着人,宋好年第一次来就被他们晾了半天。
百合不是以上任何一种,她穿得寒素,说话行事却不像是没见识的乡下妇人,那两个门房也不敢太看轻她,恰好有个小厮进门,他们喊住人说:“去厨下找李迎春,就说她姐姐来找她。”
百合连忙对小厮道谢:“多谢小哥。”
过了约莫两刻钟,二妞才从门里出来。她穿着一身蓝布褂子,黑布裤子,脑后留一根大辫子,是在家时从来没有过的利落整洁。
“姐,你咋来了?”二妞以为百合又遇到什么困难,不禁皱眉,她自己也是给人帮工的,帮姐姐一两次还好,次数多了,自己手头也吃紧。
百合举起篮子给她看:“你姐夫打了几只兔子,我带过来给你尝尝。”
一句话出口,迎春就觉得姐姐今时不同往日。她这个姐姐,说好听是老实,说难听就是个木头人,针扎一声还不知道喊疼,也不知道在姐夫家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如今竟然开窍,晓得犒劳自己妹妹了。
李迎春和两个门房打招呼,“我带我姐进去说说话,牛大哥汪大哥,今天多亏你们给我带话,回头拿油果子出来给你们。”把百合带进门。
柳老爷家的宅子有两路五进,厨房和下人房都在西路,迎春带着百合到自己房里。这是一排倒座,四个人住一间,各人的箱笼堆在自己床底下。
迎春倒杯水给百合,杯子看起来比宋好年家里的瓷碗质地还好些,难怪许多人削尖脑袋都想把闺女送进柳老爷家来帮工。
做工这一年多,迎春长了许多见识,见百合慢慢喝水,她心里有点发急:“姐,你有啥事就直说,我能帮你就帮,帮不了你也好心里有数。”
百合笑着摇头:“真是有东西带给你。”说着拿出几张兔子皮来,“这皮不算好,可你镶个帽子,做个暖手的套子总是可以的。”
迎春这才相信姐姐是真的来探望自己的。又见百合把篮子放桌上,“还有几只兔子,你尝尝好吃不。”
“我们自己房里开不了火,我带你去厨房吧。”迎春自来帮工,她娘隔三差五就来要钱要东西,别人家送东西,她一点没从家里得着过好处,自然脸上无光。
现下百合给她送兔子,虽不起眼,好歹是一份心意,带去厨下跟大家分一分,是一份心意,也是她的脸面。
百合就是为了这个来的,自然不会拒绝。迎春看姐姐瘦得不得了,还没有自己高,就接过篮子自己提着,带着百合到厨下。
厨房里做主的是柳家积年的厨娘,人称“升大娘”,同辈人则叫她“柳升家的”。升大娘为人爽利,手上功夫也不差,就是管不住嘴,有些贪吃。
迎春她们几个帮工做活的小丫头,日常都要拿各色果子、吃食孝敬升大娘,柳升家的吃人嘴软,对她们偶尔偷懒的事情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
迎春自己留下兔子皮,打算回头和要好的小姐妹分,提着篮子到厨房,先跟升大娘说话:“升大娘,我姐来看我,这是她带的一点子心意,整治了大家打牙祭。”
她自己是个帮厨小丫头,真是要整治野味,还得升大娘来。
柳升家的宽额头丰下巴,正嗑着瓜子跟人闲聊,唾沫横飞,听见迎春招呼,大手抹掉唇边瓜子皮,笑道:“算你有孝心,不枉我往日疼你。”
又问迎春她姐姐是什么人。
百合自己答话,说是迎春家里大姐,如今嫁到镇上,迎春平日里多亏柳大娘照应云云,说得柳大娘眉花眼笑。
“我就说迎春丫头伶俐,家里姊妹也不会差。你难得来一回,过来跟我们坐坐,一道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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